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抵达石阶底部,紫阳花岸下便是水潭,通往潭心别馆的长度足有百余米,然而潭上却无桥亦无船,这却如何得过?
  走在燕家姐弟前面的一位小姐似乎也是第一次受邀,正纳罕地举目眺望,忽地“呀”了一声惊呼出口,伸手指着远远的潭面上骇道:“那人——那人怎么能踏水而行?!”
  燕七同燕九少爷抬眼望去,果见那数十米开外的潭水之上,竟有个人站在水皮子上缓缓地向着这厢走过来!
  就算是会轻功也绝不可能能以这么慢的速度在水面上走!
  正惊讶着,就听见走在前面的几位客人笑了起来,回过头来和那位惊呼的小姐道:“韦小姐是头一回来紫阳仙馆吧?莫怕,稍后你也能在水面上走!”而后便是一阵嘻嘻呵呵的笑。
  韦小姐一头雾水,只得跟着这几人继续往前走,却见近水的岸边有一条平平整整的石板,石板上大大小小摆了一整排的高齿木屐。
  “请贵客挑一双合适贵足的木屐穿上。”那引路的下人同众人道。
  有已来过几次的客人们早便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挑屐子,这木屐是直接用来套在脚上鞋的外面的,还有绳带,需得系上,免得不跟脚,穿好之后韦小姐同燕七姐弟这几名头一次来紫阳仙馆做客的人就一起见证了铁掌水上漂的真实版——那些客人们穿好木屐就踏进了水潭,而且居然真的“漂”着走在了上面,完全不会沉下去!
  韦小姐彻底懵圈了,僵在原地还在慢慢处理脑中信息,燕七姐弟俩倒是没犹豫,穿好木屐也跟着下了潭,脚一着水皮子,也就恍然了——原来在这水面之下几厘米深的地方,竟有一条用透明的石英石架设的连接岸与潭心别馆的透明之桥!
  燕七弯腰仔细看了看水下的石英桥,见是用一块块石英石打磨规则之后堆砌起来的,不仅坚硬结实,而且透明度还高,被上面的水波一晃,很难发现在水下还藏着这么一座桥,穿上高齿木屐走在上面,还真像是踏波而行一样。
  古人太会玩儿了。
  燕七甚至发现这条桥的桥身还做了防滑处理,屐齿踩在上面不会因水波荡漾而站立不住,“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燕九少爷慢吞吞和她道。
  ……这是说她吨位够稳呢吧?
  石英桥有四五米宽,只要不是太脚欠非要往边上走,还是足够安全的,一众人跟在引路下人身后慢慢踏着水向潭心别馆行去,放眼向四周望,由于光的折射,整个潭面都倒映着这凹地四壁的紫阳花,此时风平波静,使得这些花儿像是嵌入碧绿玻璃的花纹,平平整整地铺在脚下,每迈出一步就变换一个角度,每变换一个角度,就会看到不一样颜色的玻璃和不一样纹理的花儿。
  燕七想起了万花筒,而此时此刻,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误入了万花筒的小蚂蚁,被这铺天盖地的色彩斑斓迷花了眼。
  “太美了……”韦小姐发出了大脑运转正常后的第一声惊叹。
  客人们且行且赏景,慢慢地横跨百米长桥,终于抵达了整个御岛最美丽的地方之一,紫阳仙馆。
  紫阳仙馆建在潭心一片实地之上,被大团大团的绣球花簇拥着,落地门窗上嵌着大块的表面布满花瓣形褶皱的玻璃,玻璃内垂着轻丝幔帐,使得整个轩馆从外面看上去像是一朵盛开的琉璃花。
  牛逼啊,这个逆天的时代造玻璃的技术已经有这么高的水平了吗?燕七觉得这次没白来,可真开了眼了。
  随着众人一同进入别馆,馆内陈设精致又清新,但见闵家姐妹已经等在了中厅,与众宾客彼此见礼招呼,闵夫人出来露了个脸,寒暄几句就回房了,听说是有些中暑,主持待客之事便交给了自己的儿女。
  客人尚未到齐,众人便在中厅坐了吃茶,这其中有几位燕七认得,比如陆莲,这位是闵红薇团伙的成员,也是头一次来御岛,不管有没有才,被请来赴宴都是情理之中,其他几位是上次闵雪薇相邀时见过的,都是文艺女青年,另还有几位公子,个个清俊风流貌,然而人家这气质不是打扮和做出来的,是真正有底蕴、从内而外透出来的风骨,于是这满厅人打眼儿这么看过去,男男女女,个个有貌有才有气场,行止虽谦和风雅,可那自然流露出来的华彩却足以令普通人心生自卑,不敢直视。
  闵二小姐闵雪薇从自己手里茶盅微碧的水面上抬起眸子来,目光望向坐在这群文人雅士中间的燕家姐弟,这姐弟两个,一个平常无奇,一个年龄尚小,然而你却从他们身上脸上找不到一丝怯场与诚惶诚恐,他们看上去罕言寡语,却比谁都随意自然,他们似乎无所畏惧,却总爱将锋芒轻掩。
  如果有人以为他们好欺负,那可真是走眼了。
  纵是天塌下来,他们头上,也还有一个人替他们撑着天。
  谁会那么不长眼?
  “姓燕的!你怎么也在这儿?!”传自门口的一声喝打断了闵二小姐的遐思。
  第142章 闵家  女人是烟花,灿烂也不过一刹。……
  厅中正说笑的众人被这一声打断,倏地静下来齐齐向着进门处望,见一名穿着莺黄裙衫的甜美少女正冷冷盯着坐在那里的一位胖小姐。
  就算大家尚不熟悉那位昨晚才刚大出了风头的胖小姐,却不可能不认得这位黄裙少女,参政秦大人家的千金秦执玉,长公主最疼的小姑子,从小被惯大的,刁蛮泼辣,很不好惹。
  没想到这次的紫阳小宴闵家居然也给她下了帖子,不过众人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位今年估摸着也是第一次来御岛,闵家这么精滑,怎么可能会不请她来呢。
  众人一见秦执玉这样子,便都不肯多事,只管静观。
  燕家这位七小姐昨晚一手漂亮箭法很是让人惊艳了一把,大家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燕家还有这么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姐,燕子忱原来还有这么一个非等闲的闺女。
  难怪燕子恪就真敢把这孩子送上台去同乌犁蛮子真刀对真枪,若非对她的箭法有着充足的信心,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二弟的女儿去以身试险。
  ——燕子恪那个心机蛇!太特么会抓住机会炒作自己侄女了!这是怕小胖子嫁不出去所以赶紧借这次的机会让她露露脸出出名火上一把吗?很好,他做到了,经由昨晚那一战,大家全都知道了燕家七小姐是个小胖子,哦,不对,燕家那个胖七小姐有一手好箭法。
  嗯,不愧是燕子忱的女儿,这是得了她爹的真传了,功夫必当不错,否则不可能有那样好的视力和那样快、稳、准的手法,碾压靠蛮力哗众取宠的乌犁人根本毫无压力啊。听说秦执玉也学过功夫,不知道两个人会不会一言不和干起架来,哪一个能赢呢?
  说到昨晚那一战,确实很精彩,尤其是小胖子半空拦截乌犁八公主的那一箭,直接惊呆全场,可以媲美去年全京综武大赛上秦驸马半空拦截对手的那一箭了吧,那一箭也是这么斜刺里射出去拦下的,虽然比起端午那次箭神箭尖对箭尖地截下秦执玉的箭稍显逊色,却也是不多见的惊鸿一现了。
  乌犁人就这么着成了这位燕家七小姐成名的垫脚石,最后也没落个什么好,听说今儿一早这伙乌犁人就让礼部着船给送走了——说是送走,其实根本就是遣返,再说难听点那就是驱逐,那八公主最后一箭险些失手杀了燕子忱的儿子——这一点有待考究,听当时离得近的人说,那八公主好像是故意的——甭管是故意还是失误,这伙不知天高地厚还爱无事生非的乌犁蛮子必须赶紧的打发掉,若再留下来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至于这位燕家七小姐,她是个幸运的,她抓住了她大伯给她安排的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诸多官家知道了她的存在,嗯……看体格倒像是个好生养的,再清减清减就好了,说不定她的婚姻之路就能更宽一些——女人们苦练技能、勤学才艺、炒作名声,还不都是为了嫁人?!
  所以,天才和神童,男人再多也不嫌多,女人再多也没卵用,不管你昨晚有着多么让人惊艳的表现,也都不过是刹那烟花,明天的你嫁作人妇,终须弃了手中弓箭,拿起女红账册,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公婆夫儿,渐渐泯于众人,谁还会记得你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曾绽放出怎样的一朵花。
  对于女人,人们虽乐意欣赏,却也不抱期待,所以欣赏过了,夸奖过了,议论过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昨天就此过去,新的一天还有新的东西可供关注。
  ——厅内众人此刻关注的就是秦执玉vs燕家七小姐。
  拼爹,秦执玉她爹从二品并受封忠勤伯,燕家七小姐她爹正三品参将,远在天边,山高连皇帝都显得远,更甭说他一个臣子了,就是她大伯也“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刑部侍郎。
  拼家世,秦家三代为官,朝中世交无数,燕家兄弟俩却是头一代出仕。
  拼背景,秦执玉她嫂子是皇帝的长姐长公主,她母亲和当今皇后的母亲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闺蜜,燕家……皇帝再宠信燕子恪也抵不过人秦家和皇室沾亲带故啊。
  综上,燕家小姐未战已败。
  所以眼下好像大家也只能期待一下武力值的比拼了。
  要打架了吗?众人鸦雀无声地盯着这两位。
  见秦执玉三两步就到了那燕家七小姐面前,叉着腰瞪她:“谁让你来的?!”
  “我接到了请帖。”燕家七小姐不紧不慢地说话。
  秦执玉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闵家姐妹:“我不喜欢这个人,把她赶走!”
  嚯,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的刁蛮不讲理啊!众人齐齐望向上头的闵家姐妹,且看她们要如何处置此事。
  闵红薇先转了转自己的鼓眼睛,瞟了眼燕七旁边的燕九少爷,做出一脸“不得不同意”的神情,开口道:“那,要不就……”让燕家姐弟离开?
  落井下石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谁教这个燕七是燕五的妹妹。
  谁教那个燕九曾经讽刺过她。
  燕家人最讨厌了!燕五最讨厌了!和燕五有关系的他们都该承担燕五的罪孽!
  却听得自家二姐淡淡地开了口:“秦小姐,这里是紫阳仙馆,不是巷尾街头。”
  说秦执玉像是大闹街头巷尾的泼妇呢。
  “那我走!”秦执玉虽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迈步,等着闵雪薇因此改变主意。
  闵雪薇一抬玉腕:“送客。”
  众人齐齐惊掉眼球:没等到秦燕相争,闵二小姐就先直接把秦执玉给振出局了!
  秦执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位冷美人——她怎么就敢这么做!她不知道我亲嫂子是长公主吗?!她不知道连皇上都要给长公主几分面子吗?!她怎么就肯为了那小胖子这么对我?!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罢了,你闵二姐姐是逗你玩呢,”一位少妇模样的人从后厅进来笑着解围,生得慈眉善目好面相,让人看着便心生亲切,过来一把拉住秦执玉的手摁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待会子有好去处,管保教你乐不思蜀。一路走过来热了吧?先喝碗薄荷凉茶降降暑。秦夫人身体可好?听说这一次不曾来御岛?”
  问到了母亲的身上,秦执玉再刁蛮也不能不理,只得顺着这少妇的话回答,七八句之后便被转开了注意力,一个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抹了过去。
  “还是大嫂会来事。”闵红薇压低了声音和闵雪薇道。
  闵家的齿序是男女分开排的,这位少妇是闵家姐妹亲大哥的妻子顾氏,此次也跟着公婆丈夫小姑子们一并来了御岛,帮着张罗紫阳小宴。
  闵雪薇没有理会闵红薇,只微微地向着燕七那厢点了点头以示歉意,然后就看见那位伸了小胖手冲她比了个手势,拇指食指捏成个○,其余三个指头叉着——孔雀头吗?什么意思?
  虽然没看出这手形是什么,但闵雪薇冰雪聪明地明白这大概是小胖子告诉她“没关系”的意思,就也没再深究,扫了眼厅中宾客,见到了八位小姐五位公子,还差两个人,却也不必再等,因那两人已先带了话来,说这次兴许会来、兴许不来,不用特意等他们。
  闵雪薇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回桌上,众宾客都是知机知礼的,见状停了说话声,齐齐望住她。闵雪薇却不开口,只看向旁边的顾氏,顾氏是闵家的当家少夫人,这样的场合自然是由她来主持。
  顾氏便站起身,仪态端庄、谦和温雅地笑道:“诸位赏光莅临紫阳仙馆,实是舍下之荣幸,今略设薄酒以表相邀之诚意,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众人连道客气,顾氏便又笑道:“大家彼此年纪相近,切莫拘束才好。时辰也是不早,不如现在便入座吧?”
  在座宾客大概除了燕家姐弟俩之外都已是早相识了,因而也真没怎么拘束,说笑着起身,跟了顾氏及闵家姐妹由前厅穿入后厅,沿着临水长廊一路绕向紫阳仙馆的后方去了。
  紫阳仙馆的后部是一处亭轩,三面皆敞,四外来风,轩外临着水,风一吹就颇显凉快。轩中设了两张大花梨木的圆桌,男女分桌而坐,女客共八位,男客只有五位。
  “我来晚了,恕罪恕罪!”众人才刚坐好,便听得有人笑着进得轩来,向着众人抱了抱拳,众人连忙又站起来回礼,听得闵红薇笑道:“大哥,来迟了待会子要罚酒。”
  这位就是闵家姐妹的大哥闵宣威,既然请了男客,自然也得有男主人负责招待。
  “就你机灵,”闵宣威笑着瞪了闵红薇一眼,顺便扫了眼那一桌座上的女客,“执玉也来了,天初呢?”
  “不知道!”秦执玉提到元昶就没什么好脸色,目光冷冷地盯着燕七。
  闵宣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燕七,不由笑起来:“燕家七小姐今儿是必须要喝两杯的,消夏会上的神勇表现可是令在下与在下的同僚们惊赞不已啊!不知燕七小姐的箭法是哪位高人所授?”
  “先师已过世,恕不敢提。”燕七礼貌地道。
  “哈哈,老人家在天上想也是欣慰的,教出了个好徒弟啊!”闵宣威笑着,转头又去同其他人寒暄,言谈自如轻松,是个很会来事的人。
  闵宣威的加入令座上气氛更加活跃了起来,男人们那桌有男人们的谈资,女人们这一桌也没有怎么拘束,八位女客里除燕七和秦执玉之外还有那位韦小姐、陆莲和另外四位时常同闵家姐妹在一起的小姐,彼此早就熟识,聊起来也很是轻松愉快。
  当然,文艺青年们所聊的话题多半都是诗词书赋,像燕七这样的只管坐在那儿等上饭吃就是了。
  紫阳小宴的菜肴也很雅致,全都是以花为食材做的,比如晚香玉炒鸡丝、晚香玉翡翠羹、晚香玉芙蓉里脊片、荷花鸡柳、荷花莲蓬豆腐、荷花虾卷、月季花翡翠蚕豆、菊花燕菜、黄花粉丝、芍药花煎等等,多以清淡为主,燕七吃着也觉得还好,不像前些日子才刚严格控制饮食的时候,不沾油星儿就觉得没滋味儿,怎么吃都满足不了自己被惯坏的胃,燕七偶尔想想也是奇怪,上一世她也没有这么的沉湎于口腹之欲啊,怎么这一世就总也控制不住自己呢?是因为生于了富贵乡就潜意识里放纵了,还是意志终究难以战胜肉体需求?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能控制住这种不停地想吃东西的欲望的,尤其是上岛之后,不知是因为换了环境的原因还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胃口对食物的渴望程度渐渐下降了,每顿只吃水果青菜也能满足胃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了。
  正边吃边思量着,忽地被众人齐齐一声“好”字给拉了回来,原来是众文青吃嗨了,要行酒令助兴呢。
  “简单些吧,总要照顾照顾我们这些个粗人,”闵宣威笑着,“就诗句接龙好了,一人一句,上一句最末一字为下一句第一个字,男一句女一句,依着座位次序往下接,对不上来者罚酒一杯,换下一人接,如何?”
  众人都没意见,燕七有意见也没法说啊,总不能扫主人的兴。
  于是闵宣威做了令官儿,先起了第一句:“既是紫阳小宴,就以紫阳开头吧:紫阳宫女捧丹砂,王母令过汉帝家。”
  众人就都笑嘻嘻地望向顾氏,两口子在这里接诗句,怎么看都有点调情的意味。顾氏却只笑了笑,漫声吟道:“家在五云溪畔住,身游巫峡作闲人。”
  下一个又是男人那一桌,一位公子便接道:“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
  韦小姐接道:“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
  “高齐日月方为道,动合乾坤始是心。”
  “心明外不察,月向怀中圆。”闵雪薇接道。
  “圆光照一海,远客在孤舟。”燕九少爷接道。
  “……”舟字为首的诗句真是不多,闵红薇眼珠子又鼓出来了,第一轮就没能接上,做为东道来说实在丢人,胀红着脸喝了一杯酒,下一个轮到陆莲。
  陆莲想了半天,终于是想到了一句:“舟航依浦定,星斗满江寒。”
  “寒风响枯木,通夕不得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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