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武馆是民国时期政府提倡国学才冒出来的新鲜事物,当时入行极严的镖局行业已经每况愈下,与之相反,一个师傅教一批徒弟的武馆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好些人都争先恐后地去那里跟老师傅学习拳脚。那时候的学徒拜师是件大事,拜进门除了要交学费住宿费搭伙费等等,也要替武馆和师傅办事,所以武馆里都会统一安排住宿的地方,便是库房那样的大屋子,一群徒弟在里面打通铺,再有个排风扇换气。卓阳也是个敏锐的,飞快地就联想到了这里。
  卓阳问:“我们等着还是进去?”等韦正义来了再行动自然更保险,陆蓥一却摇摇头。
  “先进去。”陆蓥一做了个手势。于是两人悄悄地接近风雷武馆,也是此处气候未成,风雷武馆周边都没有别的店面之类,路上看不到半个人。陆蓥一和卓阳绕着风雷的院墙一周,找到了一个后院偏门。
  有的时候人心是有点奇怪的,比如总觉得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在雷雨天,罪恶的事情会发生在深夜之中,这刚刚好大晴天下午的时间,几乎就麻痹了人的知觉,让人莫名感觉不到任何危险。卓阳拦住陆蓥一,自己打头,他撬开门锁,慢慢推门进去,确认没危险了,才做了个手势让陆蓥一也进来。
  青砖石的院子里有一栋老房子,陆蓥一一眼就看到了侧面的排风扇,跟卓阳点点头,双手拔出那双锥握在掌中,慢慢靠近过去。这老房子的门上挂着锁头,这时就可见陆蓥一手中的双锥有多快,轻轻一挑一削就把那截锁给斩断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进去却被卓阳一拽,眼睁睁看着那人先闪身进去了。陆蓥一只好留在原地,他屏住呼吸,一面警惕地打量四周,一面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里头很安静,陆蓥一越来越觉得这不太对劲,正要进去,卓阳从里头打开了门。他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冲着陆蓥一摇摇头:“赵立海死在里面,没看到兰承荣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
  陆蓥一飞快地冲进屋去,那果然就是视频上所见的屋子,蓝色的小推车还在,一旁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人形。陆蓥一走过去,伸手探向那个人的颈动脉,手底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脉动。陆蓥一将之转过脸来,是赵立海,他死前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最后的表情扭曲的十分厉害。突然,陆蓥一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猛地俯下身去,看向赵立海的双耳,那两个耳朵虽然沾染了血污,却的的确确稳稳当当地还连在脑袋上。
  陆蓥一整个人都懵了,他猛地把那具尸体揪起来,一把钳住赵立海的下颚,硬生生将他已经有些僵硬的嘴巴掰了开来,赵立海的嘴里,舌头完好无损。脑子“嗡”的一声,陆蓥一就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铁棍似的,好端端地站着却眼冒金星。
  卓阳看出了他的不对,过来扶他,陆蓥一却猛地一把推开卓阳,飞快地往前屋冲去。此时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会不会有危险了,然而风雷武馆从前到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前面那一进屋子被装饰得已经比较现代化了,可以看到前台、接待室,办公桌在办公区摆得七零八落,但就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陆蓥一摇摇晃晃,胸中气血翻涌,不祥的预感如同大浪滔天打来。究竟怎么了?难道他的推理有错误?他到底遗漏了什么?忽而,陆蓥一想起来,在最后的那个视频里,兰承荣故意用信号中断传达出了第三个提示,即条件缺失,此镖无法完成是为“封没镖”以外,他其实还曾经给出过一个提示。当时他坐在那辆蓝色的小推车上,对着陆蓥一比了一个“ok”的手势,回想起来,那并不是一个标准的“ok”手势,因为除了拇指、食指以外的三根手指都是微微弯曲的……
  陆蓥一忽然就想起了在梦里陆琢迩剑指向他的动作,他疯了一般地跑回后院的那进屋子,看向地上赵立海的尸体,赵立海的双手十指都是完全的,这倒不意外,因为当时警方做过兰承荣送来的切下来的食指指纹比对,确认那根手指是秦伟锋的。而现在赵立海的尸体两手都被刻意摆出了姿势,一手是拇指、食指轻捻,另外三指微微弯曲,另外一手则是拇指压着无名指、小指两指,另两指竖起,掐剑诀。他死了已有一段时间,所以哪怕刚才被陆蓥一翻看,还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即以剑指划向另一手。
  “文殊师利菩萨手印……”陆蓥一心头一凉,“寓意斩断一切凡夫隔执。”
  “什么?”卓阳问。
  陆蓥一缓缓地直起身、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小陆!”卓阳抓住他,焦虑地问,“你怎么了?”
  陆蓥一转过头来,竟是双眼空洞,把卓阳吓了一跳。他说:“我算错了。”说着轻轻拂开卓阳的手,就要往外走。卓阳抓住他,不安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他看向赵立海的尸体,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眼皮一跳,手一松就给陆蓥一走了出去。
  外头响起了车子飞快停下的声音,过了片刻,韦正义带着一批持枪干警闯了进来,看到陆蓥一不由愣了一下,喊:“陆总?”
  陆蓥一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道影子。卓阳冲出来道:“兰承荣跑了,赵立海的尸体在里面。”
  “什么?”韦正义才说了一句,忽然所有人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这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竟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外头停着的车辆受了这震动不由得“呜啦呜啦”叫个不停,远处传来骚动,显然是人们冲出来看个究竟。
  陆蓥一望向远处,在遥远的地方,升起了一股浓烟,像是什么东西炸了。韦正义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听了两句,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最后气得骂了句:“妈了个巴子!”摁断了电话。然而他这电话才挂,又是电话响起,“还有什么事!”他怒骂道,听了听,“什么?”过了会,挂断电话,望向陆蓥一和卓阳,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
  陆蓥一此时反而显得诡异的平静,他问:“什么事?是关于秦伟锋的吗?”
  韦正义咽了口口水,被他这轻飘飘的语气吓到了,他说:“刚……刚刚的爆炸发生在城外的莲台山……”
  莲台山是本城郊区的一座小山,山高不超过千米,但是有一座古刹,供着文殊菩萨,前几年佛教协会和市政府签订了个合作协议,把那里辟为旅游景点,在那里竖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文殊菩萨像。
  文殊师利菩萨手印……
  韦正义说:“有僧人看到文殊菩萨手腕下面吊着一个人,似乎是秦伟锋。”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来,秦伟锋还活着?!他疾步向外:“快走!”卓阳给韦正义使了个眼色,飞快地冲了出去。
  车子一溜开向了城外,因为刚刚发生的小型爆炸,此时景区里的游客正在被慢慢疏散,沿途满是警察把守。陆蓥一他们上到山顶附近便见到了一片疮痍,原来那爆破点在菩萨像底部,周围都有隔栏围着,人进不去,但是却造成了碎石飞溅,虽然没有死者,也伤了不少人。而眼下最令人感到着急的是,由于这一炸,文殊菩萨整个侧倒,这本是个文殊菩萨骑狮像,文殊菩萨右手执金刚宝剑,比喻断一切众生烦恼,此时一倒,菩萨本体堪堪卡在悬崖上,摇摇欲坠,金刚剑则伸了出去,刚刚好垂在深渊之上,而那上头垂下一截绳索,下面吊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韦正义说:“据说那像随时会掉下去,你们在这呆着,别去危险的地方,我去帮忙。”
  卓阳看了看陆蓥一说:“我跟你去。”
  韦正义惊讶地看向卓阳,卓阳说:“我有高空滑翔经验,我可以下去救人!”卓阳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陆蓥一,然而陆蓥一却一动不动,他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玩偶一般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在空中荡来荡去的秦伟锋。
  卓阳本来还想跟他说些什么,最后轻轻叹口气,跟着韦正义走了。陆蓥一站在山道上,看着那远处,蓝天白云之下,巨大的金身菩萨摇摇晃晃,底下的人影也就跟着摇摇晃晃。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被请下山的游客在那里骂骂咧咧,伤员哭哭啼啼,警员则忙得脚不沾地,每个人的对讲机里都在咆哮。
  所有人都是活着的、彩色的,只有他,仿佛是个幽灵,跟十二年前一样。
  他看到警方在小心翼翼接近山崖,看到卓阳在穿装备,打算下去,看到很多……但好像只有那个紧闭着双眼,被割掉了耳朵,满身伤痕的影子是他唯一看到的东西。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一股冷气,有个男人笑着道:“知道你输在哪里吗?”背后既没有被抵上刀子,也没有黑洞洞的枪管,但是陆蓥一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斗志。他就僵硬地立在那里,任那冷酷、狡猾、邪恶的男人附耳说话。
  男人身上的气息极冷,带着邪狞意味,他说:“你太天真了。不是只有你会注意到耳廓结构不同,我只要稍加修饰,你就如我所愿地把秦伟锋认成了赵立海,由这一点起,进而开始怀疑一切。于是你乖乖地沿着我布下的陷阱,一路走,一路追,发现了时间差、发现了皮鞋痕迹、发现了百货店的男装柜台离消防通道很近……你就像是一只愚蠢的小毛驴,吃着我撒下的豆子,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地把秦伟锋推上死路,”冰冷的嘴唇几乎贴上了陆蓥一的耳廓,男人低沉的笑声传来,“你啊,真的和十二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呢!”
  陆蓥一打了一个哆嗦,浑身都僵硬了。男人说:“如果我告诉你,秦伟锋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你会怎么想?他根本不知道洗钱的事,洗钱的是他的父亲秦正国,郭庆松也是真的把重要的文件留在了他那里,只不过那文件早就到了我手上而已。做大事的人哪里会在意孩子的死活,秦正国有两个私生子在国外,秦伟锋又是个同性恋,不能传宗接代,拿他当弃子再合适不过。你看,现在趁着秦伟锋这儿闹出乱子,秦正国恐怕早就跑了,韦正义那种小喽啰怎么可能知道上层大案的真实内情,他们这帮人不过是烟幕弹瞎忙罢了,可惜啊可惜,因为这些烟幕弹被你领着发现了大内幕,倒逼了上层,反而混乱了他们的视听……呵呵。”兰承荣笑了起来,“我真应该谢谢你的,小、一!”
  陆蓥一的呼吸急促,整个脸色都白了,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抓住兰承荣也好,跟他拼命也好,但他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捆仙索捆住了一样,此时竟然一动也不能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的耳边满是各种惨呼,一时是陆琢迩喊他哥哥,一时是秦伟锋喊他小一。陆蓥一胸口一窒,猛地一股血腥气竟然翻了上来,从嘴角淌下一行血来。
  “哟,气得吐血了?”兰承荣伸手过来,竟是从背后替陆蓥一抹掉了唇角的血迹。跟着,陆蓥一却听到了舔舐、吮吸的声音,“你的血真甜啊。”
  陆蓥一颤抖着嘴唇,强忍不适道:“兰承荣,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要想杀我,就冲着我来,不要牵连别人……”
  “杀你?”兰承荣的喉头滚动出笑声,因为贴得近,陆蓥一甚至感觉到了他胸膛的震荡。
  不对,陆蓥一猛然一震:“你……”他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臀部此时正被一个硬挺的东西牢牢抵住了,因为这件事太过不合情理,陆蓥一甚至失去了语言。
  兰承荣低声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呢?陆蓥一,你知不知道我从多久以前就想得到你?”
  陆蓥一终于忍无可忍,反手便是一锥扎去,然而兰承荣却退得极快,他出手格挡住了陆蓥一的招数,跟着虚晃一招,竟然主动反向往崖下栽去。
  陆蓥一冲到崖边,只看到兰承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跟着,他身后的降落伞猛然拉出一朵漂亮的伞花,往远处飘去。
  另一头的山崖上忽而爆出一片欢呼,是卓阳将秦伟锋救了上来,拆弹专家急急跑上前去实施拆除工程。里奥跑过陆蓥一身边,停了一下说:“老板,你也在啊,要上去看看吗?”
  陆蓥一却恍若未闻,里奥停了一阵,见老板不答话,于是自己跑走了。陆蓥一的额头满是冷汗,站了一会,慢慢地往山下走去。他的耳边是兰承荣离开前最后的话,他说:“刚刚秦伟锋无辜的事,是骗你的。”
  第132章 关于潜龙
  卓阳回到日日保全, 大厅里安安静静的, 所有人都不在,只有李景书在用块雪白的干布慢慢抹干净碗盘上的水渍, 见到卓阳回来, 李景书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卓少爷, 少爷在楼上等你。”李景书说,然后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抽屉里, 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 拿了西服外套出来。这个人不论在何种状态下总是很注意穿着,有一种老派绅士的风范。
  卓阳看向李景书:“等我?”因为秦伟锋的事, 卓阳在警局里耽搁了一阵子, 而陆蓥一却早已经回来了。
  李景书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拍了拍卓阳的肩膀,然后打开门出去了。
  卓阳微微皱眉,思索片刻,走上楼去。二楼也好, 三楼也好都是黑漆漆的, 每扇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日日保全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陆蓥一两个人。他走到陆蓥一的房门前,里头倒是亮着灯,卓阳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陆蓥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并听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卓阳推门进去,刚好一阵冷风扑进来,让他颇有点猝不及防。陆蓥一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他人站在阳台上,背靠着栏杆,正看向卓阳。窗帘被吹得上下翻飞,由是使得陆蓥一看起来也像是要飞走一般。
  卓阳心里“咯噔”一声,疾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拉陆蓥一。
  “哎?”陆蓥一惊讶地喊了一声,被卓阳拉到怀里后倒是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懒懒地问,“怎么了?”
  卓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抱住陆蓥一,似乎只有借由彼此相依相偎的体温传递才能让他发慌的心静下来那么一点。陆蓥一问:“警局的事都处理好了?”
  卓阳慢慢松开他,低下头看陆蓥一的脸孔。他大概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蓬松柔软还带着点湿意,穿一件雪白柔软的套头毛衣,看起来像个少年,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也是少年样的,几分明朗和调皮。陆蓥一说:“不好意思啊,我那啥……下午直接开溜了,我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
  卓阳“嗯”了一声,说:“秦伟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伤口感染,目前还在昏迷之中,没法进行审讯。”
  陆蓥一说:“哦,能活下来就好。”
  卓阳又说:“孟小冬什么也不知道,兰承荣则跑了。”
  陆蓥一的眉头微微一跳,这次说了句:“总有再见面的时候。”他拉了卓阳的手说,“来,不说这些事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我特地下厨做了几个菜犒劳你。”
  卓阳这才发现陆蓥一的屋里摆着张小桌子,上面已经放了七八个小菜,还有一口砂锅装的煲汤,陆蓥一坐下来,给卓阳和自己都满上一小杯酒。卓阳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陆蓥一便说:“坐啊。”他说,“酒是景叔自己酿的米酒,度数不高的,总算这案子也是结了,咱们喝点酒放松一下。”
  卓阳犹豫着坐了下来,陆蓥一已经拿起酒杯:“来,敬你。”
  卓阳才把酒杯拿起来,陆蓥一便伸手与他一碰,一口把杯中酒喝了下去。喝完了却发现卓阳还拿着杯子,用一种思索的目光打量自己,陆蓥一不由笑了一笑,说:“怎么,怕酒里有毒?”他顺手拿过卓阳的杯子,一仰脖子,又是一杯下了肚,“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说着又给卓阳满上一杯。
  卓阳接过抿了一口,确实是米酒的味道,入口甘甜,度数并不高。卓阳说:“怎么想到这时候喝一杯。”
  陆蓥一一边把倒扣着的盖碗拿掉,露出底下的菜肴,一边说:“刚才不是说了吗,好歹这起案子算是结了,虽然跑了兰承荣,但是至少我们也知道跟我们作对的蓝家人到底是谁了。”他往卓阳碗里搛了菜说,“尝尝,刚炒好的虾酱空心菜。”
  卓阳想了想道:“这次秦伟锋虽然也受到了伤害,但是根据韦正义的调查结果来看,他洗钱是跑不掉的。”
  陆蓥一说:“嗯嗯,我知道。你再尝尝这个咸酥猪蹄。”
  卓阳把筷子放了下来,问:“小陆,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陆蓥一摇摇头:“没有啊。”
  卓阳看着他,陆蓥一被看得没奈何了,叹口气说:“哎,你这个人真是太敏感了,一个大男人何必呢。”他说,“我确实是心里有点不好受,毕竟跟秦伟锋也算老相识一场,看他变成那个样子,我不可能毫无所动对吧,但是那又怎样呢?”陆蓥一说,“他自己造的孽,过去我都不可能替他把万事都兜全了,更别说现在了。”
  卓阳慢慢地又拿起筷子。陆蓥一替他盛了一碗汤说:“喝汤,我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没加任何调料,绝对养生。”卓阳接过来,用汤匙舀了一勺来吃,汤味清淡,唇齿留香。
  卓阳说:“好喝。”
  “是吧。”陆蓥一笑了笑,自己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他说,“其实刚开始我什么都不会做,后来是跟秦伟锋在一起以后才逼着自己学这些。”
  卓阳的手顿了一顿。
  陆蓥一说:“可是现在能够让我亲自下厨做饭的人已经不是他了,他每天吃饭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也不是我了。我说你呢,真的别为我担心太多,再怎么说我都是眼瞅着要三十的男人了,说一点都不受这件事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说影响很大,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和秦伟锋毕竟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卓阳低下头,吃了一口菜:“空心菜的虾酱下次我给你自己炒一个,你再加了试试看。”
  陆蓥一说:“好啊。”
  卓阳这才放心一些。陆蓥一又给他斟酒,两人便沉默着吃菜、喝酒。月满中天,将银白的光芒洒在阳台上,日日保全的外头是大都市的灯红酒绿,今晚因为下午发生的爆炸估计还有不少人会关注这件事,甚至在街头巷尾谈论,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是暂时跟那些喧嚣隔绝的。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陆蓥一的脸上红扑扑的,他拈着酒杯说:“阿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弟弟的事?”
  卓阳的筷子停了下来,他看向陆蓥一,摇摇头:“没有。”
  陆蓥一说:“我弟弟啊……”
  卓阳却打断了他,说:“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陆蓥一有点意外,问:“怎么,你也有小秘密瞒着我吗?”
  卓阳把他手里的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反扣在桌子上说:“你别喝了,米酒后劲足,待会醉了。”
  陆蓥一“嘿嘿”一笑说:“醉怕什么,我一不在外头,二……身边的男人是我自己的,我都不怕酒后乱性,难道你怕?”说着,勾起一对弯月牙眼去瞅卓阳,说不清的妩媚勾人。
  卓阳被他看得心跳快了数拍,勉强按捺下了冲动说:“趁着你没醉,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他顿了顿,放在桌上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数次后才道,“我以前跟你说我是因伤病从腾龙退下来,那是骗你的。”
  陆蓥一微微睁大了眼睛,确实是有点吃惊了,说:“那你?”
  卓阳说:“我是被清退出队伍的。事实上,尽管当初我是以抽调入腾龙的名义被上头选拔上去,但我是直到最近两年才进的腾龙。”
  “那你以前?”
  卓阳下定了决心,清楚地道:“我被选拔上去以后,真正进入的队伍,是潜龙。”
  “潜龙?”如果说,陆蓥一至少还知道腾龙是专门负责国家重要人物人身安全保护的一级警备组织就恰似过去封建王朝的御前侍卫,那么潜龙是什么他就完全没有听说过了。等等,潜龙……陆蓥一飞快地思索着,如果说明面上的护卫是腾龙,那么隐匿于暗处的潜龙则是……陆蓥一吃惊地道,“你是?”
  卓阳点点头:“潜龙,是专门负责消灭特殊目标的战斗在隐蔽战线的战士,通俗点来说,是国家打造的杀人机器。”
  一瞬间,所有过去显得违和的迹象都变得如此明白清楚了。卓阳在海洋之心上无比娴熟的杀人技巧,对待少年恐怖分子的铁石心肠,在芮如海墓中强大的攻坚能力,在秦夫人出现的时候表现出的失控,难怪陆蓥一始终觉得卓阳作为一名出自专业保镖最顶尖队伍的领头人物总有哪里显得与他不同,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在这里!
  ——卓阳本不是一名守卫者,而是一名摧毁者!
  卓阳站起身来,谨慎地把门窗关紧,并又将四周摸排了一圈,确定并没有人会听到这段对话以后方才坐下身来。他劝陆蓥一不要喝酒,自己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如同壮胆一般,一饮而尽。他说:“十年前,我从芮继明的队伍离开,被选拔进入名为腾龙实为潜龙的后备队伍之中,当时我和其他十一名战士一起被带到一个地方进行了特殊选拔,在这场选拔中,最后剩下的,连同我在内,只有五个人。我们五个人就是被誉为‘潜龙’的特殊杀人机器,经过严苛的培训后,不出意外,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将会被委派出去,为国家执行那些无法公之于明面的任务,直至死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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