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节
“第二阶段,便是通商。这些年,大唐商业繁茂,丝绸、瓷器等物,我大唐要多少就能制造多少,通商各地,数倍利润不在话下。倘若有些地方比较封闭,其主不愿通商,莫哥儿手中的水师将士,也知道该做什么。番禹、安南接连两战,水师对于登陆作战,已是有不少心得。”
话说完,李从璟品了口茗,口齿留香。
莫离叹道:“无论是给立功商贾授官阶,还是让水师学会登陆作战,诸多事宜陛下早就准备妥当,此番离南下西出,虽然诸事庞杂,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也就无颜回来面见陛下了。”
听到这话,李从璟却忽然放下茶碗,看着莫离,面容肃然,不容置疑道:“夫世间之大凶险,未有胜过开天辟地者。莫哥儿此去,无论事情成或不成,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做到:那就是给我完整的回来!”
莫离起身离座,拱手拜道:“臣谨遵敕令。”
莫离离开洛阳的时候,李从璟率领众臣出城相送。
古道长亭,队伍已经远去,李从璟依旧远望未动。
又是一年秋风将至。
望着那个白袍折扇的身影渐渐远去,李从璟轻轻喃喃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
“莫离莫离,莫与君别离。”
第886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二十一)
莫离到达广州后,大唐舰队并没有立即出发。这个世代的大规模海上航行,还是要考虑海上风向和大海风浪的,要寻找到适合的季节和时机。
另外,虽说舰队和商队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但毕竟莫离这个主事的人没来,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已经就位了的,故而莫离到达广州后,还有一段时间的忙碌。
李从璟在广贤殿的时候,跟他说了舰队出海的两个阶段,在他和李从璟的谋划中,这两个阶段自然不是全部内容,而只是前期的内容。在这之后,还有诸多谋划,只不过眼下来看还显得久远了些,不必赘言,饭要一口一口吃。
莫离知道,李从璟要在海外建立商业版图,要汇聚四海财物为大唐所用,至于更深层的东西,李从璟却是还没有提起。然则以莫离的心性见识,他自然知道,彼处,并不是李从璟心中蓝图的尽头。
莫离去看了广州海港,也就是番禹海港。刘龑投降后,唐军占领番禹,将名字又改了回来,如今仍是叫作广州。亲眼目睹海港里的巨大军事基地,以及正在建造的船坞船台,莫离忽然发现,李从璟心中的那个世界,恐怕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看到尽头。
许久之后,大唐的舰队扬帆出海时,莫离手里握着一副绝密机要。
这份绝密文书,是李从璟给他的。
那是一幅图。
西方地图。
那是大唐舰队要到达的地方,也是大唐舰队的航行目标。
李从璟在信中说,此图梦中得天授。
莫离相信了。
有了这幅图,哪怕只是作为航行对照,大唐舰队的远航,都要变得容易太多。
站在十丈高的楼船上,身后船舰如城,身前碧海蓝天,莫离将文书贴身收好,而后负手远望。
不入海洋,不知天地之广阔。
而莫离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就这样诞生了。
他想起长兴二年,李从璟站在扬州船台之上,手指东海的模样。
……
洛阳学院门前,王不器望着面前几个身着道袍的家伙,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不像是好人。
这并不是王不器心思不纯,而是对方的卖相实在是太怪异了些。且不说这些人高矮肥胖各异、年龄差距巨大,那道袍也着实脏乱了些,而且个个面色不同于常人,似有光泽,但不是黄色光泽就是灰色光泽,让人一看就怀疑他们是吃土为生的。
心中虽然有诸多怀疑,王不器仍旧是不敢怠慢,礼数不差的相迎。
这些人,是李从璟吩咐他好生接待的,据说是军情处从某处道观带来的洛阳。这些都不是关键,重点是李从璟要他们在学院开设一门叫作“化学”的学科。
在学院的宴席上,王不器没忍住,问为首那个看似已经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而枯黄的老者,“诸公以前在道观,平日都做哪些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问你们有甚么本事,你们要来开设的“化学”到底是门甚么学科。
老者好似已经几年没有吃饱过饭,吃相惨不忍睹,不过他还是很快回答了王不器的问题,虽然只有简单两个字:“炼丹。”
“炼丹?”王不器这回着实惊到了。道家的炼丹术,他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作为学问大家,不怎么相信罢了。这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希望得道家仙丹,长生不老,但哪一个不是吃丹吃出问题来了的?
“陛下让你们来,是在学院炼丹的?”王不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不善。
老者抽空瞥了他一眼,被肉食塞满的嘴还在咀嚼,这就让他原本的鄙视眼神格外怪异,“不炼丹。”
“那做什么?”王不器心想,你们这帮炼丹的,除了炼丹还会做甚么?
老者的回答,让王不器刚饮下的酒水,差些一口喷出来。
老者老神在在的回答:“教你们炼丹。”
王不器嗔目结舌,这简直狗屁不通,学院学生竟然要学炼丹?
看到王不器的神情,老者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问题,立即补充道:“教你们炼丹之术。”
王不器老脸一黑,心说这有甚么区别?
见王不器更加不高兴了,老者这回停止了吃饭,思索了半晌,这才郑重道:“确切来说,是教你们有关炼丹的所有学问,但却不是以炼丹为目的。让学生认识这门学问,钻研其中的道理,去粗取精,保留有用的部分,加以发展。这是陛下的原话。所以我们教授的学识,叫作‘化学’,而不是‘炼丹术’。”
说罢,老者尴尬了一下,“虽然某也不知为何这门学识叫作‘化学’。”
王不器沉默下来,细想其中的深意。
老者最后道:“陛下有言,若是演武院刘老与徐半仙见到我等,当会知晓我等的有用之处。陛下还有言,本门学科,当对火药改进,铁矿、金矿等的提炼,据有极大作用。”
王不器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刘老和徐半仙来了。
见到老道士,两人如见亲兄弟,立即亲切的迎了过来。
时至今日,学院早已有“数学”这门学科,如今又迎来“化学”,假以时日,伴随着“物理学”被单独划分,则学院已经可以尝试去触摸、打开“近现代科学”的大门。
——物理学早期研究的天文、力、热、声、光等,并不是太高深晦涩的东西,而汉唐在这些学问的钻研上,向来多有成果,别的不说,钦天监、太史局、司天台可不是摆设,《大衍历》也不是浪得虚名。
不得不提的是,学院中早已设立了“地理学”这门学科,而其中的先生,竟然以军情处老兵为多。
当日,老道士与刘老、徐半仙等人相谈甚欢。
……
大唐要稳定统治辽阔疆域,离不开科学技术的进步,大唐要成为恒久强国,更离不开科学技术的发展。
西方那些偏居一隅、还没大唐一个行省面积大的小国,之所以能成为列强,靠得就是这看似简单不过的四个字。
科学技术,或者说生产力,最终会推动整个社会的发展,这就是历史规律,这就是历史潮流。
而大唐的科技革命,已经从学院悄然萌芽。
……
李从璟终于接到戚同文、李谷等人传回的好消息。
他们在沙州辛苦多时,终于探索出了在彼处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
这并不让李从璟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在西域那样的地方,也有坎儿井这样的“神兵利器”。
这世上估计没有甚么困难是人克服不了的,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克复困难所需要的知识和品质。
戚同文、李谷的折子中提到的方法,眼下能提升的粮食产量并不多,至少没有李从璟后世了解的那样多,但就当下而言,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李从璟对此感到很满意,河西、西域的农业改进,本就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如今开了这样一个好头,就好比打开了那扇大门,证明在河西、西域提升粮食产量的确可行。至于粮食产量究竟能达到多少,日后再逐渐改进就是了。
李从璟叫来冯道、夏鲁奇、卫道、王朴、杜千书等人,商讨接下来朝廷对河西的用兵计划。
“侍卫亲军刚从南诏班师,许多将士还未回到洛阳,王师刚刚在岭南、安南、南诏用兵,若是今秋立即出征河西,对府库而言负担太大。而且眼下时过初秋,等到王师到达河西,战不几回,便是深冬,多有不利。”夏鲁奇如是说道,“故而臣认为,用兵河西,最快也得等到明年。”
夏鲁奇的意见没毛病,众人都表示赞同。
众人正在商议的时候,第五姑娘到了。
桃夭夭进宫后,军情处便是第五姑娘主事。
她身材娇小,绯色官袍被裁剪得小了几号,这让她看起来既显得英武不凡,又不可避免带上两分呆萌气。
礼数却是规规矩矩,没半分可挑剔的地方,第五姑娘向李从璟启奏道:“夏州与契丹有密使往来。”
李从璟对此并不觉得稀奇,左右不过是石敬瑭最终都避免不了,向契丹俯首称儿的命运而已,“夏州可有兵马调动迹象?军情处能否查明,夏州意欲何时向河西用兵?”
“早则今秋,迟则明年。”第五姑娘回答,秀气的眉头有几分肃杀。
李从璟沉吟片刻,忽而笑了笑,“看来河西这场大战,战况定会分外激烈。”
李从璟的预感没有错,因为在定鼎二年的这年秋天,有一个人从草原只身南奔,来到洛阳投靠李从璟。
见到这个人,李从璟便知道,河西、北方草原、西域,在来年注定了要风起云涌,有一番不亚于初唐的大动静。
甚至可能是,初唐三代人的大动静,此番会在短短数年内发生。
第887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二十二)
当日,李从璟正在和第五详细交流夏州方面的情报,而后接到北方草原有人来投奔的消息,他的确颇感意外。
来到洛阳投奔李从璟,亦或说投奔大唐的,是鞑靼部的公主阿狸。
鞑靼部图巴克汉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而后其子巴拉西即位,这厮主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狸囚禁起来,并且大肆抓捕阿狸的党羽。幸得沃里克帮助,阿狸才侥幸逃出生天。
听罢阿狸的叙述,李从璟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诸事从阿狸嘴里说出来,不可避免带有许多主观色彩,甚至可能有扭曲部分事实的情况,但李从璟是何等人,自然能捕捉到真实有用的信息。
一言以蔽之,阿狸夺权失败,被迫潜逃。
阿狸夺权失败,正是让李从璟感到意外的点。
因为和李从璟有那层关系,阿狸一直是大唐扶持的对象。这倒不是李从璟没事找事,硬要插手鞑靼部内政,平白无故去整幺蛾子,而是巴拉西从一开始就对李从璟有敌意,而后不知何时就上升到对大唐有敌意,哪怕李从璟当年曾帮助他们重返祖地,都没能让这种敌意消失。
李从璟是不得已,才想要扶持阿狸在图巴克汗死后上位。
孰料图巴克汗说死就死了,变故来得太突然,阿狸和驻扎在鞑靼部的大唐官员、军情处锐士,都没能及时察觉。
事实上,图巴克汗一死,巴拉西就在亲信势力的拥戴下,强势即位,没有给阿狸反应时间,就把她囚禁了起来。
“按理说,你在鞑靼部的势力不小,虽然最终能否主事还在两可之间,但巴拉西也没有实力能让你毫无还手之力,但你这回却落得个只身南奔的下场。无论怎么看,这件事都颇显诡异。”李从璟望着面前一脸委屈模样的阿狸公主,并没有出言安慰她的意思。
“巴拉西这鸟厮,定然是跟契丹耶律德光相互勾结!否则以他的心性本事,如何能在突然发难的情况下,还把诸事安排的那般周密,让我的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阿狸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而又别样憋屈,话说完,她拽着李从璟的手臂左右摇晃,“陛下,你可要为奴做主啊……”
说罢,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低头嘤嘤抽泣,一副楚楚可怜、分外较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