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萧铎点头,也不瞒她:“朱嬷嬷赠的。乃是她一针一线,亲手所绣。”
  韦姌按着他的手臂说道:“夫君别急。你先用早饭,别耽误了和父亲约定的时辰,我帮你找找看。”
  萧铎依言坐到方桌那边吃饭,韦姌便在屋中埋头找了起来。可找来找去,都没有见到香囊的踪影。她还特意叫了阳月和秀致来问,都说没看见。
  萧铎用过早饭,见众人还在找,起身说道:“罢了,大约是我抖开衣服时,掉在哪个角落了。不必再找了。夭夭,你过来。”
  韦姌顺从地走过去,萧铎伸手抱着她,俯首碰了碰她的额头,不避下人,神情尽显亲昵之意:“我要走了。朱嬷嬷是我乳母,她若有意为难你,看在我的面上,多担待些。”
  “我晓得的。”韦姌踮脚在他唇上印了下,马上退开,“夫君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萧铎心悦,怎肯如此罢休?又搂着她亲了一阵,直到高墉来催,才松开她出门了。
  ***
  在京城的魏国公府邸,远比在青州的要宏大富丽。周家世代为贵族,到了周宗彦这一代,因有立国之功,更为煊赫。周嘉敏穿戴整齐,正欲出门赴宴,走到廊下,命青禾先去把马车叫到门前。
  她仰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香气。
  在外人看来,汉帝终迫于朝臣的压力,下旨让萧铎进京。但若不是她奉诏进宫时,对李太后的一番进言,李太后顺势去训斥了汉帝,恐怕萧铎这会儿还进不了京城。
  只有她可以帮他。她甚至可以帮他到更高的位置上去,端看他想不想。
  周嘉敏静立在廊下,听见不远处的大门那边有人说话。她侧头望去,见管家正把一个高壮的青年往外推。青年身长近七尺,体魄强健。天庭饱满,方颐隆准,双目如电。一身灰布长袍,袖子挽至肘处,甚为不修边幅。
  待管家将那人推出门外以后,摇头进来。周嘉敏叫道:“管家,方才那是何人?”
  管家连忙行至周嘉敏的面前,行礼之后才说道:“来投名帖的,说从军无门,希望得到国公爷的引荐。小的告诉他国公爷不在府中,他却前后来了几次,说见到小姐也好,颇为无赖,小的就将他赶走了。”
  “看着倒挺精神的……你将他的名帖给我看看。”周嘉敏伸出手,管家便从袖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名帖递给周嘉敏,面上的墨痕都有些糊了,只隐约看到一个九字。周嘉敏想到韦姌来自九黎,莫名对这个字生出几分厌恶,挥了挥手:“罢了,乡野穷酸之人,没什么好看的。将名帖丢了吧。”
  “是。”管家应了声。刚好青禾来报,马车已经备好,周嘉敏便出门赴宴了。
  赵九重蹲在国公府门边,嘴里叼着根草,双手抱在胸前。他满腔抱负,一身武艺,想要从军建功。来京城已经一个月,虽对这里的繁华目不暇接,但此刻囊中羞涩,投报无门,快要活不下去了。他侧头看了看,见府里头走出来一个貌美的女子,前呼后拥,猜是魏国公的千金,正想上前去,却被家丁横手阻拦,挡在一旁。那抹倩影很快上了马车离去,他只吃了满嘴的尘土。
  赵九重深深地叹了口气,都说魏国公的二千金游历列国,见识不凡,他想着就算魏国公不在,能得到二小姐的赏识,也会有条出路。哪知道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赵九重望着魏国公府的门庭,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默默地转身离开。他行于热闹街市之中,又听身旁的百姓在议论此次大汉和契丹一战,赢得甚是漂亮。尤其是天雄军指挥使萧铎用兵如神,英勇无匹,堪称是护国的长城。
  赵九重眼睛一亮,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京城多是高门显贵,祖上便根植于此,压根儿看不上他这样的外乡人。但萧铎与他一样,发于微末,必不会像这些达官显贵一样轻视于他。眼下朝廷要去平东部之乱,正是用人之际,很有可能会派天雄军前去。之前他怎么没想到呢?他要去邺都,投奔萧铎。
  这样想着,他整了整袍子,精神抖擞地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城门外冲进来几匹马,前头的人高喊道:“让开!都让开!”他们在官道上奔跑的速度很快,两旁的百姓怕被撞到,纷纷避让。赵九重扶着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妪,慢慢走到街边,再抬眼望去时,官道上只剩下几个远去的黑点。
  老妪谢过他,便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那些马跑到萧府门前,方才停下。
  萧毅和萧铎先后下了马,分别将马缰交给下人。京城的萧府因平日只供萧毅一人独住,并不如邺都那座的规模。与京城其它簪缨世族的府邸相比,也是逊色。曾不止一次有人劝过萧毅,说这座府邸配不上他的身份,要他扩建或者重买座新的。
  然萧毅本就节俭,而且在汉帝的眼皮底下,也不敢过于高调,这府邸便刚刚好。
  萧毅负手拾阶而上,头也不回地对萧铎说道:“你先好好休整下,晚上我们去宋府赴宴。”
  萧铎知道萧毅还在生气,这两日顾着赶路,父子二人未说过几句话。虽然他对赴宴什么实在没兴趣,但京城世家之间,最喜欢通过宴饮来交流感情。这里跟邺都又不一样,随便什么人家中可能都与皇室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招惹不起。
  他也不欲再忤逆父亲,便应下了。直到换衣服的时候,才听小厮提起这宋府,究竟是哪一户。
  作者有话要说:  香囊:我戏很足哦!
  第59章 挂帅
  要说这宋家在遍地都是皇亲国戚的京城里头, 也是仅此一户, 绝无二家。
  宋府如今的家主是右卫上将军, 义成节度使宋延偓。宋延偓本人在大汉没什么名头,可家世却十分了得。他的母亲是前朝公主,现在的妻子是高祖之女, 汉帝的姐姐。一门两帝婿,可谓十分显赫。
  宋延偓还有一女, 名叫宋莹, 年方十八, 是不输给周家两姐妹的大美人。她自小出入宫廷,知书达理,堪称真正的名门千金。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小厮给萧铎换了身正式的深色袍子,上头绣着狮纹,恭敬地说道:“军使有所不知, 这次名为给宋老夫人办寿宴, 但宋将军却遍请了京城的达官显贵, 大家都说是要给宋小姐选婿的。”
  萧铎皱了皱眉头。既是选婿, 他一个已经成家的男人也去赴宴,恐怕不大妥当?还是父亲另有安排?正想着, 外面有人高喊了两声“茂先”,接着一个高大魁梧,酷肖萧毅的男人便进来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换衣服需半日!我跟舅父都聊了许久了!”男人生得浓眉大眼,体魄强健, 仿佛力有千钧。此人是萧毅四姐的儿子,名叫李重进,现在禁军中任职。
  “表兄怎么来了。”萧铎理了理袖口,淡淡地说道。他刚来萧家的时候,李重进是不大爱搭理他的。后来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这位表兄的态度也是一变再变,如今已有巴结奉迎之意。在禁军之中,李重进逢人便说,与萧铎关系很好,可以推荐一些小兵卒加入天雄军,还骗了不少的财帛。萧铎看在萧毅的面上,也懒得计较。
  李重进不在乎萧铎冷淡的态度,揽着他的肩膀便往外走,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来随你们一起去宋府赴宴。我跟你说,那宋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半点都不输给你心心念念的周家二小姐。而且要是能做宋家的女婿,绝对会平步青云。”
  萧铎轻轻推开他的手:“我娶妻了。对其他人没什么兴趣。”
  李重进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你还真是把那巫女当宝了?可你没兴趣,我有啊。”
  萧铎审视他,相貌普通,现也不过是禁军中的一个小都头,怎么配得上宋家的千金?但毕竟是自家亲戚,也不好当面驳了他的脸面,没再说什么。
  萧毅带着萧铎和李重进去往宋府赴宴。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府里头红灯高挂,笙歌燕舞,热闹非凡。宋延偓与提着礼物前来道贺的宾客拱手致礼,抬眼看见萧毅等人过来,连忙出府走下石阶。
  “使相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宋延偓躬身一礼,萧毅拱手道:“将军再三邀请,我不来说不过去。”
  “快快,使相里头请!”宋延偓侧身抬手,萧毅转头道:“你二人还不快见过宋将军?”
  萧铎和李重进立刻上前,对着宋延偓行礼。宋延偓笑着回礼:“萧军使这次打契丹打得真叫漂亮,耶律都莫乃辽国第一猛将,竟被军使打得丢盔弃甲,仓皇北逃。待会儿席间,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讲讲啊!”
  “宋将军客气了。”萧铎淡淡地应道。
  宋延偓只是对李重进点了点头,便忙着跟萧毅萧铎父子俩寒暄客套。李重进被冷落在后,心中甚是不悦,可想到若是能做了宋家的乘龙快婿,往后自不必愁被人看不起。
  ……
  宋家后院的绣楼,雕栏玉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
  周嘉敏给宋莹挑了两只金簪,插/进她的发髻里。镜中的美人,丽质天成,却眉目低垂,隐有忧伤。
  “怎么了?”周嘉敏坐在宋莹身边,“宋将军为你遍招京中的青年才俊,你怎么说也要去看一眼才是。”
  宋莹摇了摇头,握着周嘉敏的手说:“我不想去。嘉敏姐,我不瞒你,我心中有人了,一直在等他。”
  周嘉敏愣了愣,走过去关上门,然后才返回来,严肃地问道:“这件事,宋将军知道吗?”
  宋莹摇了摇头,抬手按在胸口:“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两年前,我和母亲去洛阳白马寺游玩,途中我的马忽然惊了,在道上狂奔起来。我险些被摔出马车,吓得六神无主。是他冲出人群制服了惊马,才将我救了下来。”
  “你可有问他的姓名?”周嘉敏追问道。像宋莹这样的家世,对方若也是世家子弟还好,若只是无名小卒,宋将军和长公主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宋莹的表情立时有些沮丧:“我还没来得及问,母亲便寻来,命家丁将他打发了。看他的穿着,应该只是平民百姓。我知道我们俩没有缘分,可我忘不掉他安慰我的低语,也忘不掉他温柔地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我对他一见倾心。”
  “莹莹,凭你的身份,如何能配个平民百姓?还是将他忘了吧。”周嘉敏叹道。
  宋莹双手捂着脸,泣道:“我忘不掉。我想着他胆识过人,身手不凡,如果从军必当有一番作为,到时候便可娶我了。我还偷偷派人去洛阳找过,可惜他好像搬走了,此后杳无音信。嘉敏姐,你帮帮我!你也有喜欢的人,必定懂我的感受,对吗?”
  周嘉敏摸了摸宋莹的鬓发,柔声道:“你前阵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也理应回报。这样吧,你将关于他的消息全都告诉我,我试着帮你找找看。若找到了,便让他从军。”
  “真的吗?姐姐愿意帮我?”宋莹破涕为笑。周嘉敏点了点头,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快别哭了。”
  宋莹连声应好,马上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
  前院的宴席,传杯递盏,酒酣耳热,歌舞正欢。不断有官员在熟人的引荐下,前来敬酒,对萧铎赞不绝口,推崇备至。萧毅和萧铎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宣辉使刘寅与王汾走过来,刘寅在萧毅耳旁说:“一会儿若有事你看着就成,别说话。”
  “这是何意?”萧毅瞪圆了眼睛。刘寅压了压手,示意他别声张,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满桌的人饮酒了。
  王汾问萧毅:“雪芝那丫头在府上没闹事吧?”
  萧毅一向不关心内宅的事,随口说道:“尚可。”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给你们添麻烦。”王汾摇了摇头,“她自小骄纵惯了,我一直担心她惹出什么祸事,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到时候就怕我也保不了她。”
  “你多虑了。她一个小姑娘,哪来什么本事惹出大祸?”萧毅不以为然。王汾讪讪地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李重进一直在看卷帘那头,始终没有人。
  奇怪,不是说宋小姐选婿么?眼看酒席过半,怎么宋小姐还不露面?
  这时,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随后,汉帝穿着便服,由宫人簇拥着,负手进来了。
  席上众人表情各异,但连忙起身,跪地迎驾,三呼万岁。
  “众卿平身吧。”汉帝走到主座上坐下来,板着脸说,“朕也无意扰众卿欢饮,破坏宋老夫人的寿宴。但西境刚刚传来奏报,蜀人已经攻下了盐州十二县,向灵州进军了。”众人这才注意道,他手中还捏着奏报,指节捏得发白。
  一时满堂皆静寂。
  “皇上!”枢密使率先发声,“蜀人进攻,皆因杨守贞而起。若能叫杨守贞投降,西境之围自然可解。您为何还不下决断?”
  汉帝下意识地看了萧毅一眼,萧毅只是跪着,垂头不语。
  刘寅也拱手道:“皇上,放眼整个大汉朝堂,还有何人比萧使相更适合挂帅平乱?杨守贞被叛军推为秦王,据东路重镇,遏我大汉水路,围困魏国公于青州已达数月。您派白文珂、郭从义、常思等人讨伐,虽击败杨守贞,但他退守淄州,闭门不战。从春天一直围到现在,始终无法攻破淄州。皇上,魏国公和大汉等不起了!”
  “请皇上早作决断,派使相平乱!”宋延偓等人高声附和道,声势浩大。汉帝这才发现,除了自己的几位亲信,李籍等人,朝中重臣今日竟悉数在场,好似就在等他到来,为萧毅请命。
  汉帝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全无办法。他缓缓看过每一张脸,记住这些逼迫他的人,表情阴鸷。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萧毅的身上,兵权一旦交到这个人的手里,还能收得回来吗?以萧毅如今的声望,权势,要推翻自己不过眨眼之间,他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汉帝如今别无选择。后蜀步步紧逼,杨守贞久攻不下,南唐和辽国虎视眈眈。他除了仰赖随父皇打下江山的萧毅,还能如何?
  但他不能就这样被他们吃死。他得反击。
  汉帝清了清嗓子,说道:“即日起,封萧毅为东面军招慰安抚使,大汉诸军皆由萧毅节制,两个月内点兵前往平叛!”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毅高声应道,重重地伏身于地。他终于拿到了大汉最高的兵权,诸军皆听命于他。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无异于最高的成就。
  汉帝自座上而起,亲自将萧毅扶起,又命众人都起身。他握着萧毅的手臂,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朕久闻使相在京中的府邸狭小,特赐了新府给你。刚好前次萧铎立了功,进他为东京留守,你们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住吧。”
  萧毅身子一震,只觉得头皮发麻,双目紧盯着汉帝。
  汉帝微微笑着,眼中却透出虎狼之光:“怎么,使相要抗旨么?”
  萧毅连忙跪下,抱拳道:“皇上厚爱,臣莫敢不从。只是萧铎为臣左膀右臂,要随臣出征,东京留守一职给他恐怕不妥。”
  汉帝看了看萧铎,想了片刻,轻“哦”了一声。
  “那萧铎之事再议,你尽快命在邺都的家眷搬来吧。朕也好在你出征之时,照拂他们一二。”汉帝重重地拍了下萧毅的肩膀,便举步离开了。宫人随着他鱼贯而出,堂上众人还处在震惊之中,一时竟没有人动。
  刘寅等人面面相觑,目的虽已达到,可脸上却没有半分欢喜。谁都没想到,汉帝虽给了萧毅兵权,却将萧毅的全家扣在了京城为质。
  周嘉敏在珠帘那边听到了汉帝的话,后退两步,匆匆走到廊下。她抱臂在胸前,只觉得一阵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回京城以来,四处奔走,便是代父亲向各位世叔世伯求救。青州被困,父亲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城中军民必然饥困贫病。
  父亲完全可以独自脱身,但他不肯。
  如此一来,便只能由朝廷出兵,镇压了叛乱,方可救父亲和青州的百姓于水火。她想过汉帝会派萧毅挂帅,这也是她要的结果。一旦兵权握在手中,萧家父子便可为所欲为,汉帝……又算什么?
  可没想到,汉帝竟然以萧毅全家为质。这样一来,萧毅难以施展拳脚,还是什么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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