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能不记得?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顾昊苍,二儿子顾昊穹,在檀渊之战中同时身亡、尸骨无存,后圣上追封大儿子骠骑将军,追封二儿子龙骑将军。一想到这,他的心至今都是痛的,只能时刻以儿子是为国捐躯、死有所值来安慰自己。
  “按惯例,那几天是大哥、二哥按爹的吩咐来看我的日子。可是,我等了很长时间,大哥、二哥没有来,我缠着四师傅跑出师门暗中想来看看你们。可万不想碰到了父亲和原南疆大王的血战。看着漫天遍野的尸身,我知道两个哥哥一向杀敌在前,是以不顾一切的翻找着,虽然我期望你们都不在这里,但是……终究让我找到了大哥、二哥的尸身。”
  难怪找不到两个儿子的尸身,但那一年战死沙场的人几近都是血肉无归,而他也以为儿子被对方的铁蹄踏得血肉无存。万不想老天有眼,两个儿子是被女儿带走了?不过,等等……顾自强心中一悸,“尸身?”那两个儿子仍旧是战死了啊,怎么女儿又说出‘二哥来了,的话?
  “两个哥哥确实已经战死。可女儿我……我少有亲人,如何舍得两个哥哥离我远去?是以,我恳求四师傅救两个哥哥活过来。”
  知道女儿的师门极其诡异,也许真能够将人起死回生也说不定。顾自强思虑间,只听女儿继续说道:“四师傅拗不过我,答应我试试看。当时事出紧急,也来不及和父亲言明,我和四师傅将两个哥哥都救到了师门。从此……从此女儿找尽世间珍药来救治两个哥哥的命。只要是两个哥哥需要的,即使是南疆十六峒和西陲八场的药圃,女儿也毫无顾虑的去过许多次。盗灵药。”
  南疆十六峒?西陲八场?盗?顾自强不是不明白这两个地方在江湖中的地位,女儿所为是冒多大的险啊。“那……那……麦子,你你……”
  “如此反复几次后,久贼必犯,女儿被他们抓了个现行。”
  南疆十六峒和西陲八场的人都不好惹啊,被抓住了必死无疑,虽然女儿现在好生生的活在眼前,可想起女儿差点……顾自强一阵阵的心痛,“我儿如何逃脱的?”
  “毁了人家的宝药如何逃得脱?”笑得极是无奈,顾青麦继续说道:“爹是不知道他们哭得有多伤心,唉……反正女儿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只有顺着他们的意思将那些峒主也好、场主也罢的令牌都夺了过来。”
  “顾三郎!”顾自强惊呼一声,吓得瘫软到了太师椅中。万不想那名震三方的顾三郎是自己的女儿麦子?当初他还笑言那顾三郎和他五百年前是一家?想到这里,顾自强苦笑起来。
  “救活大哥、二哥不是一天、一月、一年的事,也许十年也未见得有成效,也许根本就救不活。所以,这件事女儿一直没有告诉爹是怕爹又伤心一次。再加上朝庭已加追封,如果两个哥哥起死回生的话,爹必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是啊。如今一晃已过十余年,如果说两个儿子活着,定然是欺君之罪。可是,儿子活着对他是最好的安慰啊。“我亲自和陛下解释去。”
  顾青麦苦笑一声,摇头,“爹,朝庭的事你还没有看穿?陛下会打自己的脸?”
  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何况一朝天子的圣谕?触及皇权,又有哪个天子会收回自己的圣谕?顾自强明白这个道理,他心生一股悲切,难怪女儿时有说出一些‘逝者已逝,要那么多荣耀做什么?不但不是荣耀,也许还会成为生者的绊脚石,的话,原以为女儿那番话是看穿世事,现在才知女儿是为了两个哥哥活着却不能大白于天下而生烦扰。
  “麦子,爹本来想留在京城,留在你身边伴着你以弥补将你打小送入师门导致我们父女长期分离的遗憾。可万不想……万不想……麦子,爹要和陛下说身染重疾日夜思念故土,这样的话,爹带着你的两个哥哥到故土隐名埋姓,过着隐居的生活。只是你……从此后你……”又要孤单一人了。
  其实父亲的一生也很惨,中年丧子、丧妻,晚年软禁,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早被磨得始消殆尽,如今只想和她一起平平安安的渡过晚年。可如今儿子起死回生偏偏是活死人,活死人也就罢了还成了人家手上的棋子?这个打击无疑会将老父亲又摧老三分。可事出紧急,不得不说啊。顾青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蹲在顾自强的面前,擦着顾自强脸上的泪花,“爹,没用了。二哥活过来了,可女儿不敢保证大哥活过来了没有。如今只有二哥一人归来,可是爹,二哥是……是活死人啦。”
  活死人?顾自强再度震惊了。模模糊糊的将女儿所述的一切听了进去,一时间他老泪纵横,“穹儿居然去刺杀云儿?”东方家、顾家的恩怨真就再也解不开了?
  世事就是这般难测,现在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许胤祥肯定会别有用心的将二哥顾昊穹推出来,一来作为要挟东方随云不得拿出燕子坞罪证的筹码,二来可以将东方随云的注意力全然转移到顾家、东方家的仇恨上来。
  “爹,女儿可以肯定一件事。许胤祥肯定是想以二哥的消息作为和相爷交换燕子坞罪证的条件,可相爷……暂时必定不会答应。”眼见父亲神情疑惑,顾青麦将燕子坞惨案一事详细说了一遍,又道:“一来,他是大业皇朝的宰相,大业皇朝的立国之本讲究礼、法、义、信、诚,他不会因了私情枉顾国法。二来,他也知道二哥一旦现世,顾家将是满门抄斩之罪,女儿斗胆认为,相爷一定会掂量掂量女儿的死活。”
  因了先前知道儿子存活世间却又是活死人的消息对他打击过大,让他暂时失了方寸。如今顾自强已是收回心神,“麦子,你的意思是说,云儿不会拿燕子坞惨案的罪证和许胤祥交换,但云儿也不会这么快的将那些罪证呈献给陛下?”
  顾青麦直是点头。“以女儿对相爷的理解,他暂时不会交出燕子坞惨案的罪证,那样许胤祥也将不透露出二哥尚活在世上的消息。如此一来,双方各自守着把柄以静制动。”
  顾自强虎目中再度露出精明强干之神,一扫先前的疲惫不堪,“好。只要有这个时间段,为父可以趁了这空隙,联系数十万人马杀许胤祥一个片甲不留,打得许胤祥措手不及。但愿陛下能够谅解为父,到时候为父只图将功折罪领了你二哥归隐山林。”
  致仕了的老父亲在举手投足间能招集数十万兵马而不是自家相爷传言的十万兵马?顾青麦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原来,自家相爷没有冤枉人啦。只是,父亲如果真成功的阻止了一位异姓王爷的叛乱,多疑的陛下会允许老父亲归隐么?陛下只会将老父亲看作更大的隐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有之。到时候老父亲能否保得住一条命都成问题,更何况是携着二哥归隐?唉,一旦触及国事,父亲就会显出男儿本色,却总是过高的估计了疑心君王的宽容大度。
  “爹。你爱女儿不?”
  顾自强将手摸着女儿的脸颊,“爱,胜过爹的命。”
  眼中有泪浮动,顾青麦将头枕在父亲的膝盖上,“爹,在女儿和陛下之间,你会选择谁?”
  “这?”这是忠和义的问题,很难区分。
  “女儿相信爹有为了国家奉献一生的雄心壮志,可爹想过没有,陛下会这般相信你么?如果陛下真相信你,又怎么会置爹几十年的战功而不顾将爹软禁在京都?”
  轻叹一声,顾自强摸着女儿的头发,“麦子,你说的,爹都懂。可‘忠义,也好、‘忠孝,也罢,为什么‘忠,字都在前头?那是因为忠最为重要。也许这个‘忠,是忠于君王,但其实更多的,是忠于皇朝的子民啦。”
  其实,父亲也不尽是愚忠。父亲早就想透了。顾青麦欣喜的抬起头,“爹,你相信女儿不?”
  “这个世上,最令我顾自强感到欣慰的是,遇到了两个奇女子。一个是故儿,一个是你。故儿的风采我亲眼目睹过,麦子的风采,为父相信,马上就会目睹。”
  “爹,女儿有一条万全之策,不但可以让许胤祥的阴谋彻底的败露,而且还可护得了二哥的周全,更不会让相爷难以抉择。”
  “说来听听?”
  “可是爹。你必须答应女儿,对待许胤祥这件事,您可以为了国家,但却千万不要相信陛下。”
  095回决定
  因了秋天,顾青麦绣楼前的那片槐林早已遍染浅黄,落叶纷纷随着秋风飘落。如果说原来槐花遍开的槐林有着说不尽的花团锦簇,如今的槐林却有着别样的箫条清寒。
  站在灵石前,顾青麦长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传来似曾相识的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小姐,来,吃两块槐花糕。”
  这个时候还有槐花糕?顾青麦将眼睁开,诧异的看向含玉,只见含玉果然用托盘托着数种颜色、小巧玲珑的糕点前来。而那随着风吹来的清香又是那槐花的味道,越来越清晰。“真的,真的是槐花?”
  含玉将手上端的一应茶水糕点放在石桌上,一边侍候着顾青麦吃着糕点,一边说着‘吃慢些、小心些、还有好多,的话,似想起什么的又道:“今年槐花开的时候,老爷和奴婢在这槐林中来采槐花,却发现了姑爷和小姐在这里……”话未说完,含玉的脸小有微红。
  将最后一块槐花糕吞入口中,顾青麦舒服的拍了拍肚皮。明白小丫头为什么脸红,槐花开的那天,她和自家相爷仅来一次,而那一次……顾青麦将眼光看向身后的灵石,也就是自家相爷所谓的三生石。
  三生石上,‘东方随云、顾青麦,七个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大字清晰可见,可见当时东方随云是下了一番真功夫。
  “当时老爷吩咐奴婢不得打扰姑爷和小姐,只等姑爷和小姐走后,老爷才命人又采了许多的槐花晒干的晒干、酿制的酿制。只说留着等小姐回府的时候吃呢,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
  为父亲的帖心感动。一边听着小丫头的唠叨,顾青麦一边站了起来走近三生石边,细细的摩挲着三生石上的七个大字。
  “相爷,我答应你,三生石上,今世盟约,三生三世,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说它是三生石,它便是三生石……所以,它日我们夫妻若走在轮回途中,为夫一定会先看着你喝忘川的水,然后牵引你喝记川的水,当娘子记起一切的时候,为夫再放心的去喝忘川的水,因为,为夫知道娘子会牵引着为夫去喝记川的水。这样一来,我们两个谁也不会忘了谁。”
  回忆当时的誓言,自家相爷虽然贪心,但却是贪的一份永远和她在一起的心。顾青麦嘴角抹起一抹柔和的笑,伸手摸着三生石上她和东方随云的名字。
  含玉又端了一杯茶递到顾青麦的面前,“小姐,这么多天了,姑爷怎么还没有带个口信来?”
  她又何曾没有胡思乱想?甚至想过她的死活和江山社稷在自家相爷心中疏轻疏重?自家相爷为了她会放弃扳倒许胤祥的机会吗?如今听了含玉的疑问,顾青麦佯装着喝茶,调侃说道:“怎么?一天见不到擎苍心里就痒痒了?”
  “小姐。”含玉有些忸怩的跺了跺脚,夺了顾青麦手中的茶杯,一个转身,将茶杯‘啪,的一声放在了石桌上,“奴婢是担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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