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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鹿鸣

  遥远的北山之巅,飘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给这片寂静而辽阔的北地穿上了一层银装。但在一个冰晶林立的洞穴之中,却悄然睁开了一双一深一浅的棕色异瞳。
  “他死了。”他开口说道,似是在自言自语。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捂面仰天长笑,异瞳中却暗流汹涌、杀机四溢,他咬牙,“我还没亲手杀了他,他怎么敢先死呢。”
  “真是该死的东西。”他站起身,猛地一挥手。
  “轰——”重峦迭嶂瞬间被夷为平地,连一片雪花都没有幸存。
  他走到悬崖边,声音裹挟着雄厚的妖力传遍了整个妖界北部:“回妖都!”
  孔临沉站在后山山腰处,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只迎风飞翔的凤凰,他缓缓闭眼,低下头肃穆地轻声自语:“义父。”
  凤凰啼唳着围绕后山盘旋,就如同炽热耀眼的太阳落入世间,在树叶上映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火光,它缓缓降低高度,最终在孔临沉面前停下。
  它俯下身,凌蝶儿从它背上一跃而下,如惊鸿蹁跹,她的衣摆随风而起,身姿亭亭而落,站在了他的面前。
  凌蝶儿莞尔一笑:“孔族长,幸会。”
  孔临沉睁开眼看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火凤,蓦然单膝跪下,低头沉声道:“羽族第二任族长孔临沉见过老祖,见过……祖母。”
  什么祖母?凌蝶儿心里一惊,忙想摆手解释,然而怀中却传来一阵骚动。
  小凤凰挣扎着挣开了她,扑闪着小翅膀飞到了地上,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正跪在地上的羽妖。
  突然,他似是感受到了血脉深处对他的压制,意识到了自己地位很高,神气地挺起了自己小小的胸脯,高昂起自己的小脑袋,装作高深莫测般地在他面前踱步。
  “……”孔临沉只觉得自己胸口积郁更深,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认命一般被迫接受现实:“临沉恭迎老祖。”
  “啾啾啾!”小凤凰猛地扑进了凌蝶儿怀中,一边啾声不断一边开心地扑着翅膀,像是在她面前邀功争宠。
  “好好好,真乖真乖。”凌蝶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最厉害了。”
  得到夸奖的小凤凰欢欣雀跃地蹭了蹭她的脖颈,急忙“啾啾啾”地与她对话。
  凌蝶儿看着孔临沉,有些愧疚地说道:“孔族长快快请起,凤前辈之事……抱歉。”
  孔临沉起身,闻言摇了摇头,看着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既是老祖的决定,那吾等羽妖皆会遵从,羽族全族上下静候殿下差遣。”
  他看着她怀中正在撒娇的小凤凰,眉眼间闪过一丝悲痛:“老祖暂时已不记得临沉,怕是也不愿与临沉一同回羽族。老祖亲近殿下,还请殿下悉心照料老祖,羽族上下感激不尽。”
  “那是自然,还请孔族长安心。”凌蝶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即便是我受伤,也绝不会让凤前辈掉一根毫毛。”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殿下了。”孔临沉垂眸,“臣不再叨扰,就此告退。”
  “孔族长慢走。”凌蝶儿目送他离开,看向身后的火凤,问道,“你要走了吗?”
  火凤深深地注视着她,凤栖瑞这一生只见过她两面,一在异变将至,二在濒死之时。它随后点了点头,展翅仰天长唳,蓦然化作漫天火光,在空中一分为二,一半飞入小凤凰体内,一半没入凌蝶儿眉心,再不见踪影。
  凌蝶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处传来一阵温热,翎羽状的印记亮起,又渐渐隐去了光芒,而她的体内原本被封印住的灵力竟开始缓缓流转。
  不。凌蝶儿手心向上,一施力,竟有一簇火苗燃起。她微微蹙眉,这并非灵力,而是……妖力!
  是凤前辈将他一半的妖力传给了她,但她本身并非妖,无法自己修炼妖力,因此当凤前辈赠与她的妖力耗尽之时,她所拥有的妖力也将化为乌有。但即便如此,羽族老祖的一半妖力之雄厚,也并非寻常妖族所能想象。
  凤凰的涅槃传承之力,当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力量,它可以打破常规、出其不意。
  她抱紧小凤凰,转身向山下走去。此时的她即便没有树族的化妖果,也成为了真正的“妖”。
  后山依旧是原先那般郁郁葱葱,只是相比较之前言慎相伴时的愉悦放松,凌蝶儿这次的步履显得有些沉重。她的身后长眠着一位以毕生之力为她铺平道路的前辈,他沉眠于此,却依旧润泽万妖,乃是当之无愧的“祥瑞”之妖。
  天色渐晚,熟悉的小溪映入眼帘,蜿蜒而下,凌蝶儿停下脚步稍作休整,打算之后一鼓作气直接下山。
  但在暮色将至之中,一抹光芒悄然亮起,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它们此唱彼和、一呼百应,直向丛林深处蔓延。
  鹿鸣草群!凌蝶儿看向怀中自得到妖力之后便开始沉睡的小凤凰,手中蓄力,抬步跨过溪流往光芒所向之地走去。
  越往里走,本该黢黑的丛林却愈发明亮,鹿鸣草密集得快要蔓延至整个丛林,它们迎着微风摇曳着自己的叶片,却更似在顶礼膜拜。
  凌蝶儿抬起头,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奇观。
  只见鹿鸣草群集聚之处,一棵蔽日遮天、虬枝盘结的鹿鸣草树迎风而立,万千鹿鸣草融为一体化作一根又一根粗壮的藤蔓,围绕着它盘旋而上,没入层层迭迭的叶片之间;数之不尽的光点飘浮在它的周围,在风的指引下缓缓而动。
  “这是……鹿鸣草树?”凌蝶儿喃喃自语道。
  似是察觉到了有生人进入,鹿鸣草树身上的藤蔓开始抽动起来,更有一条藤蔓直向凌蝶儿袭来。
  凌蝶儿蓄力已久,手中的火光瞬时而起,若它要伤她,她也定不会让它得了好处。
  但那藤蔓却在距她数尺之地停下,俯下身,像是在邀请她走上前去。
  这是要做什么?凌蝶儿微微蹙眉,侧身用余光看向身后,只见原本低矮的鹿鸣草突然拔地而起数十丈,拦住了她的退路。
  前有狼后有虎,凌蝶儿却突然轻笑起来,她挥手熄灭了手中的火光,抬步飞上了藤蔓,若无路可退,倒不如顺势而行。
  藤蔓上的叶片亲昵地拂过她的脚腕,藤蔓待她站稳后缓缓而动,竟直向树中心飞去。
  凌蝶儿抬臂挡在前面,然而预想的碰撞却并没有发生,一阵浅青色的光芒闪过,她直接进入了鹿鸣草树的内部!
  她像是进入了一个幻境,周围是一片浅青,就像是白鹿的眼睛,清澈见底、不见一丝尘埃。除了那飘浮在半空中的圆点,其余空无一物。
  她抬头望去想要看清楚些,那圆点竟缓缓向她飞来。
  这是一颗鹿鸣草树的果实,它的身上遍布着繁复的浅青色叶片脉络,它是万千鹿鸣草凝聚所得,亦是鹿鸣草树万年来的结晶。
  “鹿鸣草树,万年开花,万年结果。”凌蝶儿的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轻笑着,与她一同陷入了很久以前的回忆之中。
  日光融融,月云峰上,竹屋之中。
  凌蝶儿趴在榻上,用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萦绕在指尖的白发。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他手中书页翻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才能引起一丝波动。
  凌蝶儿抬起头,看着他浅淡却好看的薄唇、如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宽大的白衣穿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显得有些空荡,连那精致的锁骨都能一览无余。
  师父长得实在是好看,那有时不慎流露的病弱之感,就似一轮将要破碎的月亮,仅看一眼,心便会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
  “在看些什么,如此入神?”头顶传来的声音如清泉流动、冷月浮空,他那莹白如玉的胸口也随他的轻笑上下起伏。
  凌蝶儿回过神来,在心中懊悔,他可是师父,那个清冷如月的师父,她怎能对他有此等非分之想,实在是大逆不道。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回话,月梵音放下书籍,冰蓝色的凤眸像是被春日融化的冰川,淌着一汪春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没,没事。”凌蝶儿迅速摇了摇头,绝不能让师父知道她方才在想些什么。
  “蝶儿只是在想,师父前些日子讲了修仙界中的奇珍异兽,那其他几界之中可有什么凤毛麟角?师父可否再与蝶儿说说?”
  见她如此生硬地扯开话题,月梵音也不再追问,他垂眸看她,薄唇轻言,问道:“凌云宗之中,何种植物最为随处可见?”
  “迎春来?”见他摇了摇头,凌蝶儿思索片刻,“是鹿鸣草!”
  “不错,凌云宗与萧家位于修仙界东部,温和湿润,最是适合鹿鸣草栖息生存。”月梵音看着她,眉心间是为人师的威严,“即便它渺小到微不足道,最是容易被人忘却,但它仍有勃勃生机、仍是万灵之一。徒儿,你的力量源自万灵,断不可轻视任何一种生灵,它们天生亲近于你,当你用心去与它们交流之时,它们也会回应你的呼唤。”
  “是,蝶儿知错,谨遵师父教诲。”凌蝶儿点了点头,认真地与他对视,“蝶儿再也不会重犯此等错误。”
  月梵音神色放缓,继续说道:“跃光创界之初,天道立下法则:四界之中,唯有妖界的妖兽经修炼可化为人形,其余三界的兽类无论修为再高,也终为兽体。”他说的是四界,却唯独没有提起神界。
  “那可否会有兽突破这层法则,破例修为人形?”凌蝶儿歪头问道。
  月梵音笑了笑,说道:“万事皆有可能,不论何时都不能忘却探究之心。”
  凌蝶儿点了点头:“蝶儿明白了。”
  月梵音继续说道:“鹿鸣草虽随处可见,但在妖界之中却生长着一棵稀世罕见的鹿鸣草树,高数百丈,可遮云蔽日,周身万千光芒笼罩,甚是壮观。”
  “以微弱之姿,成举世之态,实在是令人钦佩。”凌蝶儿的杏眸像是被点燃的炬火,微弱之光亦有燎原之势。
  月梵音轻笑一声:“鹿鸣草树,万年开花,万年结果,再过万年果实凋零,化为磅礴妖气归还天地。若你有朝一日见到鹿鸣草树,他要赠你一件礼物,记得千万不要拒绝他的好意,这是他对喜欢之人的赠礼,即便它对你无用。”
  “但切记,那件礼物要用这世上最为纯洁之物作为容器,不然它便会被浊气污染,瞬间化为一滩浑浊的妖力,反噬自身。”
  “可什么才是世上最为纯洁的容器?”凌蝶儿疑惑地问道。
  月梵音轻笑起来,伸出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她:“待你遇到他之时,你便会知晓了。”
  ……
  凌云宗,藏云殿。
  月梵音蓦然睁开眼,冰蓝色的凤眸像是极寒之地被冻结的冰河,清冷到不起一丝波澜。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有一轮弯月正在忽明忽暗地散发着光芒。
  他们以生死劫为契,当她与他起共鸣之时,他便会寻到她的踪迹。
  难怪他们寻遍修仙界无果,原来她早已去了外界。
  他握拳隐去弯月,原本纤尘不染、冰清玉洁的冰蓝色凤眸却是流淌着森森杀意。
  妖界,妖王颜清。
  “最为纯洁之物……”凌蝶儿轻声自语道,究竟什么才是最为纯洁之物?
  鹿鸣草果静静地浮在她的面前,似是在等待着她伸出手。
  凌蝶儿微微蹙起眉,师父说她见到便会知晓,可她如今毫无头绪,她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件器具可以作为它的“容器”。
  鹿鸣草果像是看出了她的困境,左右旋转片刻,突然发出了一道浅青色的光芒,风驰电掣地没入了她的眉心之中。
  凌蝶儿的神识之中倏然起了反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正在拼命挣脱封印的束缚,一石激起千层浪,封印竟有了些许的动荡。
  终于,在封印微小的缺口之中,一道绿色的光芒破土而出,凭空出现在了凌蝶儿的手中。
  “这是!”凌蝶儿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竹片,上面的“蝶”字清晰可见。
  鹿鸣草果显然十分喜欢这位“横空出世”的同伴,心满意足地围绕着它转了几圈,最终停留在它的上空缓缓下落,就像是雪花溶于水面,在层层浅青色的涟漪之中与它融合为一。
  鹿鸣草果已不见了踪影,凌蝶儿看着手中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竹片,蹙眉沉思。
  竹片与鹿鸣草果同为植物,属性相同,互相吸引倒也是常理。
  可这最为纯洁之物……纯洁的究竟是这竹片,还是……她自己?
  还有这竹片从何而来?方才就在她沉思之际,竹片又如先前那般化作绿光回到了她的神识之中。
  凌蝶儿摸向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暗藏了什么东西,正透过封印的缺口流出缕缕灵力,但又被缓缓愈合的封印隔断,从此杳无音信。
  莫非阿清并没有将她的物品全都收去,而是封印在了她的神识深处?
  一根藤蔓忽地自她的脚下长出,藤蔓抽动,呈蛹状将她包围,敛去了周围浅青色的光芒。
  待视线再次清晰之时,凌蝶儿已出现在了丛林之中,她回头望去,别说是那棵千载难逢的鹿鸣草树,就连那遍地发光的鹿鸣草也都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她回过头,拂开挡在面前的枝叶向前走去,绕过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条潺潺的小溪映着天边清冷的月光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而在小溪之畔,有一个身姿挺拔的红白色身影背对她而立,不知他站在那等待了多久,月光倾泻而下,涓涓细流倒映在他的衣摆之上,奏出了一曲水与火的交接与碰撞。
  凌蝶儿加快了步伐,小跑着向他奔去:“阿清!”
  微风拂过他的发丝,他回过头来,眼角的泪痣像是黑暗之中破茧而出的繁花,鎏金色的竖瞳像是迷途之中指引道路的灯火,他只要站在那,便是世人终其一生追寻的方向。
  “嗯。”颜清仍维持着面上一贯而来的平静,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了些许弧度,“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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