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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

  骂过之后,他又是一皱眉:“石勒那羯胡,会不会也冒出忘恩之心?”
  之前打下长安,石勒立了大功。刘渊破格提拔,命他留在了雍州,准备收复附近羌胡。羌胡在雍秦两州也有十万众,若是能拿下,着实能令汉国实力大涨。不过此举也令石勒脱离了王弥的掌控。
  “阿兄莫急,待到打下豫州、兖州,陛下怕就要攻洛阳了。届时才是我等立威之日!石勒终是由阿兄带入汉国的,想他也不敢忘了阿兄的恩情。”王璋劝道。
  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王弥不再抱怨:“传令下去,准备兵马,打回豫州!”
  第286章 对峙
  九月底, 天有大星如日, 自西南流于东北, 有小者如斗,相随其侧。天尽赤,声如雷。得此兆, 匈奴汉国发兵攻晋。三万大军自平阳出,略河南郡,直扑豫州!
  “王弥发兵了。”晋阳将军府中,幕僚齐聚。匈奴发兵,可是件大事。如今汉国已经占据了司州大半, 对于洛阳城和天子构成了极大威胁。而并州就在洛阳侧背, 一旦开战, 免不了涉身其中。
  “此次王弥攻豫州,怕是想引开苟晞的注意。”身为长史的祖逖, 率先开口, “如今苟晞还在豫州, 若是被王弥大军牵制, 乃至豫兖大乱,再打洛阳就轻而易举了。”
  祖逖对于战局的观察不差,张宾接道:“祖长史所言极是。如此一来,匈奴伪汉恐会陈兵平阳,虎视上党。”
  刘渊可是在并州吃了不少苦头,绝不会轻视这头埋伏在侧翼的猛虎。一旦图谋洛阳,率先要防备并州的夹击。现在率兵攻打豫州的,只有王弥这一员大将,匈奴朝中精锐尚且未出,用意不难猜测。
  一旁奕延却摇了摇头:“匈奴不会立刻发兵。”
  待在刺史府养伤近两月,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但是身为并州诸将之首,使君心腹,他的意见还是极为重要的。
  奕延说得简略,张宾却听出了其中深意,微微颔首:“现在攻打上党,得不偿失。但若陈兵威逼,却能让朝廷不敢调并州兵马,解豫州之围。如今当务之选,自是陈兵上党,与匈奴对峙,防患于未然。”
  上到天子,下到公卿,哪个不是更重视自家性命?王弥要攻的,是豫州。虽然也是中原腹地,但是好歹不是洛阳城。若是此刻调遣并州兵马救豫州,岂不是让洛阳陷入危局?但若并州不出兵,单靠苟晞一人抵挡王弥兵马,始终吃力。一旦豫州、兖州局面败坏,洛阳还能守住吗?
  人人都知道局势险峻,但是利益不同,只能彼此牵制。别说洛阳城中那些显贵不会让并州出兵,就算是梁峰自己,也要考虑自身利益。出兵救苟晞,转头被匈奴攻打,该如何是好?同样魏郡和冀州,也不会轻易蹚这滩混水。两地如今兵力都十分有限,闭关自守才是正道。
  这话出口,众人纷纷点头。身为并州官吏,第一要考虑的,自然是并州的利益。虽然冷酷,却也别无他法。还有另一重心思,隐藏在话语之下。朝廷衰败,对于他们而言并非坏事。
  梁峰没有戳破这点。缓缓点了点头,他道:“上党暂停冬耕和邬堡休整,全面戒备。”
  虽然很可能只是对峙,但是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这一仗尚未燃到并州,但是打起来是迟早的事情。早一天防备,就多一分把握。
  说罢,他又对祖逖道:“上党乃并州咽喉,将来大战怕是难免。这一郡之地,还请祖君代我守之!”
  长史乃是都督心腹,确实也有代为出战的责任。上党又是梁府所在,把这一郡之地交在祖逖手中,自是对他的信重。
  祖逖立刻拱手:“明公放心,下官定守住上党,让匈奴无机可乘!”
  见祖逖应下,梁峰又对面前诸人道:“事关并州存亡,朝廷安危,诸君也要齐心协力,切不可怠慢。六司以司兵为首,统一协调。若有要事,速速来报!”
  “下官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梁峰的视线在奕延身上一扫,心底轻叹一声。这短短闲暇,怕是要到头了。
  并州方面的猜测,没有分毫差错。在王弥东进之后,刘渊就派兵两万,驻守濩泽一线。除了挟制并州兵马之外,更是防备他们趁机偷袭平阳。
  有了这个动作,洛阳方面果真不敢轻易调兵,对付王弥的任务,就全权交给了苟晞。刚刚平定豫州,又遇上这个老对手,苟晞怎能不怒?可是再次交手之后,他才发现投了匈奴的王弥兵强马壮,比原先强了不止一倍。驻守豫州的四五万晋军,立刻陷入了被动。
  然而这还不算完。王弥又派心腹爱将曹嶷潜回老家青州,再次举兵造反。苟晞的弟弟苟纯镇守青州,防备不及,被攻破了县府,仓皇逃窜。匈奴军越打越多,不断杀官造反,掠民为贼,豫兖数州,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
  “山将军的兵马被乱军击溃,湘州内乱?”听到这噩耗,小皇帝只觉得浑身都凉了半截。
  豫州战事危急,苟晞数次向朝廷请援。小皇帝便调征南将军,湘、交都督山简出兵救援。当初王澄统荆州时,出过不少乱子,朝廷刚刚下令把荆州南部割出一半,新设湘州,交付的都督也是山涛的儿子山简。父亲是竹林七贤之一,儿子又是跟嵇绍齐名的当世大贤,这样的人物,理当能够依靠。
  可是湘州兵马还未走到半途,就出了大乱子。之前雍州被匈奴攻克,不少流民逃到了荆州,现在为了出兵援救苟晞,山简想就地征一些民夫,谁料本就本就背井离乡的流民,哪肯再遭兵祸,立刻举兵反了!
  结果援兵未出,就连襄阳都被乱军攻破。驻守荆州的王澄倒是和山简成了一对难兄难弟,被流民打的四处乱逃。别说帮苟晞了,自顾尚且不暇。
  这朝中,到底还有可用之兵吗?!小皇帝抖了抖嘴唇:“调并州兵……”
  他的话还未出口,阶下几位泥胎木塑一样的重臣立刻叫道:“陛下不可!”
  还是王衍才思敏捷,飞快上前一步:“陛下切不可莽撞!如今匈奴伪汉屯兵两万,守在平阳。并州兵马一旦调动,上党便要遭袭。司州大半已经沦入贼手,若是上党有失,洛阳危矣!”
  这道理,小皇帝也是懂得的。可是除了能打败匈奴,灭掉王浚的并州兵,他还有什么兵马能用?难不成派出驻守洛阳的天子六军?!
  嘴唇抖了两抖,他勉强控制住了即将爆发的情绪:“传檄幽州,命段都督发兵援助苟大将军!”
  段务勿尘好歹是他提拔的都督,这样关键的时刻,怎能不出兵帮上一把?至于鲜卑兵马凶残难控,还跟冀州有些过节,已经是次要的事情了。只要能守住豫州兖州,一切都好商量。
  听到这话,王衍才后退一步,算是默认。看着这些人再次变得沉默僵硬的面孔,小皇帝只恨得牙根都痒了起来。
  这群竖子!前些日子,他准备大婚,为了皇后人选,下面差点没打破头颅。羊太后想让他选泰山羊氏的亲眷,王太尉想给他推荐琅琊王氏的女郎,就连新提拔的中书令都给他推荐张氏、杨氏之女。人人都恨不得学那杨骏、贾谧,以国戚身份干涉朝政,尽享富贵。
  现在匈奴发兵,倒是各个成了闷口的葫芦,生怕被自己点到,派去打仗。他又何尝不想把这群庸碌废物扔上战场?!可惜坐在这位子上的是他自己,若想坐的久些,就不能把大军交给他们!
  见天子面色不善,王衍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如今洛阳四地不安,不如迁都,以避兵祸。”
  有王衍起头,下面群臣活泛了起来,不少人附议,嗡嗡响成一片。看着这些巴不得即可逃出洛阳城的公卿,司马覃面色更冷了几分。迁都?要迁往何处?
  长安已经被匈奴攻陷,许都也在王弥的攻势之下摇摇欲坠。更远的寿春也有人提过,但是迁都寿春就过了淮水,北地大片国土,难道就不要了吗?再退难不成还要退到江东?那他与偏安的吴国孙氏又有何异?
  “洛阳乃天子之都!”小皇帝提高了音量,大声道,“若舍了洛阳,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并州未失,豫州、兖州、冀州、荆州也尽在朝廷手中。若是朝廷南逃,北地当如何?此等怯战之言,不当再提!”
  他当让不能离开洛阳!一旦离开御座,天子就没了那层闪烁光环。就如当年被曹操挟持,入了许都的汉天子一般,只能寄人篱下,畏首畏尾。他绝不能落入那般狼狈的境地!只要洛阳城能够撑住,他就要坚守在城中!
  虽然司马覃年纪不大,但是为帝一载,多少也有了些人君气度。如此大声宣告,朝堂都为之一静。
  王衍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躬身道:“陛下以国朝为重,臣自愧难当。待幽州兵马前来,必能一扫颓势,歼灭流寇逆臣。”
  王衍若是想诚恳时,简直石人都会被其打动。看着尽数俯首的群臣,小皇帝那颤抖不休的身躯,也缓缓平静了下来。是了,朝廷还有数州之地,不少兵马呢。只要撑过了难关,自能把匈奴赶出豫州,甚至反夺司州,光复司马氏的天下。
  已经没人站在身侧,如同蔽日乌云一般,掌控他的言行,威胁他的生死了。若是励精图治,知人善任,有朝一日,他当也能创出祖父那般的伟业!
  司马氏的天下,决不会亡在他的手中!
  又深深吸了口气,小皇帝稳住了声音:“催促幽州派兵。还有青州流寇,也可由冀州兵马协防一二。务必要稳住豫、兖,重整局面!”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充满了威仪,却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细脆弱,转瞬就消弭不见。
  第287章 欲来
  天色将暮, 赶晋阳城门落锁之前, 一支轻骑驰入了城中。非战时, 非驿传,任何人都不能在城中纵马,饶是如此, 他们也未荒废那高超骑术。卡在了纵马和赶路之间,马队一溜小跑,畅行无阻进了刺史府。为首那名骑士下马之后,对身边几人吩咐一声,便朝后院走去。
  刺史府的后院, 称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然而连通禀都不用, 他大步穿过廊道,像是回了自家庭院般, 来到了使君居住的主院。在侍从的引领下, 踏入了已经燃起烛火的房间。
  “回来了?新兵营如何?”案前, 一人正持着卷文书翻阅, 随口打了个招呼。就如他身上燕服一般,透着股舒适和漫不经心。
  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带着满面尘土,一脸倦容。然而只是一眼,他的心就落回了原处,似乎所有疲惫都烟消云散。
  “新兵还算可用。再有三个月,就能拉出去剿匪了。”奕延简单答道。
  “善。”梁峰点了点头,对一旁侍女道,“替奕将军卸甲。”
  两名侍女立刻引着奕延到屏风后卸甲洗漱。不多时,同样燕居打扮,奕延走到了梁峰身边,在侧席落座。
  开始备战,他的任务就重了起来。需要各处巡视,一走就是几日。骑兵营的重建更要花费无数功夫。不过每当处理完正事,他都会不辞辛苦赶回城中。毕竟现在还未开战,能挤出些闲暇。等到真正兴兵,就不可能如此“散漫”了。
  那公文似乎颇为重要,梁峰仍是一心二用:“用过饭了吗?今日厨房做了些烧饼,味道不差……”
  他的话音未落,奕延腹中就咕咕叫了起来。梁峰不由笑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取些粥饼来。”
  饭端来的极快。粥是黍米熬成的,里头加了些菜蔬。饼子在盘中叠成一摞,说是烧饼,其实跟馅饼无异。揉面时加入髓脂,裹了葱白羊肉,再撒上胡麻,烤制而成。只是闻起来就异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按道理说,没有一人用餐,一人在旁边看的道理。更何况梁峰的地位极高,寻常哪敢在他面前失礼。可是奕延并未推拒,就这么吃了起来。饼子几口就是一个,菜粥喝的也快,难为他还能兼顾吃相,算不得糟糕。
  这样的吃法最催人食欲,饶是梁峰用过了晚饭,也忍不住在盘中取了个饼子,咬了一口。等到馅肉入口,他才失笑:“看你吃得香甜,我还以为这饼有什么不同呢。”
  说着,他把啃了一口的肉饼递了回去。奕延顺手接过,毫不嫌弃的吃了个干净。只是片刻,粥饼都吃了个精光,一旁侍女奉上巾帕香茗,供他擦手漱口。
  腹中填饱,身无拘束,奕延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并不打搅梁峰办公,他静静换了个姿势。身上的伤口刚刚痊愈,就四处奔波,还是颇为吃力。处在如此宁静的室内,反而让人生出倦意。
  就这么安静的坐了半刻,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信陵有报,那个章典,在刘曜军中。”
  奕延猛地睁开了双眼,一双眸子迸出凶戾杀机:“寻到他了?”
  “嗯。”梁峰面色不动,“这人之前一直在雍州,帮刘曜打理政务。最近才回了平阳。”
  “我必取他性命!”奕延的声音里,是刻骨的恨意。当日从蓟城归来,他就把这事禀明了主公。其用意也极其简单,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都要把这贱奴挖出来,碎尸万段!险些害主公死于非命的仇人,怎能轻易放过?!
  “会有机会的。”梁峰的声音依旧淡淡。那次的寒食散,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这卑鄙小人绝不能放过。不过更重要的是,章典作为刘曜心腹,此刻回到平阳,恐怕有些深意。豫州的仗打的时间不短了,是收兵还是另谋他处,总得有个结果才是。
  而这个消息,可不像什么喜讯。
  “军械厂又研制出了一种床弩,弩身三弓,一次可发铁翎三枚。最远射程足七百步,且上弦时间,只需大黄弩一半。”梁峰又道。
  听到这话,奕延精神一振:“城头要换弩机了?”
  这样的利器,自然是优先城防。现在的霹雳砲虽然射程极远,威力又大,但是耗时太久,往往一次攻城只能用上一到两轮。敌人有了防备之后,震慑效果远远大于实际用途。但是换了新式床弩就不一样了,足以在毫不间歇的攻城战中发挥作用。而且射程如此远,若是敌方用了云梯、砲车等攻城器械,也能放火箭将之损毁。一旦并州各个城池要塞都配上如此利器,敌人想要夺城,就难如登天了。
  “不错。” 梁峰放下手中文书,轻叹一声,“守上党,当无大碍。就怕祸不在上党。”
  奕延自然清楚梁峰担忧的是什么,低声道:“陉道在手,又有邺城,总会有法子的。”
  梁峰点了点头,又道:“这几日奔波,可累了?”
  “还好。”奕延可不会承认辛苦,只是简单答道。
  梁峰笑笑,也不追问:“许久未曾弹琴了,不如听我弹上一曲?”
  奕延立刻点头。
  梁峰起身,向室内走去。也不换地方,就这么坐在琴台边,弹起古曲。乐声潺潺,如高山流水,轻舟过峡。奕延也走进了房间,靠在榻上,听那舒缓旋律,不多时眼皮就沉重起来。挣扎了几次,也没挣脱。
  眼看对方睡意渐浓,梁峰停了手头琴音,笑道:“若是困了,就歇下吧。”
  毕竟奔波几日,奕延实在支撑不住,点了点头,脱下外衣,躺在了榻上。但是他的眼睛强撑着没有闭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梁峰又何尝不是忙了一日,唇边浮起点笑意。他起身吹熄了室内烛火,也脱去了外袍,躺在了榻上。冬日天寒,因为体弱,他经常手脚冰冷,但是身旁这人就像是一个大号暖炉一样,从里到外散发着热力。
  舒服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梁峰任对方抱着,闭上了双眼。
  ※
  “天欲降祸,国将不国。”刘曜看着天上日轮,发出一声轻叹。
  只见悬挂在天穹上方的太阳,缺了大大一块。黑影如同噬日的怪物,一点一点蚕食着这万物之源。天光昏暗,鼓锣杂响。只去岁就接连发生了三次日食,可是谁也不会习惯。反倒因为异象频生,更为惊惧。
  比较起来,刘曜这个曾趁日食夺城的家伙,倒显得泰然自若了。只是感慨这频频日食,可不是上天要亡晋的预兆吗?
  一旁,一个清朗声音道:“司马氏得位不正,自有天罚。此异象对我皇汉,当是吉兆。”
  刘曜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英挺不凡的士人。此子名章典,是他刚刚收入麾下的幕僚。也多亏了章典建言,刘曜才在一年时间内,两破长安,加封秦王。对于这样的心腹,刘曜自然器重。因此才在此刻,把他调回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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