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余氏宛若被天雷滚过,怎么也没想到懦弱自卑的丈夫竟然真的会答应休了她。
这么久以来她在他们家作威作福惯了,哪一次不是搬出和离,一家人就什么都由着她。
想不到如今和离不成却直接被休,她以后怎么办?回娘家吗?娘家几个破了相的哥哥还有他们的老婆会放过她吗?
“好了,那么就麻烦里正尽快写好休书,将她的名字踢出族谱,我还等着送他们去衙门呢。”
“好好,休书我这就写,老幺你现在就赶紧回村通知族长把余氏踢出族谱!”
他的侄子是不识字的,里正跟作坊借了纸笔,代笔写好休书让侄子来按上手印,自己也落上名字作为见证。
随后把休书扔给余氏,又再次跟田妙华赔了礼,便不想再跟这事有任何牵扯,拉着侄子赶紧回去了。
田妙华对初雪道:“初雪,你带人把他们送到衙门,告诉县令他们到作坊来闹事讹钱还扬言要砸作坊,让县令给他们落供画押,看着赏几个板子。”
“是,夫人。”有外人在初雪不能明着喊姑娘,也是喊夫人的。
李重山和大鹏这会儿也是暗暗吃惊,初雪虽然不在程府做事,但时常给作坊搬运粮食他们也都认识初雪。以前只知道云岩会功夫,却不知道初雪功夫也这么好,夫人到底是从哪儿招来这么些厉害的下人?
待余氏和她兄弟被押走,看热闹的也就都散了。
这种小打小闹的骚动田妙华实在是没往心里放,要不是处在年关上惹人厌烦看着也不好看,田妙华本来完全可以不露面只让初雪处理的。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就算是杀鸡儆猴,以后也就没人敢在作坊闹事了。
事情果然很快传开,当地人确实因为这事长了记性,谁也不敢动作坊的歪念。但传出去之后口口相传也就出现了不少偏离,不那么还原了。
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余氏一家跑去作坊闹事,余氏被休,兄弟被打毁容,还一起被拎到衙门挨了板子。
余氏兄弟几个脸上都永久地挂着那一毛一样的等宽耙齿伤疤,这让他们变成了一个笑话,也变成了流言的主角,程家和作坊倒成了随口一提的背景。
不过即使是背景,也还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比如当一个娘家姓程的妇人说自己是程驰的亲姑姑,在门房等着上门来认亲的时候,田妙华就挺意外的——程驰从来都没有跟田妙华提起过自己的亲人,就连他们成亲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亲戚来吃喜酒。
田妙华之前倒从未在意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是续弦,那些亲戚请不请也没什么可挑理的。加上她跟程驰才新婚第二日就变成了空有形式的临时夫妻,连她自己都刻意避免了让他跟自己的娘家人接触。如此说来,程驰抱有同样的心思大概也没什么奇怪的。
田妙华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地方有点说不通。
她便随口问进来通报的大鹏:“这位姑姑你以前可见过?程驰不常跟她来往吗?”
然而大鹏一头雾水,“小人从没见过。”
连身旁的玲珑都不解道:“奴婢也没听说过,将军从来都没提过还有一位姑夫人,如果提过,以前的夫人是一定会来拜见的呀。”
这倒让田妙华想起来了,成亲不久的时候程驰确实跟她说过自己没有长辈了,玉嬷嬷就如同家里的长辈一样,那么这个姑姑是哪里冒出来的?
如果他有一个亲姑姑,以前夫人跟他成亲一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玲珑是从程驰成亲就一直随侍在前夫人身边的,按说家里不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猜测道:“该不会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趁着将军不在家跑来攀亲戚吧?”
——用亲姑姑这种身份来攀亲戚,那胆子也有点太大了,田妙华倒不觉得正常情况下有人会做这种将军一回来就得被打脸的蠢事。她想到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程驰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姑姑。
程驰那种连非亲非故的玉嬷嬷都能忍得了,还有心给她养老的人,会不认自己的亲姑姑?
可惜现在程驰不在,不管怎么猜测都得不到求证。
田妙华只能吩咐大鹏:“把人领进来吧,人家都自报家门了,总得先见见。”
玲珑也一肚子问号地转去泡茶,很快大鹏便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进门,她进门之后没有一般农妇的拘谨感,打量着这里的房子,见了田妙华就无比亲切地走过来,热情地喊着:“哎呀侄媳妇,姑姑总算是见到你了!”
田妙华嘴角微微抽了抽,最近对侄媳妇这个称呼,有点……
她不着痕迹地躲过妇人要来拉她的手,对方身份未名,还是不要先拉拉扯扯的。
妇人程氏的手落了空也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神色如常地道:“瞧我,都忘了自报家门了!我是程驰的姑姑,唯一的亲姑姑!程驰这孩子,去当了这么多年兵光知道打仗了,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放在心上,成了亲也不知道带你回小程庄看看。”
她说话说的挺巧妙的,三两句话就把田妙华没见过她的原因推在程驰身上。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侄媳妇还不得赶紧招呼着。
田妙华倒也客气,但并不十分热络地道:“姑母请坐,远路而来先喝杯茶吧。”
田妙华知道小程庄,那是沧田县周边一个偏僻的小村子,也是程驰的老家。因为那里离程家宅子的所在地比较远,村里没有程家的雇农,田妙华就从来没有关注过。
玲珑过来上了茶,因为田妙华就算喊了程氏姑母也没像寻常的“侄媳妇”该有的态度,程氏终于有些讪讪的,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
乡下的媳妇见了长辈大多都很卑微的,她虽然不知道程驰到底娶了个什么身份的媳妇,但能看上程驰这穷小子的出身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富贵的人家。她自然就以为田妙华应当嫁鸡随鸡,对她这个姑姑恭顺一些的。
可现在她完全没有在田妙华身上看到自己预料中的恭顺,便大约有些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侄媳妇跟普通的农家媳妇有些不一样了。
这样一来自己原来做好的打算好像一下子就白费了,程氏一边喝茶一边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的态度田妙华都看在眼里,不管是伸手拉人落空也不尴尬,还是此时借着低头的遮掩眼珠子乱转,都看得出来这位姑母不是个心思单纯的。
耗久了没什么意思,事情未明之前田妙华又不打算多耗一会儿留着她吃晚饭,于是便端出谈生意时的笑容客气地问道:“姑母突然远路到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总算有话茬可以接了,程氏忙放下茶杯道:“没什么事,就是你们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机会见见你这个侄媳妇。我就程驰这么一个侄子,一直都在担心他从边关回来以后生活得怎么样,但是之前地里的农活放不下,这不一有时间就赶紧来看看……”
田妙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么说程驰回乡以后,你们还一次都没有见过了?”
程氏下意识就要点头,突然又顿住——这不是等于承认程驰回乡以后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这个亲姑姑吗?这种只能证明他们姑侄关系不好的话她可不能承认,便忙呵呵笑道:“程驰不是忙吗,又要置办宅子又要娶媳妇,不怪他的不怪他的。”
她说着又打量着这房子岔开话题道:“哎呦,程驰这娃儿也出息了,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在军中应该混得不错吧?看他们军饷也没有几个银子,是不是受了赏了?”
面对她的问题田妙华甜美无辜地歪头一笑,带着几分茫然似的表示她这个小妇道人家可一点也不知道夫君大人的事。
毕竟,自己的亲侄子都当了将军,这个亲姑姑看起来却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55|第三十章
现在的田妙华在程氏眼里就是一个不知道哪里的深闺大院养出来的小姐,年轻而且不谙世事。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小姐怎么会嫁给程驰,不过想想程驰那小子也算挺人模狗样的,家里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回来过几次,整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乡下穷小子的黄土味儿,那副相貌与气度确实足够一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一见倾心。
程氏之前还很奇怪程驰一年就那么几个饷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每年的饷银还都送回家里来了,怎么可能短短这么几年就攒出钱来买了这么大的宅子还建了作坊。现在看来这是攀上高枝儿了啊,找个有钱的老婆可不是比什么都强嘛!
程氏忍不住有点激动,这么有钱又什么都不懂的小媳妇,应该是很好哄的吧!
她脸上露出愁色叹了口气,“你看姑姑第一次上门本来应该补点结婚贺礼给你们的,可是家里头这两年实在不怎么好过,今年的收成也不怎么好,到现在年货都还没备齐……”
“哦,那可要赶快了呢,离过年可没几天了。”
田妙华这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让程氏顿时没法接话,难道正常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主动拿出钱来孝敬一下长辈吗?
算了,对这种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不能要求太多,她还是话说明白一点好了。
“唉,侄媳妇你看,虽然第一次上门就说这个不太好,但是能不能先借姑姑点银子应应急。等什么时候家里收成好了有了余粮,姑姑就把银子还你!”
——原来是为了钱来的。这倒并不让田妙华意外,她笑盈盈的问:“姑姑需要多少银子呢?”
程氏一见田妙华这么毫无防备的模样,高兴地迅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就一百两好了!”
“一百两!?”上茶之后就站在一旁没说话的玲珑忍不住惊讶地出了声,以前她可能还不太懂,但跟在田妙华身边她对村里人的生活也渐渐了解了些。在沧田县有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家子人衣食不缺地过上一年了,这过的什么年需要一百两银子??
程氏很不满地看了玲珑一眼,这大户人家的丫头不是应该挺有规矩的吗,怎么随便插话呢。可别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侄媳妇心里起了戒备。
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一百两是狮子大开口,可是看看这房子,想想他们家的田地和作坊,一百两对他们家来说应该根本不算什么吧。侄媳妇又这么不谙世事,一百两她是有把握能要来的,只要这个丫头别多嘴就好了。
好在侄媳妇并没有追问丫头什么,只是笑着又问:“不知道姑母家里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是被恶霸抢亲了,还是不小心打死了地主家的狗了?”
程氏被她给问懵了,“什么?”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然的话,怎么会需要这么多银子来应急呢?”
程氏顿时被噎住,这侄媳妇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说好的不谙世事呢?瞧这笑得亲切无辜,一句句里头却都透着隐隐的讽刺。
她不知道这还是田妙华看在她大概是程驰姑母的份上,毕竟程驰不在家什么都没法跟他求证,顶着程家的媳妇这样的身份她是不方便在没搞清楚情况的情形下就跟他的长辈撕破脸的。
她在心里把程驰暗骂两遍,既然有这样的姑姑就应该提前告诉她,是需要招待还是要赶走至少留个话啊!
“看来姑母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那就好了。既然姑母都开口了,我这里有十两银子就当给姑母的见面礼,应该可以让姑母家撑过半年,届时收成也应该缓过来了。”
以沧州的风调雨顺,只要用心侍理农田收成就不会太差。
程氏自知找不到理由反驳,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十两是不少,可是程驰家都这么有钱了,这个侄媳妇就拿十两银子打发她?难道以为在打发要饭的吗?
她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呢,田妙华看着便在心里呵呵,她这可没当成是在打发要饭的,毕竟她如果给要饭的十两银子,人家还会感恩戴德呢。
程氏真的很想大骂她抠门,不懂孝道,可是她也不想撕破脸,如果撕破了脸可就连这十两银子也没有了。要知道她坐牛车从村里来这还花了五个铜板呢,可不能空手而归!
于是她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爽,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便伸手把田妙华放在桌上的十两银子揣进了袖袋里。
银子既已经给了,田妙华便送客道:“虽说姑母远道而来,但夫君外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忙碌得很,没有时间招待姑母还请见谅。”
程氏也呵呵赔笑道:“是呢,你们做大事的人总是比较忙的,姑母就不耽误你们了,这就走了啊。”
田妙华让大鹏送了程氏出门,玲珑忍不住道:“这个姑夫人太让人不舒服了!夫人干嘛要给她银子啊,还十两呢!说好李大哥给我的聘礼才五两……”
田妙华眼中带笑地看了她一眼,“那我跟李重山多要点?”
“不要!”玲珑一口否决生怕田妙华多要似的——当地定亲给聘礼通常来说少的七八两,多的十一二两,只给五两银子算是底线了,说出去是有些不太体面的。但这个聘金是田妙华按照李重山家里的现状提出的,就这他还得多攒些日子才能来提亲。若是再多要些,玲珑岂不是要等更久才能嫁。
田妙华笑看着她那急着嫁出去的样子,跟她打趣完了才道:“你放心吧,这十两银子不是白给的。你们这姑夫人不是个省心的,若是连这十两都不给,怕是日后撕破脸会败坏你们将军的名声。今日给了,日后就算闹到宗族里,我们也是有理的。”
所以这十两虽是给了程氏,却是用来买程驰的名声。
玲珑作为沈将军府的家生奴婢虽然对民间的宗族了解的不多,但想想沈家的宗祠,也算是同意了田妙华的说法。
“玲珑,你告诉云岩去小程庄打听一下这个姑母的情况,再让大鹏找人捎封书信给程驰,问问他这个姑母认是不认。”
程驰走时就留了书信来往的方法,只是田妙华觉得没有无事寄信问候的必要,一直也没用上。不知这书信要几日才能交到程驰手上,不过云岩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消息。
程氏确实是程驰的姑姑这倒是无误,他的爷爷只有一儿一女,自程驰的爹去了边关之后程驰就由爷爷抚养,而姑姑嫁在本村,两家人似乎没有什么来往但也没听说有过矛盾。
只是在程驰也从军的若干年后,独居的爷爷身体开始抱恙,姑姑便带着夫婿住回娘家照看老人,也自然的接管了程驰爷爷家的房子和田地,在老人家过世之后他们也一直居住在那里至今。
光只是这么听着打听来的消息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一切都挺顺理成章。
姑姑作为外嫁女跟娘家的关系不亲近这一点于情虽然淡薄了些,但从风俗上来讲也不能挑剔。不管怎么说在程驰的爷爷生病之后,她这个外嫁女能够回娘家伺候倒也算尽孝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分文不花就有房住有田种,他们夫妻也捡了大便宜。
虽然按理说这房子和田地是轮不到外嫁女来继承的,都应该属于程驰。不过程驰回乡之后皇帝又赐了新的房产和田地,老宅那么偏僻的位置他没有回去收回也不奇怪。
一切从表面上看都没有任何问题,那程驰为什么从来都不提起这位姑姑也不回老宅,而这姑姑却偏偏挑在程驰不在家的时候才来登门?
田妙华这般心思细密的人是不会错过防患已经可以预见的麻烦的,她吩咐云岩道:“你备上几份厚一点的年礼,以程驰的名义送去给小程庄的族长和他的旁系长辈。”
程驰的姑姑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没错,程驰在军中待太多年了,人情世故他真是一点都没上心,还得让她这个名义上的媳妇来替他操心。她觉得光是让程驰管吃管住都有点太便宜他了,得收他点报酬才对得起自己费的这么多心思。
日子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天,作坊也终于放假了。
初雪忙里忙外了好几天,采购了大量的年货分发给女工们,让这些勤恳的女工能开心地过个好年。年货里除了腊肉和鱼还有每人一套新衣服,算不上很好的料子,但在庄户人家也足够她们回去炫耀一下。
可以说凭着她们在作坊的月钱,年底赏钱和这些年货,哪一个女工的婆家或未来的婆家都得高看她们一眼。
——在这些方面田妙华从不亏待给自己做事的人,只要对方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别给她闹幺蛾子。
程家这边随着年关将近倒是安静了不少,小全回家之后,大鹏也告假回家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