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他以旁门左道之功胜者不作数为由,要将许诺的剑收回,还归褚文正。
公羊月握剑不给,裴塞挤开夏侯锦,亲自上手,两人相持不放,内力暗涨,眼瞧着场面反转,剑拔弩张立时便要动上手。
我不要,他赢的,给他!
褚文正蓦地开口弃剑,对他来说,倒不是顾着谁的面子,只是单纯胜负心重,觉得输便是输,技不如人,不必以输给别家功夫为由当借口,何况公羊月慧根不浅,假以时日必有作为,以剑知交也算惺惺相惜。
可是事已闹大,几十上百双眼睛瞧着,不是他说不算便不算,裴塞现在放手,倒显得是他为老不尊瞎纠缠,作为掌刑罚的长老,今日就算是不顾道义,也要立威服人,否则日后再无威信管教。
私学外家功夫于各门各派而言,皆是欺师灭祖之行径,今日若开先河,来年我剑谷必定沦为江湖笑柄!裴塞面露愠色,喝声如雷,说,谁教你的?
公羊月心中拔凉,血气逆冲,只觉得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今日全堵在胸口。他虽是偷学别家功法,但从没想过用来对付剑谷之人,更没想过以剑谷弟子的身份,去做有违道义之事,而今他迫于无奈出手,不过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可为什么?
为什么唯一的一点念想都不给予他!
他不曾苛待世人,可世人却予他苛刻!
我,死也不会说,公羊月抿着干裂的唇,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对着裴塞一字一句道,这把剑,我今日一定要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老月
第098章
裴塞气滞, 连呼了两声大逆不道,而后一跺脚,斥道:此子可恶, 剑谷庙小容不得你, 当即刻驱逐出云深台!说着, 他手臂肌肉绷起,内力迸发, 公羊月仍不松手, 立时唇齿带血,顺着下巴滴落。
裴四哥, 你作甚?
梁昆玉护短, 立刻抢身上前,将两人分开, 谷雪在后, 堪堪将公羊月扶着, 推掌替他散去体内霸道的内劲。
必须,必须将他逐出剑谷!见谷、梁二人下场, 裴塞脸色更是铁青, 七老有二亲自护犊, 他这赏善惩恶的长老脸面何在, 往后门内弟子又如何管束,大家只会觉得, 与长老搞好关系, 便如得丹书铁券!
梁昆玉和谷雪对视一眼,后者缓缓摇头。
小崽子你好好听着, 这种时候不要意气用事,他要剑就给他, 赔个不是,毕竟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若不高兴,我着人给你打个十几二十柄,保证比那破烂好上百倍,个个都出自名家,换着用都成!梁昆玉砸吧嘴,小声嘀咕,毕竟他这个玉山神剑不是白叫的,能以玉作剑,家底不是一般厚。
谷雪收功,也跟着劝:正所谓打人不打脸,你敬他一尺,有我俩在,往后他亦不敢为难你。眼前不过虚名,有何稀罕!况你师父将你寻回剑谷,是望你修身养性,与人为善,切莫争强斗狠。
好一个修身养性,与人为善公羊月怒目长天,极力克制般深吸一口气,愤然指着身前谷、梁二人:你,还有你,望我如此,不过因念旧情,不想辜负祖父所托,他一边说一边退,眼中漫过一丝哀痛,有的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清楚。
梁昆玉一拍脑袋:哎哟哟,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他口气眼神也晓得是因为当初从桃花峰传出去的闲言碎语,当时梁昆玉怕他本身未知,擅自找去解释,反倒知晓,这才始终没有解释,眼下闹出大误会,那平日只知喝茶遛鸟的大爷登时慌了神,狠狠朝看热闹的方婧瞪了一眼。
后者脾气上头,蛮横地撞开旁人,跑了。
还有你,从我入谷的第一日起便看我不顺眼,明明心眼细如针,就不要装出一副我是长辈要克制大度的模样,实在是虚伪!公羊月又将矛头调转裴塞,毫无畏惧揭下最后那一片遮羞布,你不就是希望我不学好吗?那样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所有人包括你敬重的喻老大哥,都觉得我是块璞玉,只有你看出来并坚信我是茅坑里的石头,你说中了,猜对了,很有眼光啊!
裴塞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掌把身旁的剑架拍成碎片。
欸,别急着动手,让我说完,我说完他们保不准都信你了,不好吗?公羊月像个疯子一样,冲他肆意地笑了起来。
夏侯锦摇头晃脑直呼一声他大名:公羊月!
还有你
公羊月猝然转身,指着那张老好人的脸。轮廓模样隔代不似,但那双眼睛,却与夏侯真神韵一致,公羊月慢慢放下手臂,别过头去惨然一笑,终是没有当众把话说出口。
他人之希望,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不论梁昆玉、谷雪还是裴塞,在他们心里,早就对他这么个人做好设定,若说是老一辈的通病,他作为晚辈无可指摘,可夏侯真呢?夏侯真对他好,究竟是因为他是公羊月,还是因为他是师弟,是同门,是一视同仁的对象之一?说到底,夏侯真也和其他人一样。
我不是同情,我只是像相信人性本善一样相信,你也可以像我这样,活在温暖与阳光之中。
为什么像他一样,就一定是好的呢?
有时候公羊月也会思考,难道文雅安静就一定输给活泼开朗,难道喜欢独处就一定输给三五成群?说到底,夏侯真和旁人一样,也只是希望他改变,希望他融入,在无形中以自己做标杆,因为他觉得那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快乐,因此对别人来说也应该是快乐!
可惜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教他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好的一面与坏的一面,接受自己习惯和舒适的生活方式,而这些人从来没有在意过,他公羊月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痛苦啊,痛苦却还不能恨,因为他们手中握着最尖锐的利器,叫作:为你好。
那些曾难以启齿的话,而今于嘴上,于心里,都痛痛快快说了一遍,公羊月环顾四周,心中释然,再无眷恋,遂拱手,先对着谷雪和梁昆玉一拜,谢他们护庇之恩,而后转身,又对夏侯锦两拜,谢他善意相待,也谢夏侯真多年来的照拂。
最后,他拔出长剑,割袍断义,朗声道
我无意于成为任何人眼中的谁,我只想做我自己,即日起我公羊月自逐剑谷,从今往后,生死无干!
自逐剑谷,生死无干?
晁晨呢喃着,不自觉起身,走到门前,燕雀从长天飞过,他仿佛于云间,看到那个桀骜不驯的青年,拔剑立誓的模样。
江湖魔头的说法自叛出南剑谷始,有人说是杀人畏罪而奔,也有人说是天生反骨离经叛道,但真相却大相径庭,竟是公羊月自己将自己放逐。魏展眉跟来,晁晨不由地喟叹:公羊月就这样离开了天纲经楼,离开剑谷?
魏展眉一个大喘气:当然没有!连多年不露面的喻灵子都惊动了,亲自动手将人留住,好在,公羊月那个挂名师父及时赶到,接下了那一剑。说得手痒,他耐不住,霍霍耍弄两个把式,咿呀嚯哟喊着,你是没瞧见那阵仗喻灵子以气成剑,剑出无影,火石电光间,天降碧竹叶,李舟阳踏云而来,拔出龙骨伞中剑竹叶青,将剑气悉数斩落,带着公羊月退到青云阶外
眨眼间,姓魏的还唱上戏,以手佯装抚美髯,学着喻灵子腔调道:不错,有乃师之风,前途无限。不过,李舟阳,你徒弟不能离开此间,他留在剑谷修习,是最好的选择。
以前是,现在未必,魏展眉往前一跃,左手挽了个剑花,又拟作李舟阳的清冷语气,今日授剑典,我是他师父,我许他出师,按照剑谷规矩,去留随意,无需多言。当年我将人送至剑谷,是怕有人对其不利,如今他已能自保,要走怎样的道,何须你我插手?
李舟阳,你怎敢如此对喻老说话!魏展眉又扮起裴塞,横眉竖目,果真有其师必有其弟子,别忘了,当年剑谷也是出过杀令的
魏展眉将手中剑一扬,插在正中的匾额上,晃了三晃,学李舟阳不屑一笑:那你不如,再出一次!而后,他脸上终于露出属于老魏的奸笑,又自来熟勾肩搭背上,同晁晨道:当然,杀令是没有下的,后来他们就走了,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差点把裴塞气得中风,不过喻老前辈心中自有一杆秤,最后没有拦,想来也是默许,他起先出手,未必不是为公羊月好,毕竟世人的敌意会有多大,谁都不清楚,剑谷再不好,至少不会要他的命。
晁晨略一扬眉,没想到魏展眉还有如此胸襟,能公正地帮腔,而不是自诩朋友,无差别攻击一通泄愤,实在难得: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大小剑山?
当然。
那梁昆玉前辈解释过么?晁晨毕竟心软,一场误会,在他看来谷雪和梁昆玉根本无错之有,这般迁怒着实有些小家子气。
魏展眉却叹了口气:当然解释过,不过你觉得公羊月是那种会轻易低下头和解的人吗?他不跟自己作对都是好的喽!他一边说,一边飞身摘下插在墙上的剑收回鞘中,给了晁晨一个眼神,让他不必自扰,别想那么多,他们心里各自有数!话说回来,我刚才演得像不像那么回事,要我说,万一哪天我吃不起饭,干脆去唱戏,悄悄告诉你,我演戏可是一绝,只不过无人能欣赏
他说到这儿还有些莫名的落寞,嘘声道:晁先生你是第一个观众,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该去看场子喽,那些个宗族耆老虽然哄了来,但无人出面就这么干巴巴扔城外,且不说放不放得下心,就这一把年纪硬熬着陪你看戏,也实在太难为人,我不得去作陪嘛,这是起码的人情世故魏展眉说个没停,噢,还得去接丁桂,顺道再看看双鲤那丫头,别瞎整些违禁的暗器兵刃,小心人没埋伏到,自己先给府衙的逮了去晁先生,你就在此静候佳音吧!
晁晨追了出去:为什么要告诉我?
什么为什么?魏展眉脚步一顿。
公羊月的过去。晁晨欲言又止。
起初是因为那把断剑,他混不自觉,但那个小胡子事无巨细就差把几人当年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水,穿的什么样的衣服都扒拉一遍,显然不像是单纯的解惑,晁晨心思敏锐,也渐渐体悟过来。
魏展眉把斗笠往头顶上一罩,门前回头,呵呵一笑:我啊,我也想自私一回。他把声音沉了沉,眼中恳切与期盼交加,公羊月这人吧,过命的交情不少,但能陪在身边的人却是了了。我希望你不要讨厌他。
晁晨摇头失笑。
魏展眉很快变脸,抬手拟作酒樽状,大声道:祝马到功成!随后,大步离开,他想,等过了今夜,晁晨定会明白,他这番话的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最重要的剧情要开始啦
第099章
日沉西山后, 院子里静得一阵风来亦有声。
晁晨坐在灯下,支着下巴反复抚摸那柄断剑,魏展眉走后, 他仍沉浸在那个故事里。剑泛起冷光, 将好照在眉眼, 晁晨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越发难安。
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 真的能仅凭一件事, 几句话,就被颠覆?如果能, 那么公羊月一开始行侠仗义时, 为什么还会被那老妪骂?为什么只要苗定武跪下来装可怜,村寨里的人不信公羊月反信他?
他们今夜真的能事与愿同么?
鬼剑是怎么在没打斗的情况下, 杀死武功高强的玄之道长?那只不见的包袱里, 装的是什么?他们要交换的, 真的只是那封信吗?或者说,那封信真的是骚扰绵竹几个月的恶徒真正的目的?
太多的疑问解释不清, 晁晨觉得, 不是公羊月在调查中有所隐瞒, 便是他们全都想错了, 也许在自以为安排妥当的情况下,早已踏入敌人的陷阱而不自知。
不行, 不能继续下去!
这时, 门外喧哗由远及近,乔岷和双鲤归来, 又渴又饿直扑到桌上,一个猛往嘴里塞吃食, 一个猛喝水。双鲤鼓着腮帮说了句话,晁晨没听进去,反倒走上前抓着人肩膀,叫停晚间的行动: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双鲤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为什么?晁哥哥,不是你说要替老月的家人洗去冤屈的吗?
晁晨眼皮直跳,在这闹哄哄的环境下,他甚至觉得魏展眉讲的故事也别有用心。那些事,会不会他们的敌人也已摸清,否则又怎么懂得选夏侯真的墓作为碰头地点?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也许谋划的人本身就是参与者?
他要知道细节,更多的细节,然后比对过去与眼下,找出疑点,公羊月跟他们隐瞒不开口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也许这中间参杂着他不愿回首的往昔!若真是如此,只怕便如魏展眉所言,他会发疯,会失控,说不定还会
重蹈覆辙。
魏坊主呢?魏坊主有没有找你们?他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怕不是去接丁桂了吧?双鲤哭丧着一张脸,两手僵在半空虚握了一半,心里不上不下,晁哥哥,你脸色好白,你可不要吓人!
乔岷看了一眼雕花刻漏:现在戌正。
晁晨不顾风姿,把两人往外推:只能靠我们了。来不及召回,只能现在赶过去,趁人还没到,半路截回,至于公羊月那边,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定不会走,不过以他的武功,结果应该不会太糟。说着,他又向乔岷拜托:十七,只有你见过人,丁桂那边烦请跑一趟,不要让他离开山坳,我总觉得
是不是有阴谋?
不怕阴谋,就怕阳谋。晁晨干笑一声,六年了,他们绝对不能再做第二个独守客栈的公羊月,而公羊月绝不能再在绵竹栽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