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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毒蛇与花(一)

  一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东西。
  幼年的盛景已经知晓这个道理。
  作为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她过惯了仰人鼻息冷嘲热讽的日子。和母亲搬出盛家,到别处读初中的时候,因条件拮据,也遇到过很多糟心事。和蔼的房东试图拿奶茶诱骗未成年,隔壁的邻居会坐在楼道指桑骂槐造黄谣。外表的善良并不能代表内在,大众口中的“好人”也可能丑陋非常。
  按理说校园风气要比外面单纯,可盛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俞家厌憎她,盛家也不喜欢她。商界的利益争斗刀刀不见血,被波及的盛景时常需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恶意。这恶意未必来自某个具体的人,就算追究凶手也毫无证据。校园冷暴力,言语欺凌,抱团打压,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麻烦,不断消磨着盛景对外界的信任。
  她的包里永远都有防身用具。日程表永远写着不要忘记锻炼身体。
  以及,“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句自我训诫基于多年生存经验。或许也有赌气的成分。少年时期人总是以赌气的方式抱怨世界,直到初中毕业母亲离开。
  “以前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份模特工作。”临行当天,黑发碧眼的高挑美人摸了摸盛景的脸,“Jing,我没有办法带着你。你的父亲有抚养你的义务,当然,回不回去由你自己决定。”
  盛景不愿回到盛建鼎身边。
  于是她成为了一个人。
  二
  熬过了孤独的毕业假,盛景背着书包踏进陌生高中。这是她凭着成绩挤进来的好学校,择校时仔细调查过,确定没发生过校园霸凌事件也没有教育不公现象。
  入学初期什么都是崭新的。班级友好同学热情,抽屉里时常出现情书,桌面永远干净整洁。后桌的女生叫做谢清皎,是长相很有味道的黑长直,性格似乎比较孤僻,很少与同学交流。盛景传递试卷或作业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她的手指,像丝绸一样冰凉柔滑。
  就这么平平安安过了一个月。第二个月来临,盛景被高年级男生堵在路上。对方叫嚣着要给盛建鼎的杂种找点麻烦,因为盛建鼎手底下的公司抢了他家订单。
  盛景和这些人打了一架,很惨,身上到处都是伤。后来被拽着头发拖进体育器材室,挣扎间摸到球拍挥向对方额头。
  人倒下了。还有人站着。盛景攥着球拍,喉咙里充满血腥味儿,她快被自己的愤怒烧死了,烧焦了,直到谢清皎踩着轻浅的步子走进来。
  “老师叫我清点器材……”谢清皎语气颓丧,毫无兴趣地扫视众人,“你们把这里弄得真乱啊。烦死了,好烦,给我增加任务量的人都去死。”
  下一刻她从袖管抽出开刃军刀,直直冲着附近的男生扎下去。
  被刺中胳膊的男生惊恐痛呼,其他人也被吓到,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逃走。
  谢清皎收好军刀,对野狗似的盛景笑一笑。
  “球拍,对着脖子劈砍效果更好,知道吗?”
  三
  合适的时机容易催化友谊,两人关系逐渐拉近。
  后来就成了朋友。
  盛景没交过几个朋友,过往的经历也不能告诉她,友谊的范围在哪里,衡量的尺度又是什么。谢清皎喜欢逃课,盛景就帮着打掩护,谢清皎有事没事喜欢拿笔帽在她背上写字画画,她一边坐得板正听课,一边忍得耳朵发红脖子痒痒。
  她们写交换日记,共同做手帐,选廉价纸胶带和便宜的干花。
  她们一起做值日,厌烦干活的谢清皎常常趴在盛景身上,用湿淋淋的双手胡乱抹校服。盛景身体比较敏感,经常被这种亲密接触弄得很奇怪,眼睛泛湿皮肤燥热。
  “别乱摸呀。”她无数次劝说谢清皎,语气为难,“我怕痒。”
  谢清皎根本不听劝。这就是个我行我素的小疯子。说实话有点像冬眠的蛇,冰冷,滑腻,缠人,又很让人安心。
  所以盛景接纳了谢清皎的所有习惯。
  也容许了谢清皎的步步入侵。
  文具逐渐换成同样风格。手腕戴同款红绳。编一样的辫子,涂同一支润唇膏。每天黏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周末都要见面。
  与此同时,盛景和其他同学的交流越来越少。这也正常,时间和精力总是有限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注意谢清皎,自然远离群体。
  这是正常的。
  四
  开学第三个月。
  盛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收到情书了。
  她稍微有点落寞,而后迅速将这种落寞归结为虚荣。有天中午来得早,楼梯上被人撞了一下,没在意继续走,走到班门口被喊住。
  “同学。”
  清俊的少年快步追上,腼腆地笑着,将手里的信递过来,“从你书包口袋掉下来的。”
  盛景认识这个少年。秦许,高二,常居学校荣誉榜。他看起来很乖,笑起来像偶像剧里的男二校草,偏偏鼻尖附近长了颗很小的红痣,无端显出些旖旎味道。
  盛景道了谢,接过信件没有拆开。她知道这是情书,但不清楚什么时候塞到书包口袋。因为觉得稀奇,临上课时讲给谢清皎听,谢清皎反问:“不拆开看吗?”
  “没什么可看的……”盛景回答,“很多都是抄袭,要么就胡拼乱凑,而且还有人写黄段子。真喜欢我的话,应该要当面告诉我吧?不过我肯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盛景不想解释原生家庭的影响,也懒于回忆生活中乱七八糟的骚扰袭击。她沉默很久,告诉谢清皎:“太麻烦了,我讨厌沉重或者复杂的感情。”
  谢清皎再没说话。
  放学时盛景发现这封情书又消失了。她问谢清皎,谢清皎摇头。
  “反正小景也打算扔掉吧?没了就没了,别管它。”
  五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盛景才知道,她那些未拆封的情书,连同许多人的示好,都被谢清皎和秦许毁坏扼杀。
  她从未认清谢清皎的内心。对秦许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表面。
  好人未必是好人。
  一如朋友……未必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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