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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他走到世界尽头 第45节

  站在山诣青身旁的男人看着约莫四十出头,闻言故意夸张的开口,“小丫头,男朋友醒了不赶快叫医生过来,是不是光顾着亲亲我我了?”
  说话的男人名叫耿迟,以前在山诣青门下读的博士,前两年刚被评上副主任医师。他人从年轻时看着就吊儿郎当的,但其实遇到专业上的东西从来不含糊。这十几年,也一直是治疗晏停团队里的核心成员。
  山诣青这么多年收学生不多,但每个应棉朵都认识,说他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并不夸张。
  她知道耿迟是故意在给自己转换心情,逗自己的。闻言冲他弯着眼睛撇撇嘴,“被你们发现啦。”
  “虽然叔叔知道你们小情侣热恋期,”耿迟调笑看她,笑里掺着几分认真,“但这种时候还是忍一忍比较好,对吧?”
  应棉朵被余下几个实习医生模样的人看得脸热了热,看着耿迟皱着鼻尖轻轻哼了声,可还是乖乖礼貌应了声,“知道啦。”
  倒是躺着的晏停,似乎是不想应棉朵被人误会,握着她的那只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目光看着耿迟,像是在告诉他:事情是他做的,跟他的朵朵没关系,是他没让她及时叫他们过来的。
  山诣青也是一脸护崽的表情扭头瞅了耿迟一眼。
  耿迟当年可是真追在山诣青屁股后头好不容易才让他收了自己读博士的,虽然两人年纪只差了七八岁,甚至如今他自己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对自己老师,还是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敬重。
  耿迟看眼山诣青,再看两崽牵着的手,搞怪的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他算是整个医院里最没架子的“老”医生了,身后跟着的几位实习生似乎也是习惯了耿迟这副“为老不尊”的模样,彼此互视一眼笑笑,气氛看着稍稍不错。
  倒是山诣青两手插在白大褂儿口袋里,低头看着晏停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我们刚刚商量了下你后续治疗的问题,你想现在听还是等明天精神再好些?”
  说完很快补充,“想现在听就眨一下眼睛,想明天就眨两下。”
  晏停眼睛眨了一下。
  山诣青并不意外。
  他偏头再看眼耿迟,后者意会,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开始低声介绍病情——最主要还是为了让跟在身后学习的这些孩子们更清楚的了解情况。
  “晏停,男,22岁。法四和完全性大动脉转位交叉复杂先心病。出生一个月做了大动脉矫正手术,三岁九个月进行了全腔静脉与肺动脉分流手术,五岁五个月做了上腔静脉和肺动脉吻合的一期手术休养两年多后,才又做了最后一次下腔静脉血流与肺动脉连接,以此四次手术结束,最终达到生理性矫正目的。”
  这种交叉复杂先心病可是所有医生遇见都会为之纠结的一种病情。
  果不其然,几个年轻人听了下意识互看一眼,彼此眼里难掩讶异。
  山诣青看着晏停说,“你自己也清楚,虽然当年你作为亚洲第一病例,我们团队成功完成了此类微创手术,但那也只是把畸形达到解剖矫治,并没有办法将其完全恢复到解剖状态。
  “手术成功之后你的病虽然没有复发的可能,可还是会出现一些并发症,所以才会需要定期复查。前几个月我叮嘱过你肺动脉瓣有返流的迹象,让你要多加注意和小心,上次在临南我也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过现在看来,你并没有怎么听话。”
  “爸爸,不关停停的事,是我——”应棉朵一脸内疚的看着山诣青,“这次也是我惹停停生气,让他情绪激动,他才会——爸爸,你别怪停停。”
  哪知山诣青还没开口,晏停就又握着应棉朵的手把她往自己跟前又拽了拽。
  山诣青看着在心里叹气,可还是对晏停硬着心道,“命是你自己的,这世上不管是谁都没有你自己活着更重要。我知道你喜欢朵朵,可你也只有好好活着才能继续喜欢她不是吗?
  “我不清楚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矛盾,又因为什么事闹的别扭,以至于让你短短一个多月接连病发两次…但是,晏停——”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我现在必须告诉你,若是你还想继续好好活着,能每天看到朵朵,你真的要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任何人影响到你。”
  山诣青视线看了眼和晏停紧握着手的自家姑娘,又看晏停,“哪怕是朵朵也不行。”
  他知道这话有些太强人所难,毕竟情绪这种东西就和眼泪一样,是人在这世上最难以控制的东西。可是……
  晏停闻言,目光平静地看着山诣青。
  可无意识握紧应棉朵手的小动作,还是昭示着这些话对他的触动。
  “…爸爸?”
  应棉朵看山诣青,有些被爸爸脸上鲜少的严肃吓到。
  山诣青看眼自家姑娘,没应声,只是回视着静静看着自己的晏停道,“以目前你肺动脉瓣返流和右心室流出道的情况来看,现在还在可以用药物控制的范围内,但也只是在能控制的范围边缘了。
  “你身体情况和其他心脏病患者不一样,如果他们返流严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第一选择会建议他们做换瓣手术治疗,可以你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不行。
  “你肺的发育情况和你右心室功能根本支撑不了手术中和手术后的压差。”
  山诣青的话音落,病房里除了医疗机器的滴答声。
  落针可闻。
  就连耿迟听完这些,喉间也悄悄吞咽了下。
  他们作为医生,跟病人谈话时尽量都会以最委婉和最能让他们接受的方法来跟他们坦白——为的就是让他们可以不要过于紧张,以免情绪影响病情,使之更加严重。
  耿迟还清晰记得当年自己还在实习时,山诣青带他们几个人每次给病人术前谈话,还会教他们如何先跟病人“闲聊”拉近关系…….
  他和山诣青从以前的“师徒”到如今的“同事”,一起也有将近二十年了。说实在的,这还是耿迟第一次瞧见他跟病人说话说的如此直白。
  可耿迟还是错了。
  因为他以为山诣青方才说的话已经够直白了,哪知随后听见的这句,甚至差点儿让他把手里的文件夹给扔飞了。
  “晏停,”山诣青注视着晏停,一针见血的问了句:“你想活着吗?”
  晏停清澈的目光和山诣青对视半晌,随后视线无意识稍偏,看到对面墙上的时钟数字。
  11和59之间的红色光点一下接一下的跳动着——就好像他胸腔里这颗残破不堪的心脏一样。
  想活着吗?
  晏停想着山诣青的话,看那红色光点跳完最后一下。
  数字变成12:00。
  是新的一天了。
  “停停……”
  耳旁传来应棉朵难掩紧张和害怕的声音。
  晏停眼睫稍稍颤动两下,慢慢移到蹲跪在病床旁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笑脸上。
  眼前女孩子的笑脸和记忆里照片上的笑脸一点点重合,又分离。
  男人立在桌前静静轻抚照片里女人清丽笑脸的背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晏停因为心间陡然而起的想法。
  喉间难以自抑的再次涌出一阵反胃。
  想活着吗?
  好像是想的。他想。
  可是他已经自私又贪心的偷活了这么多年。
  他配吗?
  第39章 父亲。
  那天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应棉朵在内,到最后都没能听到晏停回复山诣青的话。
  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愿再看再想什么,他闭上眼, 拒绝和人再做任何交流——哪怕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而唯一能安慰到应棉朵,或是让山诣青没那么忧心的,是晏停握着应棉朵的那只手, 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晏停身体这段时间要绝对的静卧休养,山诣青亲自给他学校导师——也就是南大叉院的院长岑国行打了电话请假。
  晏停是岑国行从本科开始就一直重点培养的计算机人才, 但之前只道他身体不太好, 性格跟他年轻时一样有些孤僻罢了, 没成想会严重到这种地步。接了山诣青电话的第二天下午, 岑国行便亲自驱车去了南城医院探病他那宝贝爱徒。
  晏停这会儿除了稀粥还进不了食, 四天下来,身体里除了营养点滴再没别的。
  岑国行告诉他静静养病,之前他交给他的实验工作都可以先放一放,自己会安排别人先弄着。
  山诣青和岑国行不是一个学院, 平时见面不多, 但因为两人在各自领域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彼此之间还是“熟识”的。岑国行在病房里跟晏停说完话——主要也是他说看晏停点头摇头。谈罢就去了山诣青办公室, 仔细了解爱徒情况。
  立冬过后, 风也变得凛冽起来。
  某天夜色降临时, 应棉朵抱着没顾得上送回寝室的书, 进了南城医院大楼。
  晚饭时候, 住院部外出取餐打饭的人正多, 她等不急电梯,往楼梯那走。路过三楼护士站时,意外看到眼熟的人。
  “潇潇阿姨。”她笑着, 趴在暂时闲暇的站台上给对方挥手招呼。
  后者和她一样,有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只是眼角少许细纹还是能看得出上了些年纪。
  萧潇看她“嗯”了声,也对她笑,笑里带着几分调侃意味,“朵朵又来找你停停哥哥了?”
  应棉朵撒娇的看着对方皱了皱鼻尖,“都说过啦,不许再说停停是哥哥了。”
  萧潇“噫”一声,“是是是,不是哥哥了,是停停,是我们朵朵男朋友。”
  应棉朵朝人故意扬了扬下巴,“这还差不多。”
  说完,她把书重新抱到怀里,迫不及待再跟她挥挥手,“不说啦,我先去找停停。”
  话说着,尾音没消,人已经小跑着没影了。
  等人转过走廊尽头,坐在萧潇斜后方一个实习模样的女生探头探脑问,“潇潇姐,你刚叫那个女孩子朵朵?所以那就是咱们医院山院长的千金?应棉朵?”
  萧潇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是不是长得特别可爱?”看实习生点头,她又笑着补充道,“朵朵可不止长得可爱,性格也可爱着呢。你没见过她小时候,更可爱!我还记得她第一次生病来我们医院,才三岁,人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脸粉嘟嘟的特别萌,尤其是跟你说话时,大眼睛扑闪扑闪奶声奶气的…哎,不能再说了,再说我就又要心梗了。”
  实习生听着笑,轮转到住院部重症心血管科没多久,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她们这没架子的护士长遗憾自己生的不是个软乎乎的女娃娃而是个调皮捣蛋天天气得她脑壳疼的瓜娃子了。
  她一边笑,一边继续好奇问,“所以vip病房里的晏停,就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这些都是自前段时间晏停住院,她听几个前辈们聊天时说到的。
  萧潇闻言默了会儿,应了声。只是不知为何,脸上原本的笑微微淡了些。
  面上有可惜也有喟叹。
  女生看着背对着自己看着电脑继续录信息的萧潇,识趣的没再说什么,也自己忙自己的了。
  *
  应棉朵轻手轻脚推开病房外间的门,把手里的书和身上挎着的小包放到沙发上,再小心翼翼走到里间病房门那,嗒嗒轻敲了两下。她等了会儿,没人吭声,才鼓着嘴巴从门缝里探出去半个脑袋——随后就和半靠在病床上晏停静静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对他皱着鼻尖哼了声,推门进来,坐到床边上握住晏停垂放在身侧的左手,倾过去身子将脸稍稍凑近到他跟前,“已经半个月了,停停,你还不打算跟我说话嘛?”
  晏停视线看着她,目光沉静。
  自那天山诣青跟晏停“谈”过后,他就没再张口说过半个字,跟应棉朵亦是一样。
  应棉朵心里怕,可又因为他每每回握着自己的手而稍稍心安。
  爸爸也说他虽不语,但能感觉得到他对他们治疗的配合。
  桌上放着的保温食盒,是晏家让人按时按点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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