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我略忧伤地匐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到底懂不懂啊?整数为零,是所有牌型中最小的。”答完身子一僵,立马将他的骨牌抢过来,看完激动得眼泪都快掉出来:“我赢了!陆澈,我只有四点,居然赢了!”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严肃道:“我可以娶你。但是,身为我的妻子,需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处人所不能处,我希望你有朝一日不要后悔。”
  我将乐呵呵地将骨牌收起来:“不嫁给你才要后悔呢!”说完朝他凑过去:“既然事情定下了,未免夜长梦多,等你伤一好,我们就赶快成婚吧。”
  陆澈僵硬地扬了扬脖子:“这个自然。”语毕勾了勾嘴角:“但在你嫁给我之前,有些家事我想先告诉你,你将来也好有点心理准备。”
  我正襟危坐:“好啊快说。”
  他道:“我母亲是个极将就门第的人,你若进了陆家,她势必会想方设法地刁难你,你要忍。”
  我挥了挥手:“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尊老爱幼,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再道:“我们陆家家大业大,各门分支也都家世显赫,其中不乏朝中官员和世家名门。你入了陆家,就要遵守陆家的规矩,不可任意妄为。”
  我拍了拍胸口:“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靠谱,绝对不会招惹是非。”
  他最后道:“我答应娶你但我的家人绝不会答应,所以,我们必须先斩后奏,成婚之后再带你进门。眼下时间紧迫,婚事就定在后天,你准备准备吧。”
  我捂嘴轻笑:“好的好的,没有问题。”笑完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当即不可置信道:“后天?这么快?你该不是在逗我玩儿吧?”
  陆澈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觉得我像是在逗你玩儿吗?”
  我将他严肃的一张脸左看右看:“不像。”
  他瞪我一眼,站起来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婚事就暂且在你家办吧,我会吩咐卫凌准备,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等到了陆家再补。”
  我呆了呆:“我家?这样会不会太仓促太寒碜了些啊?”我瞪着他:“这该不是你为了甩开我使的缓兵之计吧?你敢赌不敢输是不是?”
  他别过头嗔我一眼,又从容道:“我若是怕输方才就不会跟你赌了。之所以要在封阳办婚事也都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在此生活了近二十年,嫁人这么大的事总该知会街里街坊一声。当然,若你不在乎背上与我私奔的名分,这婚宴也大可免了。”
  我慌忙拉住他:“等等等等,我觉得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我面上谄笑着,心里却道:即便你真想甩开我也没那么容易,大不了我寸步不离地将你守着,让你想跑也跑不掉!
  陆澈甚慈祥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这样才乖嘛。走,上床睡觉。”
  当然,我最后自然是没上他的床。
  一是我们尚未成亲。二是,摸到床沿才忽然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重点是睡觉而不是上床。于是又不好意思地拐了个弯,拐到柜子边抱出棉垫被褥,席地而躺。
  只是,这一晚我睡得不好。
  自九岁那年爹爹死后,我已经独自生活了八年。真不敢相信,我后天就要嫁给陆澈了,且还要离开封阳,随他去五百里外的京城生活。日后要与他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甚至死在一起。
  虽然这都是我自个儿赢回来的吧,但总觉得这一局也赢得太不可思议。
  主要是我没料到,这世上竟还有比我更倒霉的倒霉蛋,四点和六点的零组合都能拿到手,他这辈子基本上也就告别牌九了。
  当然,赢了总比输了好,且赢来的还是这么阔气的一个大金主。当务之急是要牢牢地守住他,万不可让他还没成婚就跑了去,否则我这辈子都将沦为封阳县的笑柄。
  就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的睡。只记得第二天一早,我刚爬起来做早饭,出门办事的卫凌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我原本还谨慎地防卫着他携了陆澈逃跑,但几个回合下来,发现他自从知道我就是陆家的未来夫人之后就一直对我恭恭敬敬的。只要我站着他绝不敢坐,我坐着,他更不敢坐,就连吃早饭时也只是端了个碗到墙角蹲着,连余光都不敢瞄过来一眼,害得我纳闷了一顿早饭的时间。
  为什么早饭过后就不纳闷了呢?因为出现了更让人纳闷的事。
  当时我正围在灶台边刷碗,刷到一半突见十来个人从天而降,将我那巴掌大的庭院挤得满满整整。
  当卫凌一声令下,这些人登时就忙碌起来。
  剪窗花的剪窗花,贴对联的贴对联,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婚事用的三媒六聘就备了个齐全。且连家里头也焕然一新。赤色的灯笼、朱红烛台、夺目的彩锦,那叫一个正式隆重。
  我激动地跑上跑下地看了一圈,又使劲掐了掐自个儿的大腿,确定不是做梦之后,方扯着陆澈的袖子问:“你请这些人花了多少钱啊?不仅会翻院墙,还会布置婚房,价钱一定不低吧?”
  陆澈淡淡地道:“价钱确实不低,不过不是请来的,他们是我的随从。”
  我怔了怔:“上次你不是说你的随从只有三五个么?”
  他歪着脖子想了想:“啊,那个啊!那个是骗你的。”
  我嘴角一抽:“那你的随从到底几个?”
  陆澈认真地望了望房梁:“目前来看,也就三五十个吧。”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再加上路上正赶过来的,唔,也就二百人左右。”
  我听完腿肚子软了软,琢磨着能请这么大阵容的随从团那得是多大的名门贵胄啊!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倒听见门口有人“舒婉舒婉”地叫我。
  我趴在门框边一看,那不是小谷子又是何人?
  正奇怪他怎么不自个儿进来,眼光一扫,方发现他被门口的守卫给架住了。此时正双脚浮空,双臂大张着,如同蛙泳。
  我赶紧忙天慌地地跑出去,拂开门口的守卫,将小谷子拉到一边:“找我什么事?”
  小谷子低垂着脑袋:“听说你要嫁人了。”
  我点点头:“对啊!不过是明天,你来早了。”
  他自顾自地捏着自个儿衣角,摆弄了一会儿,颇委屈地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指定嫁不出去,最后只能嫁给我来着。”
  我听完怒气往上窜了两窜,这要是在平日里,必须要胖揍他一顿才能解气,但此时看着他沮丧的模样,突然又有些不忍心。毕竟明天过后我就要随陆澈去京城了,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我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在窝边找?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伤感了,咱们封阳县有的是单身女子,譬如小时候抢你小泥人的小橘子就不错,今年正好十六,当年你还追了她六条街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赢得这么轻松一定有阴谋!
  娶得这么爽快也一定有阴谋!
  ☆、洞房花烛
  小谷子失落地看我一眼:“舒婉,小橘子去年已经嫁人了。”
  我诧了一诧,又想了想道:“那小白呢?那姑娘长得水灵,针线活也做得好。”
  小谷子皱着眉:“你忘了,上个月京城来了个老大夫,看小白做得一手好针线,说她扎针扎得快准狠,将她带去京城学针灸了。”
  我再诧了一诧,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事。只好再接再厉道:“那卫儿呢?她鞋底打得极好,穿个好几年都磨不破。”
  他无力地晃了晃我:“舒婉,卫儿是男的!只是他们家为了保平安,从小将他当做女孩儿生养。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一直就闹不明白呢!”
  我茫然地摸了摸脑门:“是吗?”
  小谷子无奈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闹不闹得明白也不重要了,反正你都要走了。”语毕从身后拿出个包裹:“这里有两身喜服,本来是为我们俩准备的,但眼下看来也用不上了,送给你吧,祝你们白头到老。”
  我颤抖地接过包裹:“小谷子……”
  小谷子打断我道:“你不用觉得内疚,我娘亲说了,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成全她,让她开心。如果嫁给陆澈能让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的。”
  我抓着他的手:“小谷子……”
  小谷子再一次打断我:“舒婉,你不用安慰我。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遇上比你更好的姑娘,然后我就会忘记你了。”
  我揪着他的袖子:“小谷子……”
  小谷子挥掉我的手:“我没事,真的。”
  我怒道:“我有事!”
  他颤瑟着抖了抖:“有、有事就说啊,那么大声干嘛?”
  我更加愤怒地道:“你一直抢占着话头,我有机会说吗!”
  小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得也有道理哦!那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语毕颇殷切地将我望着:“该不是想说你改变主意了,不嫁给他了吧?”
  我瞪他一眼,又愤怒地将手里的包裹打开,最后再翻找着将两件喜袍中的一件扯出来递给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方才是想说,陆澈的个头比你高比你大,这件他指定穿不了,你拿回去吧。”
  “……哦。”
  第二日傍晚,婚事如期举行。
  由于我和陆澈在封阳县皆无亲属,拜堂时只好请了尊月老证婚,再加上我的父母皆亡,拜高堂时也只是对着两块牌位。
  整个婚宴的排场虽然不小,但礼节上也大多一切从简,能省则省。除了走过场的礼乐、媒婆外,连婚轿喜宴都省了,拜完堂就给围观的街坊送发了些喜果酥糖了事。
  我紧张地笼在盖头里,虽觉得有些心酸寒碜,但由于头一次成婚,身边也没个长辈提点,惶恐间也就将这些感觉冲得极淡。只双手在腿上交握着,怕兮兮地随陆澈一道等着街坊散去。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外头的喧哗声小了,礼乐声也跟着作停。一旁的陆澈忽然起身,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了。
  我心下猛地一跳,本想掀开盖头看看他在做什么,但忽然省起早晨梳头的婆子说,盖头是只能由新郎官来揭的,便只好开口道:“那个……陆澈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揭盖头啊?我坐了一晚上,腰有点酸。”
  陆澈“扑哧”一声笑出来:“盖头原本是为了给新娘子遮羞用的,倒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羞。”
  我噎了一下,抬手就要去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干嘛要害羞?”
  掀到一半手就被他握住:“别动。”陆澈缓缓地将我手指掰开,再慢慢地将盖头揭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今日替你梳妆的婆子做得不错,明日该好好打赏一下。”
  我嘴角一抽,想阻止他又害怕显得自个儿吝啬,思忖了一瞬,委婉道:“其实我觉得她这手艺也就一般吧,主要还是我长得好看。既然之前梳妆的钱已经给过了,就再没有打赏的必要了。你要是实在不打赏不痛快,要不就打赏给我,如何?”
  陆澈眼角一跳:“难道你没听出来,我这是在夸你今天很漂亮?”
  我呆了一呆,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夸我一句有这么难以启齿么?犯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难道这句是新人间互夸时特定的句式?
  一连串疑问还没整明白,他已经望着我茫然的神色叹了老长一口气:“罢了,我们还是来喝合卺酒吧。”说完便从桌上端起对青瓷杯,一杯握在手里,一杯给我。
  我正好觉得有点渴,便顺从着接过,与他双臂交互,一饮而尽。
  喝完我道:“今晚我们俩就要睡在一张床上了,有个事我想说在前头哈。”我一边将鞋脱了盘腿上床,一边望着他道:“我这个人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磨牙,偶尔还会打呼噜,你应该可以忍受吧?”
  他坐在床沿:“你确定不加上说梦话这一条?”
  我诧了一诧:“你怎么知道?”
  他一面伸手来解我的腰带一面道:“我每日跟你睡在一间屋子里,能不知道?”
  我拂掉他的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语毕三两下扯掉腰带又开始自顾自地脱掉外袍:“呃,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今日累了一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早些睡觉吧。”说着便将身子挪到里边,拍了拍外面的床铺道:“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一会儿麻烦你熄个灯哈。”
  陆澈脱衣服的手蓦地顿住:“洞房花烛夜,你就这么睡了?”
  我拉被子的手也跟着顿住:“莫非要等到红烛燃尽才能睡?”
  他望着我默了一默,默完又开始接着脱衣服:“你累了就先躺会儿吧,只是别睡着了,一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我应了一声,一面躺下一面琢磨着他所说的正事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茫茫然将喜婆早上的话都想了一遍,又联想起五年前与小谷子偷看临街的朱二与新媳妇洞房中的场景,这才终于悟得,原来陆澈说的是数红包。
  只是我们并未宴请宾客,也自然就没有人送礼。红包肯定是没得数了,计算婚礼的花费倒是颇有可能。陆澈说的正事多半便是这个了。
  我缓缓从被子里钻出来,正欲叫他递一下纸笔,不料他忽然“呼”地一声将灯给熄了。再随着床板“吱”地一声,爬上了床。
  我道:“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我只觉床板猛晃了一阵,伴随着肩头一凉,身上的里衬就登时被扯开了一大半。
  我慌忙用力将衣服扯回来:“你先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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