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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 第91节

  折竹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轻抬起眼帘来,平静地盯着她:“昨日,她可是存了心要杀你。”
  商绒半晌才道:“我能理解她,却不能认同她。”
  禁宫之中,从没有容易的人。
  做帝王的儿女,蕴贞的母妃不受宠,她在宫中自小亦是如履薄冰,但她一叶障目,只看得见表面的浮华,不知浮华之下,她们其实各有各的枷锁。
  “姜缨。”
  商绒正失神,却听折竹忽然唤了一声那青年。
  “去景丰楼要一桌席面回来。”
  折竹包扎好她的手,抬起眼帘看向姜缨。
  “……啊?”
  姜缨愣了一下,但对上少年那般冷淡沉静的眸子,他忙不迭地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商绒略微抬眼,蓦地盯住少年的手腕,极轻的一道血痕在那旧疤之上,此时天光明亮,她方才看清:“你这血口子……”
  折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闻声便随着她的视线垂眸,瞥见自己腕上极细的一道痕迹,他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来,他的语气带了点不明的意味:“我让人带你走后,我与那个在蜀青捉走你的凌霄卫过了几招。”
  “贺星锦?”商绒想起那位凌霄卫的千户大人。
  折竹似笑非笑:“你将他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商绒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她还是问:“他可有看见你的样子?”
  “我戴着面具,他如何看?”
  “那就好。”
  商绒舒了一口气,但思及此前在含章殿,皇伯父吃下丹药发狂的那回,贺星锦曾将她护在身后,她又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两字入耳,折竹下颌绷紧,他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自己腕上的旧疤,昨日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那贺星锦在看见他手腕时神情明显有一丝不对劲。
  之后临清楼有凌霄卫喊了声“明月公主在里面”,贺星锦那般急切的模样也被他收入眼底。
  “折竹?”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簌簌。”
  风轻云净,檐上日光粼粼,少年伸手扣住她的双肩,轻皱着眉,神情认真地问她:“你说,是他好,还是我好?”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将她抱进怀里,下巴就抵在她的肩,自说自话似的,带着一分气闷的威胁:
  “你若敢说是他,我便去杀了他。”
  第79章 晚风来
  商绒不知他怎么了, 忽然恶狠狠地说要杀人,反正他从来便是这样,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有时不露声色, 有时又根本懒得隐藏。
  她正出神,黑衣少年松开她,坐直身体审视她的神情,又皱了一下眉。
  她竟然不说话。
  她是不是真的在犹豫?
  折竹越想越生气,也不知他不在禁宫的这两月里, 那贺星锦对簌簌献了多少殷勤。
  只这么短暂一瞬,他心中便在猜来猜去。
  于他而言, 杀人容易, 算计人也容易,只是他年少,尚不明白什么是关心则乱, 要猜中她关于另一个男子的心事, 却是一件极难的事。
  “簌簌, 人不可以三心两意。”
  他有点烦恼。
  什么三心两意。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令商绒红了脸, 她连忙反驳:“我没有。”
  秋风吹着院子里那棵老槐的枝叶簌簌而动, 一片浓荫在地面轻微摇曳, 明净的光线碎成斑驳的影子, 落在商绒的肩上。
  她躲开少年直白而热烈的视线, 目光触及自己被他包扎了厚重细布的手掌, 她满耳是那片被日光照得粼粼发亮的凝碧枝叶随风颤动的声音, 半晌, 她道:“折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叶子吹落了,
  落在少年的发上。
  他的眼睛乌黑又清亮, 隐约映出她的轮廓。
  商绒的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髻间,那根银簪在日光底下闪烁银光,她的脸颊还有些烫,却压不住心中的欢喜:“你好像真的很喜欢。”
  “什么?”
  少年回过神,却不防她忽然伸手触摸他的发髻,又听她亲口吐露“喜欢”两字,他的眼睫动一下。
  “你日日都戴着。”
  商绒说。
  原来,她在说银簪。
  折竹反应过来。
  两盏茶的工夫,姜缨带着两人回来,每人手中都提了一个食盒,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取出来便摆满一桌。
  折竹将几坛子酒都给了姜缨他们,不该饮酒的时候,他绝不会沾一滴。
  “拂柳与你是相识的吗?我听她唤你小十七。”
  商绒捏着筷子才吃一块烧鹅肉,想起此前在凌云阁服侍她,昨日又随她到星罗观的那名女道士。
  “她是栉风楼的第四。”
  折竹并不隐瞒。
  “可你不是离开栉风楼了吗?”
  “嗯,”
  折竹颔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她,又说,“栉风楼的人都是会为了钱而拼命的,她更如是,我花了钱,她自然也就愿意帮我的忙。”
  去了西北的,是第二与第五。
  ——
  贺府。
  温氏守在儿子的榻前,看着府中的大夫揭下儿子臂上的细布,露出来底下那片鲜红狰狞的烫伤,她心中一紧,手指拨弄佛珠的动作便更快。
  小臂上一整片的烫伤令贺星锦有些难捱,昨夜更是疼得他难以入睡,他额头冒出来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厉害,始终忍着疼不吭一声。
  大夫将特制的烫伤膏小心地涂上去,贺星锦方才觉得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因为凉凉的药膏而缓解了一些。
  大夫收拾好药箱出去,温氏便忙用帕子擦了擦贺星锦额上的汗:“好歹你这条命还在,否则你要我与你父亲该如何是好?那烧着了的楼阁你也敢往里闯。”
  “母亲,里面是两位公主,我如何能不去?”
  贺星锦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
  “即便是公主又如何?你进去难道能灭了火不成?”温氏心中仍旧后怕,“旁人都不敢进,偏你能耐。”
  “母亲应知,那楼中有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又怎么了?”
  温氏一心只有自己面前这个儿子,此时又只与他在这房中,她说话便没了些顾忌。
  贺星锦却是一顿,他抬起眼帘来。
  半晌,他忽然问:“母亲可曾往宫中送过祝文?”
  “祝文?”
  温氏一头雾水,“什么祝文?”
  贺星锦神色微变,他知晓自己的母亲素来是泼辣性情,根本不是那位明月公主口中温柔熨帖的温夫人。
  她信佛不信道,又怎会往宫中送什么祝文,更不提亲笔手书。
  可明月公主并没有对他说谎的理由。
  贺星锦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隐秘的东西,却又毫无头绪。
  “子嘉,你难道真如你父亲所说,对那明月公主……”
  温氏久不闻他说话,她瞧着他臂上的伤,话说一半她顿了一下,转而道:“我听说那位明月公主是不能成婚的,何况如今,她已然仙逝。”
  临清楼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
  凭借着两具尸体身上未烧化的首饰,凌霄卫已确定一位是蕴贞公主,另一位便是明月公主。
  而那位幸存的蕴华公主一口咬定,是蕴贞将明月迷晕从温泉池带出,蕴华本以为蕴贞只是想吓唬明月以泄私愤,却不想她竟要对明月下死手,蕴华上前想劝,却与蕴贞起了争执,蕴贞将她从楼上的窗户推出来掉进了湖里,而她则失手打翻了烛台,烧着了幔子。
  那时明月公主尚未苏醒,至于蕴贞为何没有从楼中逃出,蕴华只说自己不知道。
  昨日淳圣帝闻讯后,当即吐了血,昏迷过去。
  贺星锦与父亲贺仲亭在宫中整夜,到今晨,贺星锦才独自回府。
  可是,
  明月公主真的死了么?
  母亲仍在一旁絮絮叨叨,贺星锦却根本无心去听,他不断地想起凌云阁中那一面,他不断想起昨日那神秘人腕上的疤。
  “子嘉,你的伤如何了?”
  贺仲亭脱了官帽,匆匆踏进门来。
  “父亲,并无大碍。”
  贺星锦回过神。
  贺仲亭将官帽交给温氏,又在椅子上坐下来,瞧了瞧他臂上的伤,又接了温氏递来的茶碗,道:“陛下这一回是病来如山倒,这会儿也还没清醒过来,昨日你在临清楼可发现了什么?等陛下醒来,我也好代你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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