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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疾 第17节

  不止是他,其实赢青玥不是早就——
  不对!
  他猛地顿住,哪怕头痛欲裂,脑子却在一瞬间异常清醒。
  哪怕人有相似,但怎么会连掌心的伤痕都一样?除非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否则——
  元修垂眸,一时间太多揣测和可能在脑中纠结成团,纷繁杂乱的几乎要将他的脑子挤爆。但无论如何,他需要先验证,一切到底是他昏迷中的相像,还是那道一模一样的伤痕当真存在。
  “余招娣?”他嗓音沙哑,几乎只能发出气音,却坚定的唤她:“过来伺候。”
  屋里的人一时愣住,目光齐刷刷的定在余招娣身上。
  打扮朴素的小宫女挪着步子上前,两手紧紧交握,紧张的看看他又看看赢青玥,显然不知道这“伺候”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扶着陛下慢慢坐起身来,漱口净脸后喝点儿水。”陈公公适时开口,却并不动作,只用眼神催促余招娣。
  赢天青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过来,僵硬着伸出双手,只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个柔弱的人扶起来。
  真就,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不,是哪怕她用的力道稍大一点儿,就能把人磕碰出伤来。
  元修不着急,当从不敢奢望的某种设想居然有了可能性,他需要证明和顾虑的反而越多。
  终于,余招娣还是把人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倒不如说是半抱着,让陛下一边儿身子靠着她的肩膀起身,再慢慢放回床沿上。
  胳膊……倒是很有料啊……
  陛下到底是浑身无力又昏睡太久,才半躺在靠垫上,身体又晃了晃,猛地就要往地上倒去。
  余招娣下意识的一手揽住,失了平衡的皇帝陛下抬了抬胳膊,手指正好擦过余招娣的脸颊。
  手指上并无擦抹了脂粉的触感,余招娣的肤色是真的白皙,与他的阿青并不相同。
  “扶着朕。”
  他并不气馁,继续镇定指挥。指尖重新落在女子并不纤弱细小的手掌上,虽是一触即离,也足以让他笃定之前的触感并非幻想。
  所以到底,是,还是,不是?
  如果余招娣不是赢天青,那这些巧合要如何解释。且他根本不相信巧合,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恶劣的算计。
  可如果,真的是他呢?他又经历了什么才会从赢天青变成余招娣,到底是阿青在男扮女装,还是他本就是女儿?????身?
  女儿身的话……
  元修到底还病得厉害,只不过这一会儿思索,身体已是再也坚持不住。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五脏六腑紧跟着拧在一块儿的疼起来。他忍不住呻丨吟一声,缓缓蜷缩着倒在余招娣身上。
  “是不是起的太快了?要么还是赶紧躺下吧。”
  陈公公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张御医问道。
  “不急不急,等老夫先把脉。那宫女,你别乱动,好生稳着陛下。”
  又是一阵乱哄哄。赢天青茫然的搂着元修靠着床沿,耳中的声音忽远忽近,一切模糊的仿佛都是虚幻。
  她并不知道元修已经在怀疑和验证某些想法了——哪怕是知道,这会儿也已无暇顾及是否会暴露些什么。她眼中只有一个虚弱的男人,虚弱的连话也快说不出,虚弱的连坐都没法坐稳。
  他不该是这样的。
  她见过元修生病,也见过他许多其他的狼狈模样。但这样虚弱的连呼吸都费劲的样子,是她即使已经见到,也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模样。
  “无妨,是思虑过重损了心神,陛下的老毛病了,无非这会儿体弱,愈发显得厉害。”张御医一锤定音:“先喝了药再好好睡,陛下千万不要再多费脑,将养身体才是要紧。”
  温热的药汁端上来,酸苦的气味冲的赢天青直皱眉。元修已缓过来些,面不改色的一勺勺咽下,平静的几乎让赢天青觉得他早已失了味觉。
  “陛下服了药就赶紧睡一会儿。”
  陈公公这时才慢慢凑上前,看着余招娣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帝重新躺下,轻手轻脚的盖好被子。
  “招娣姑娘先在这儿服侍吧,老奴一会儿与碧姑姑商量商量,给你换到御前来。”
  “……好。”
  余招娣低声答应,一双眼睛仍钉在陛下身上。
  元修已经在药力作用下再次沉睡。赢天青用力扣住手指,才没轻抚上他的脸庞。睡着的皇帝陛下看起来乖巧而脆弱,像一只精致的薄胎白瓷花瓶,美的惊心动魄又易碎的让人提心吊胆。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元修。宁愿看他像个蛇精病一样喜怒不定的傲娇,或是一言不合就操椅子揍人的暴躁模样。
  她所知的元修,有最好看的皮囊和最有趣的魂魄,有最优雅的举止和一肚子坏水儿。她的元修是鲜活的,无论嬉笑怒骂还是庄重威严,他是个掌控者,从无什么可以折服。
  “现在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欺负你了么,元小修,你也太没用了。”她在心中愤愤嘲讽:“快起来啊,起来了咱们再一块儿去耍乐子,就算你要再揍一次阮虞,我也一定奉陪。”
  “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没事儿啊。”
  潮意在眼眶中凝结,赢天青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不妨耳边突然有一道沉稳的嗓音低声道:“招娣姑娘,陛下已经睡了。劳烦你跟杂家来,杂家有几句话要问姑娘。”
  ……
  说话的自然是陈公公。这位内侍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既然看出了某些端倪,便要为陛下尽心尽力。
  “招娣姑娘,你可想过,当陛下的妃子?”
  陈公公开门见山,一句话就把赢天青说蒙了。只这反应大约也在陈公公意料之中,老太监轻轻一笑,继续问道:“若是杂家看的不错,招娣姑娘对陛下是有些心意在里头的吧。不知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等年满二十五了和青玥一起出宫,或者哪天掉马了任凭陛下处置吧。赢天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的打算可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招娣姑娘大约知道自己的相貌有些不同寻常吧。”陈公公智珠在握,一点点递进道:“你是个聪明人,杂家也不瞒着你。当初阮公子救下姑娘,便是因为姑娘的长相与陛下已逝的心上人有六七分像,阮公子是想用姑娘做个替身献给陛下的。”
  “……等会儿?陛下的心上人?”赢天青猛地一激灵:“不是陛下的友人么?”
  “看来招娣姑娘知道的比杂家想的还要多。”陈公公点点头笑道:“是阿碧告诉你的吧。不过姑娘和阿碧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位赢世子当然是陛下的好友,但陛下对赢世子可不止是朋友之情。否则阮公子又怎么会生出把你当替身的想法呢?”
  嗯,这真是个好问题,问就是阮虞脑子坏掉了。
  见余招娣不答,陈公公也不急,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还贴心的为余招娣也倒了一杯。
  “公公怎么知道,陛下对赢世子不止是朋友之情?阮公子虽打了这么个注意,可事实却是被陛下狠揍了一顿,到这会儿也没原谅他呢。”
  明明说的是实情,听在陈公公耳中,却已经是她即将动摇前的挣扎。陈公公轻笑一声道:“陛下对阮公子不满,是因阮公子不该利用赢世子。至于杂家是如何知晓——那当然是陛下亲口说的咯。”
  “亲口所说?!”赢天青是真的惊讶了。
  “亲口所说。”陈公公笃定点头,心中补充:“不过是夜里不小心说梦话。”
  甚至他之后旁敲侧击问过小福子,便知陛下早在还是乐王时就对赢世子有了绮念。否则怎会每次夜里喊了赢世子的名字,就要换洗一次衣裳呢。
  对兄弟好友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做那种梦的吧。
  小福子命苦,早早儿当了小太监,并不会把一些事儿往这上头想。可陈公公不同,老太监什么不知道,上回陛下半夜起来换洗,他震惊片刻后就彻底想通了。
  “阿碧与赢世子有些渊源,陛下这些心思自然要瞒着她。今儿杂家告诉姑娘,也希望姑娘不要说漏了嘴,免得让阿碧与陛下之间起了龃龉。”
  陈公公说的平静,心里倒不是很担心。他看得出余招娣并非是浅薄之人,事情轻重缓急多少会有些分寸。
  “啊?哦,奴婢知道了。”
  她还没从“陛下喜欢赢天青”的天雷中缓过来,下意识的应了一句才后知后觉道:“为什么陛下喜欢赢世子,阿碧姑姑会不开心?”
  “因为赢世子是受人敬仰的少年将军,是我大景的英雄。英雄不能有任何瑕疵给人嚼舌根,就算是来自于陛下也不行。”
  陈公公沉声道:“这也是陛下压抑自己感情的缘由,哪怕他对赢世子有再多思恋,也只能托以好友兄弟之名。”
  好吧。英雄什么的。赢天青苦笑。她才算不上英雄,她只是个藏头露尾偷窃偷生的鼠辈罢了。
  “所以照公公的说法,陛下是喜欢男人啊。”余招娣终于找回自己的节奏问道:“奴婢是个女的,就像容貌与赢世子有几分相似,又有什么用处呢?”
  陈公公看着突然平静下来的小宫女,心中对她的评价更高了几分。却是摇摇头道:“陛下不是喜欢男人,是喜欢赢世子。赢世子是男人,那陛下就喜欢他,赢世子若是个女子,那陛下喜欢的也还是她。”
  无关性别,无关身份,只是喜欢那个人,而已。
  余招娣蓦的睁大了眼睛。
  “招娣姑娘可能不知,其实陛下对你早就有几分不同,只是在之前,这份不同与其说是动心,不如说是看在你与赢世子有几分相似才给你的优待罢了。”
  “可今日杂家瞧着,陛下对姑娘已不再是单单的爱屋及乌,而是也有了几分喜欢的。且姑娘对陛下,不是也有些心意么?”
  陈公公还在继续念叨:“杂家是陛下的奴才,就得为陛下考量。若是陛下心里只能占着个赢世子,那就算你有什么想法打算,杂家也一定会拦着你。但要是陛下终于开了这个口子,愿意让你往里头稍稍,杂家希望你不要辜负陛下的厚爱,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毕竟斯人已矣。不是他不敬赢世子,实在是陛下总想着个死人,少不得像张御医说的,心里也没了活着的念想。还是得有个活人牵着他,让他能够留恋这世间。
  他说了这许多,余招娣还在愣着。陈公公摇摇头表示理解:无论是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帝王的情史八卦,都会有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吧。
  “杂家不逼着姑娘做决定,还请姑娘好好琢磨琢磨。另有就是千万瞒着阿碧姑姑,别叫姑姑与陛下离了心。”
  陈公公还有许多事要忙,交代一番看余招娣木木的点了点头,索性将她一个人撂下,让她冷静冷静。
  可赢天青根本冷静不下来,她这会儿已经快爆了。
  元修……喜欢她?
  不是喜欢男人或是女人,而是,只因她,而喜欢她?
  “……所以我现在不仅欺君,勾搭了小姑娘的芳心,还欺骗了陛下的感情?”
  “赢天青,你可真厉害嗷!”
  赢天青背靠着蟠龙金柱缓缓蹲下,全身彻底失了力气。元修喜欢她,元修……居然是,喜欢她?
  “所以他突然就想开了么。”赢天青并不想相信,但理智已经顺着?????陈公公给的结论继续推理下去:“听到青玥骗小安的话,以为我也喜欢他,以为是两情相悦,一下子就开心了么。”
  或许之前还害怕这不容于世的感情被揭穿后被自己厌弃,所以纠结着既不想好好活也不太敢死。等知道自己也是同样想法后,立刻就上赶着找死了。
  “好吧,好吧。”赢天青抹了把脸。“虽然但是,那余招娣又怎么说?”
  陈公公的意思说得明白,余招娣是赢世子的替身,陛下从对她的一点纵容,到现在已经能接受她走进他的心了。
  这算什么呢,话本里的替身文学,陛下移情别恋,还是根本就已经揭穿了她的伪装呢?
  哦,其实她也没有伪装,只是把之前的伪装卸了。不过正是因为卸的彻底,才让她更相信最后一条绝无可能。
  要是早已揭穿她的伪装,又何必他自己去寻死?就算被欺骗了气的不行,也该让骗人的那个去死一死啊。
  那么好了,替身文学和移情别恋二选一,你选哪个?
  赢天青木着脸无意识的扣着柱子。她哪一个都不想选。且她早两年和元修一块儿听戏的时候,两个人就郑重讨论过,所谓在替身身上找真爱的影子根本就是极度自私的自我感动和不甘心的追补满足。但凡他对真爱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珍惜尊重,他就该想到——哪个真爱会希望爱人一边与另一个人痴缠纠葛,一边深情款款的说“我只爱你”?
  除非脑子长包的真爱,否则一定一个大逼斗甩过去。便是这替身也该将玩这戏码的渣男贱女摁在地上打一顿,然后该吃吃该喝喝,绝不要陪这种人蹉跎了岁月。
  元修拿她当替身的想法肯定没有,要替身早就替了。阮虞这大冤种都进宫一年多了,要是陛下养替身,大表哥的清白早没了。
  所以,最终结论,是元小修死了一回没死成,决定移情别恋了。或者移了但是没有完全移,大头还是想赢世子,又不免对余招娣动了心?
  这算什么事儿!赢天青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元修别的事上精明的要死,怎么一点子男女私情就纠结混乱起来了呢?前一会儿想死,醒过来看到她了就移情了?她面无表情的摁住柱子上蟠龙的龙角,力气之大将龙角都摁塌了些许。虽然赢天青就是余招娣,余招娣就是赢天青,可这事情追究起来,她怎么想都觉得那么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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