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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异闻录 第27节

  白鸟缓缓放开牵制住对方肩膀的手,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发疯病也说不定。
  “我是穆令史的……朋友,白鸟。”原本想说是同僚,不过想到对方同样任职大理寺,这谎言被拆穿的风险就过大了。
  似乎没想到她的身份居然是穆子川的朋友,对方愣了一下,又往后倒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这才犹豫回问:“……真的?”
  想到她当时对穆子川的态度,白鸟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当然我对穆令史并没有说男女之情的喜欢。”
  像是被她这样直白的解释给震惊到,对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倒也不是要姑娘自证清白的意思。”她摆摆手:“而且我对穆令史,呃——”
  穿着灰衣的女子脸上也浮现出些许复杂的感情,片刻后才接上刚才的话。
  “总之您是不是把我误认为其他人了?”
  白鸟顺势点头:“没想到顾姑娘你在这里,也是来听法真大师讲经辩经的?”
  顾朝时道:“我本是来寻人,但没有找到便算了,现正准备回去。”
  白鸟缓缓吐出郁结于胸口的那道浊气,知道现在恐怕继续拉着顾朝时也问不出什么线索来,但她就是不太死心地继续问道:“不知顾姑娘找的是谁,说不定我能帮上一二。”
  “不用白姑娘操心。”对方笑笑:“正如他所说,若是能见到便是缘分;若是见不到,说明缘分还未到罢了。”
  顾朝时可谓是油盐不进,回答了她的问题,但什么可用的信息都未透露。
  “我还有些急事,就不打扰白姑娘您了。”
  目送顾朝时的离开,她盯着对方的背影,很明显是一位窈窕的女子,可为什么刚刚她看见的就是黎叔的背影?
  “你方才急匆匆地下楼就是为了她吗?”
  第31章
  林知默的声音把她方才神游在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不……”但她张开嘴,却又不知如何向他描述几分钟前那种重新见到故人的熟悉感,到最后她只好烦躁地挠挠头,把原本由王府婢女们梳理得整齐的高马尾都揉成凌乱的模样,“就是刚才看她的背影很像是黎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虽然他们压根就不像。”
  毕竟一个是身高体壮的中年男性,一个是青春曼妙的年轻女性,单看背影的话,两人压根没有任何相似点。
  但林知默好像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知道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那也难怪你着急下楼来。”
  周围的人群时不时回头看着他们,似乎在疑惑讲经即将开始之际,这两人为什么还像木头似的杵在这里。
  “我刚才是不是干了什么?”跟在林知默背后回去的时候,白鸟像是回想起什么一样惴惴不安地问道:“就刚才我去追人的时候。”
  林知默目不斜视地领着她走到大雄宝殿后门前,白鸟看着原本平整的地面上凭空出现的大坑,忍不住陷入良久的沉思。
  “我做的?”
  “你从二楼跳下去的时候倒是丝毫没有犹豫,要是再跑得慢一点,国兴寺的武僧们能即刻把你请出去。”
  但她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一看就知道是宁王殿下的功劳。
  “芝麻——!”白鸟深受感动,虽然想给他一个铁抱抱,可惜直接被对方顶着额头拒绝了。
  两人重回二楼,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向下眺望即将开始的讲经。
  这里除去风有些大,距离比较远之外,的确算是一个不错的观众席。
  随着木鱼声起,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坐在法真大师身后几排衣着朴素的弟子像是在念着什么晦涩难懂的佛经,不过多时全场就只能听见他们带有韵律和节奏的音调;又过三分钟不到,那些弟子手中的敲击木鱼的犍稚也停了下来,只剩下坐在最前面的法真大师手中敲击木鱼的动作不停;最后众人齐声吟诵的佛经停下,余前方老者睁开双目平和地看向从上往下俯视着他的众人。
  “佛渡有缘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停下手中原本敲打着木鱼的犍稚。
  虽然他们距离法真大师不近,但仍旧能非常清晰地听到他不紧不慢的讲经声,好像整个从上往下的螺旋式建筑里安装了扩音器一样,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法真大师的确丝毫不愧他被称之为“大师”头衔的名誉,那些在书上用文字写成的佛经,从他口中阐述的时候就变得更加平易近人、易于理解;不管男女老少,甚至是在最活泼好动年龄段的孩子也能暂时停下,先听他的讲经。
  要是她当年上高中的时候遇到这种讲课水平的老师,估计早就去名校……不,应该说是考状元。
  白鸟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和林知默感慨。
  一直到法真大师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下面的香客还沉浸在回味无穷的境界中。
  打破这样宁静氛围的是坐在靠近下方位置的一位陌生僧弥。
  只见他站起来,大声对坐于正中的法真大师说道:“法真法师,晚辈乃是自归元寺,为归元寺空生主持之徒觉明;听法师讲经受益匪浅,只晚辈多有愚钝,此卷佛经尚有不明之处,不知法师可愿借此机会答疑解惑?”
  白鸟伸出头,仔细看看那位出言的僧人,一见他身上那件崭新精致的僧袍,就回过头来对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知默说道:“你看吧,我就知道这是来砸场子的。”
  法真大师要是不回答,那就显得太过傲慢无礼;要是回答,可回答得不好,那恐怕影响风评更差。
  “这明显就是个陷阱,你说法真大师会接吗?”
  白鸟随口一问,原本没想着另一人会接话,没想到林知默肯定地说道。
  “法真大师会回答。”
  白鸟回头看他:“这么确定的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法真大师平和的声音响起。
  “佛法深奥,既为同修,本就该相互探讨;所谓辨法,更是因为理解之时各有心得,才要互相辩论。”
  “不知觉明法师想要问何问题?”
  这位面容和蔼的年迈僧人没有丝毫怯场或是恼怒的意思,面对比自己年龄资历都小很多的后辈,他也完全不像身后那些或是皱眉、或是低语、或是像他小徒那样只差要吹胡子瞪眼睛的小辈情绪激动。
  他如一潭静水,温和地拂平在场其他人内心的疑惑和骚动。
  “方才法真法师您说'□□人',晚辈在为其他施主答疑解惑之时,时而也觉得心中惘然,到底什么才能称之为'有缘'呢?”
  这位叫做觉明的僧弥开口说完这个问题的时候,满意地看了看周围逐渐泛起波澜的人群。
  他脸上带着得偿所愿的得意,随后转头看向坐在中央还是不动如山的法真。
  在他看来,这个年长的僧弥也不过是占着平日里多去施了几次薄粥的光,这才获得如此风光的名声。
  像是见他没有立即开口回答,觉明好似早已做好准备,眉梢微扬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晚辈是觉得所谓有缘,肯定是因为前来拜佛者心意已诚,才能听他人所劝,才能算得上是'有缘'。”
  法真念珠于指尖转动一圈,他道了声阿弥陀佛后,终于抬头看向这个年纪尚小的同修,随后语气淡然地笑道:“非也,老衲觉得所谓'缘',如菩提种,只要留下,总有一日会在恰当的时候成为参天大树。”
  “所谓'有缘'或许更像是种子发芽,变为大树的那天那时那刻的刹那罢了。”
  “怎么会说这个答案……为什么不是……”
  在所有人视线中,原本胸有成竹站起来的觉明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不少冷汗。
  他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明明和那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又咒骂了谁一句,他在其他人不免带上疑惑和反感的视线中,不断用崭新的僧袍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话可不能这么说……”仿佛被什么彻底打乱了思路,这位几分钟前还信心满满的僧人现在自己先乱了阵脚:“缘若是这么玄而又玄的话,那么我们每天都给其他人说的那些话又能算什么呢?!”
  心越乱,话越乱,说到这里他已经是面色苍白,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还是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而被搅得心神不宁。
  法真双手合十,又当着他的面道了声阿弥陀佛。
  “觉明同修心中难道不是早有答案?”
  “缘或许是多年前某人对你说的话,在多年以后发芽成长,最后让你我于此相遇。”
  白鸟双手撑着栏杆眺望那位来自归元寺的僧弥脸上神色慌乱,又看看坐在法真大师身后努力压着眉飞色舞表情的心慧。
  “这归元寺看样子是惨败,也不怕回头香火客就少了。”她回过头来对身旁的林知默说道。
  林知默的视线还在那名僧人的脸上,听到她的问题,隔了几秒才回答:“归元寺的香火客其实非常稳定,这两年来还算是只多不少。”
  “还能这样的?”白鸟又回头看了眼那边的情况,左右打量一番,实在看不出来那里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还能让香客的黏着性这么高。
  像是考虑到继续让觉明站在那里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是个相当错误的决定,坐在他旁边的其他人赶紧拉住他的僧袍。
  他脸色涨红,眼底满是因为当众丢脸的愤懑,但还是顺势先坐下,不再多做发言。
  接下来的辩经更显中规中矩,有些问题却也不失另类的角度和趣味,直到日落西山之时,国兴寺的古钟敲响,预兆这次讲经和辩经的结束。
  看着归元寺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一声不吭离开的样子,白鸟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这也算是看了一出大快人心的喜剧。
  只是——
  “单纯从辩经这件事里来看,除去我觉得那群人实在不像一个心无尘物的出家人以外,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太正常的。”白鸟问道:“你觉得呢?”
  后者低头思索片刻,目光还停留在人数逐渐减少的莲花样建筑物中。
  白鸟追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发福男子还坐在左右逐渐空出的位置上,他双手交叉抱住自己的头顶,几次想要起身顺着人流离开,几次却又坐下。
  她眯起眼,试图更仔细地观察那个身形发福的男人。
  他身旁似乎还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摆着用一块用脏布严实包裹住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紧盯那块脏布包裹的物品,发现那个人在几次犹豫后,还是没有趁着太阳最后落山前的余晖离开。
  相反他选择提起竹篮,脚步一深一浅地顺着旋转的石阶而下,直到站在现在除去一个小僧弥外,周围空无一人的法真大师面前。
  “大师……您看、您、或者什么菩萨,什么佛祖,或者国兴寺有没有人……现在能度我?归元寺说我缘分未到,并非有缘人,我、我的缘为什么还不到?我这么苦、这么累……还没有资格吗?”
  他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以一种几近神经质的态度询问道。
  第32章
  立在师傅身后正准备搬走经书的心慧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一看,下一秒手被吓到一松,只听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耳旁炸开,经书已经落了一地。
  不是因为其他,正是因为眼前这个穿着打扮颇像一位邋遢屠夫的中年男人神情略显癫狂,满眼都是血丝,恐怕绝大部分正常人看见了都会觉得心惊胆颤。
  这人满身污秽,老旧的布裙已经被猪血亦或是什么其他颜色染成灰黑暗沉的颜色,靠近他就能闻到一股肉类糜烂的腐臭味,熏得人恨不得当场倒退三尺远,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别人嫌弃的目光下坚持坐到现在的。
  再细看一眼,或许他之前生活还算不错,这具身体还保留着曾经发福时的特征,然而眼下他明显连续多日未得一夜好眠,宽松的皮囊像破旧的布袋裹住内里的五脏六腑与四肢百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神经质地转动,打量四周的环境和路过的行人。
  似乎是被经书落地的声音刺激,他猛地转头看向嘴唇和手指都在不断哆嗦的小僧弥。
  他的手缓缓伸向自己随身带着的竹篮中。
  “心慧,莫要打搅我与这位施主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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