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徐漾翘嘴角。
  电梯里他一句话不说,吴原想着没做完的工作,竟主动看了他几眼,徐漾一本正经地抱着双臂斜倚栏杆,表情十分严肃,吴原几次轻轻张口,嘴边的话都被他满身的凛然正气给顶了回去。
  最后只好抿紧嘴唇,眼睛睁得微圆,一眨不眨地看徐漾。
  他想学长大概是要教他很重要的事。
  如果刚才带上笔记本就好了。
  从未被小学弟如此关注过的徐漾快要绷不住了。
  忍着不看吴原,他大步流星走进一家咖啡厅。
  点了两杯冰咖啡,吴原那杯他特地嘱咐店员多加了满满一整勺全脂奶油和巧克力酱。
  吴原心里积压着事情,没怎么仔细看就喝了小半杯。
  浓厚的奶油和甜甜的巧克力酱缠在舌尖,一小块碎冰顺着吸管卷进口中,凉得他身子打了个激灵。
  甜食的降压能力堪称一绝。
  心脏下沉,几日堆积在脑中的事情像喇叭一样嗡嗡聒噪的声音暂时远去,五感猛地抽回,吴原先感到了冰咖啡凉凉的杯壁,同时隔壁桌小孩的笑声也开始放大,最后他抬起头,徐漾坐在对面歪着头,目光深邃地看他。
  想起他刚才说要给自己补课,吴原:“学长,你——”
  “感觉好点儿了没有?”
  徐漾一笑。
  吴原没听懂:“什么?”
  徐漾倾身过来,胳膊肘抵在桌上。
  吴原呼吸一顿。
  修长漂亮的手指支着下颌,徐漾的目光自上至下在吴原的脸上流连过,无奈道:“我说小学弟,你慌什么呢。”
  吴原脸庞微不可见地抖动,一瞬间以为他窥见了自己的心事,却见徐漾笑了笑:“工作上的事又没人逼你,慢慢来就是,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赵占飞,一开始犯错太正常了。”
  吴原:“……”
  徐漾:“更何况你现在还没有犯过错。”
  “……学长。”
  “嗯?”
  “赵占飞惹到你了么。”
  “……”
  徐漾点头微笑:“嗯,看他不爽。”
  别以为他忘了当初小胖子抢在他前头和小学弟吃午饭的那些日子。
  吴原无声地松一口气。
  原来“慌”指的是工作上的事。
  徐漾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如果没看错的话,小学弟脸上刚才一闪而过的表情好像是……
  庆幸?
  某个事实像隔着层水帘般近在咫尺,甚至可以隐约窥见其轮廓,徐漾眸色加深,一声不响地看着吴原,而吴原低头敛目,望着玻璃杯里的奶油泡沫。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徐漾把他叫出来不是为了教什么东西,而是为了鼓励他。
  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抚过,接连几日的工作压力排山倒海般溃散,吴原喉咙堵着,忽的生出一股倾诉欲望,以至嘴唇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唤道:
  “学长。”
  徐漾半边身子都被这轻而软的一声叫酥麻了。
  吴原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小学弟现在是在向他倾诉?
  徐漾整颗心一路上飘,惊且喜的情绪压也压不住,嗓音沙哑道:“什么不知道怎么办?”
  吴原:“我不知道怎么和组员交流,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还是不对,说出去的话又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徐漾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困扰的表情。
  这让他也不得不严肃下来,被吴原刚才那一瞬的无助勾起的剧烈心跳声也只能暂且隔绝在外,眯了下眼睛,他目光深沉地投射过去,第一次以上级的口吻说:“吴原。”
  吴原抬头。
  徐漾:“刚刚那些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吴原目光凝住,徐漾的视线比刚才更深:“那些员工可比你想象得精多了,如果不服你,不喜欢你,在你当主管的那天他们根本就不会说恭喜,更不会叫你吴主管。”
  “不会沟通的人他们连理都不会理,”徐漾看着他的眼睛,“很显然,你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吗?”
  徐漾:“你其实什么都懂,只是被主管这个职位圈住了。”
  吴原指尖贴着玻璃杯,在徐漾灼灼的注视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徐漾扬起下巴,掷地有声道:“你记住,永远不要让职位驾驭你,而是你去驾驭职位。”
  “由你决定它的规则,你是什么样,这个职位就是什么样。”徐漾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灿烂到炫目的笑,“必须要有这样的自信才行。”
  “你说呢?”
  语声瞬间温柔下来:“小学弟?”
  吴原心跳得极快。
  “嗯。”
  不知过去多久,他轻声说。
  徐漾故意把手放在耳边:“什么?”
  “嗯。”
  “没听见,大点儿声。”
  “嗯!”
  “再大点儿声。”
  “嗯!!!”
  “……”
  整个咖啡厅都被这声“嗯”给吼安静了。
  旁边小孩哇地一声哭,指着吴原:“妈妈,那个哥哥好可怕!”
  吴原喘着气,漆黑的眼睛雪亮,小孩对上他的眼睛哭得更凶了,穿透楼板的哭声渐渐把吴原拉回神,茫然无措地看着小孩和他的母亲,想道歉,胸腔里却像有岩浆滚动着,一直冲到喉咙口,烘得他嗓子发干。
  同时,头脑无限清明。
  那里半小时前还埋着无数杂乱的线,现在被徐漾一条条剪断,只留下一根,一路抻着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顺着那条线,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大步前行。
  “抱歉,”偏过头,吴原看着小孩,轻声道:“刚才吓到你了吧?”
  小孩呆呆地看着他。
  好奇怪,哥哥一点都不可怕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如一层透明的纱幔笼住吴原的侧脸。
  凝着温柔和坚定的目光本该落在另一人身上的,现在却被小孩捡了个大便宜。
  不是不肯看,而是怕直视过去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情。
  吴原和小孩说话时,徐漾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他正陷入前所未有的自我检讨。
  吴原唇边若隐若现的弧度瞬间将记忆拉回到几天前。那时销售部里的人都说没见过他笑的样子,一双双期待的眼睛让徐漾一脚踹翻了心中醋缸——那会儿他想也没想,直接剪断话锋,把吴原给拉走了。
  丝毫不愿旁人窥探到他的笑容一分一毫。
  徐漾脸色越来越沉。
  也只有在这种安静的时刻,那日被忽略掉的许多细节才会缓缓浮上水面。
  比如,在他“散会”的前一秒,吴原其实正拼命努力着,试图在众人面前挤出一个笑容。
  他在努力融入这个集体,他是真的很在乎。
  这样一份决心却被他强行打断。
  徐漾忽然觉得自己自私得不行。
  “小学弟。”
  下了很大决心般,徐漾薄唇紧抿,忽然叫了吴原一声。
  吴原怔怔转过脸,来不及藏好的柔和眼神看在徐漾眼里,如一丛火苗差点烧掉所有理智和好不容易才说服住的心,趁自己还没反悔,徐漾深吸一口气,迎着阳光笑着抬了抬下巴:“哎,教你一个迅速和别人打成一片的秘诀。”
  吴原瞳孔亮了亮。
  徐漾神秘道:“无论是客人还是同事都试用,百发百中,听不听?”
  “听。”
  徐漾:“多笑。”
  吴原张唇:“笑?”
  “嗯,”徐漾眼睛在他的注视下弯成两道新月般的弧:“之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吴原怔住,“有么……?”
  徐漾点头,声音很轻柔地道:
  “当然。”
  好看到他从第一眼看便方寸大乱,之后再也没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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