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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4)

  林安没有吭声,微一犹豫后,静静跟在了对方身后。
  刚从药店拎出来的装了伤药的塑料袋已被徐新接去,在行走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徐新仍旧未对林安住所的具体位置多加询问,轻车熟路地在前面走着,不一会便到了某个单元门前。
  开门。徐新停了下来。
  林安看他一眼,默默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防盗门钥匙,上前一步将门打开。
  两人的脚步前后响起在楼道中,没一会,便到了林安住房所在的二楼。
  钥匙的叮当碰撞声中,大门也被打开。
  徐新推门进去,在玄关处看了眼,又打开柜子从中自行取了双备用拖鞋换上,随后就提着袋子径直走向了客厅。
  从头至尾,林安都没有说一句话,只安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不断活动在自己视线里的身影,他看着对方走到了客厅正中的餐桌边上,看着对方啪地一记将袋子放到了桌面上,又看着对方打开那袋子朝里面扫了眼后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去了卫生间。
  冲洗的水声从半敞的门后传来,不一会后又间或伴随着响起几声脸盆碰撞和毛巾的搓洗声,林安专心地听着,分毫不差地将那些模糊细微的声响捕入耳中,直到一切回归寂静,徐新一手端着装了小半盆水的脸盆和一块白色毛巾从那扇门后又走了出来。
  过来。
  徐新将东西都挪至几步开外沙发前的茶几上后,背着身对还呆在玄关处的林安出声叫道。
  林安看着前面那道在沙发上坐下的高大背影,又静立了两秒,渐渐收紧了垂落在两侧的双手,慢慢地一步接一步走了过去。
  两人俱都在沙发上坐下,徐新并未看他,只从袋中掏出了棉签药膏,和用以消毒的酒精棉,紧跟着又将一旁水盆上搭着的毛巾取下浸在水里,片刻后捞出拧得半干后,才转回头来,看向了坐在了自己身边的对方。
  林安正两眼不错神地望着他,目光柔和澄澈。
  徐新与他对视了一会,倍感烦躁地撤回了视线,冷着脸拿起冰凉的毛巾擦向了对方受了伤的那半边脸颊上。
  林安伤处受到刺激,忍不住眨了眨眼,却并未呼痛,只在沉默片刻后,隔着半块毛巾轻声问道:你今天不是在B市吗?
  徐新手一顿,没有回答。
  十几秒后,毛巾被重新掷回了水里。
  徐新一言不发地拿过矮几上的酒精棉包,拆开后在对方破了皮的地方擦拭了番,之后又挤了些消炎药膏在棉签上,细细涂抹在对方靠近下颌角处的伤口上。
  林安没再追问下去,只垂下眼睫,默默注视着徐新微托抵住自己下巴并给自己上着药的两只手上。
  两人凑得极近,一时间呼吸喷拂在彼此的唇鼻上,竟都渐渐变得如火舌般滚烫。
  徐新兀然察觉到,目光微一滞,不着痕迹地稍退开了少许。
  你今天不也没在学校?又过了片刻后,才听他意味不明地反问道。
  说完将手上的棉签扔进了废纸篓,重又抬起视线望向了对方。
  林安同样没有回答,只静静凝视着他。
  徐新眼神一动,再次将目光错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几分,也或许只有几秒,才又接着问道:身上有伤吗?
  林安却仍旧只不出声地看着他。
  徐新被看得心底一股邪火直往上冒,忍了忍,才勉强将那股躁动压回到警戒线以下。
  有没有。
  林安摇头。
  是谁动的手,知道吗?徐新语气缓了缓,顿一顿后又问。
  林安却又不回答了。
  徐新眉一皱,说话。
  林安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徐新勉强维持住的平静终于开始出现一丝龟裂。他直觉对方的这份沉默十分危险,却一时没有应对之策,于是只好通过控制两人之间的距离来将自己武装他略显不耐地站了起来。
  却不想手刚摸到茶几上搁着的脸盆的边缘,始终沉默的对方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徐哥。
  徐新动作一顿。
  我林安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忽然又停顿了一下。
  徐新皱了皱眉,心中那刚被强压下的躁动不禁又腾地冒出了头,而随之一块儿冒出来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
  果然,在稍一迟疑后,身后那人温柔的声音又紧跟着在身后响起,我昨晚发的那些短信你都看到了吗?
  徐新手还搭在水盆上,却背转着身,一时既无动作也没吭声。
  其中一方的毫无反应,让两人之间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林安等了片刻不见对方有所回应,略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睑,过了一会儿,却又对着自己放在腿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紧握成拳的双手一笑,复又轻声道:没看到也没关系,我现在当面说也一样。
  徐新抓住脸盆边沿的手一动。
  不久前在车里看到的那些短信再次在脑中盘旋。
  林安说完这一句后,便又沉默了下来,但徐新知道,一切远还没有结束。身后那人突然的收声,更像是一场无声的酝酿和试探,而这试探酝酿的对象和内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徐新看着盆中平静无波的水面,恍然间,甚至开始后悔一个小时前冲动之下叫小王将自己送回这该死的鬼地方来。
  你然而当他刚要开口中止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试图扭转这让人烦躁不安同时又异常被动的局面时,林安陡然变得微弱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对不起。
  徐新愣住。
  林安顿了顿,又冲着他的背影喃喃重复了遍,对不起,徐哥。
  徐新没应。
  林安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笑了笑,继续轻声道:这句话,其实我十二年前就该说了。
  徐新依旧没应声。
  林安盯着地面,紧紧握住的双手慢慢松懈下来,他像是在尽力平复着什么,又像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又接着对着地砖上隐约模糊的暗纹开口道:吴燕是我大学时的同窗校友,那时候我们一起在X大的学习部就职她工作能力很强,为人也很热情大方,性格有时候比当时周围的许多男孩子还要豪爽几分,与我完全不同。
  林安说到这里,又长时间的沉寂了下来。
  徐新搭在脸盆上的手已经彻底放下,脸也在不知不觉中略向后偏转了过去。
  他没料到对方所要说的,竟只是自己的一段过往,一时心头略宽,但等下一刻一转念又想到吴燕这号人物,松开的眉头又不受控制地微皱了起来。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被锁在竹园别墅书房的磁带里,这两个字曾一度在漆黑的夜里响起过无数次。
  它就像是长鸣在五脏六腑内的警钟,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的荒唐和愚昧。
  于是那人接下来所说出的另一段话,便也如同一根卡刺般,让人倍觉如鲠在喉。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的确对她有好感,也确实动了心、动了情,交往密切的时候,甚至想过想过就那样和她走下去,平平淡淡地谈场恋爱,如果有缘,毕业后结婚生子,也很好对我来说,那就像是一个梦一样。
  徐新眸光微动。
  林安仍旧盯着地面,不知为何,说到此处又一次停了下来。
  徐新等了许久没等到下文,不禁忍不住回头朝他看去一眼,只见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搁在腿上的双手无端收紧,数秒后,又突然松开,这样几次循环重复后,方面色平静地继续张开了口。
  可声音,却明显比先前喑哑了几分。
  但事与愿违,大四那年,我被学校开除,一切也就结束了。
  徐新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后来我妈四处求人,辗转将我安排到了C市,钱主任听说了我之前在学校的遭遇,好心将我收留进了机械厂,他对我说说他手底下有个徐姓的员工,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实际上却很讲义气,朋友的忙他一定会帮。最关键的是他背景强大,在C市,如果想在马家手心下翻身,就只有就只有
  徐新已完全转过了身,正双目沉沉地看着他,只有什么?
  只有依靠你。林安又沉默了片刻,才极缓慢地将这句话说出。
  徐新一笑。
  之后厂里有了关于我的流言,我就顺势讨好接近你。我原以为原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只要进了你的圈子,跟你混熟,那么一切都将有转机我、我还能继续回到X大,继续完成学业,甚至或许也还能有一丝的可能,继续做完那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林安垂着脸,将这些曾经盘桓于心底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一一倒出,短短几句话,却说得无比气短,那油然而发的心慌感,似乎从未因时光的辗转而有分毫的消散,它们从脚底一路向上蔓延着,不过须臾,便侵袭入脑,攻占入心。
  但后来后来我林安突然哽住。
  徐新看着他,良久后慢慢蹲了下来,目光如炬地盯住他,后来怎么?
  林安抬起头,接住了那两道如火如电般地目光,一时间,昔日画面都从眼前接踵闪过。
  脏乱的巷尾角落中,那双紧紧托抵住自己后背的手掌,集体活动时,那若有似无看向自己的无奈又担忧的目光,甚至当自己被众人戏称为大嫂时,对方那微挑起的眉和嘴边微弱戏谑的笑意。
  林安怔怔地和正牢牢看着自己的徐新对视着,恍惚间,竟觉得脸上的伤不知是因为药物作用,还是全身血液过快的流动,变得比先前更加火辣滚烫起来。
  记忆最终停顿在了某个灯火通明的晚上。
  混乱嘈杂的饭店里,徐新眼露温柔地坐在另一个人的身旁。
  丁华告诉他,那是他老大的新欢,隔壁纺织厂里名头响当当的一枝花小杨,他哥费了老大工夫才把人追到手,且跟以往那些玩玩就算的对象不一样,说不准,以后还真得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大嫂。
  哎,人扬琴那正房正式上位了,你这冒牌的可就得下岗了,哈哈,怎么样,心里头酸不?要我说,老大平日里最惯着你,这一下焦点突然转移了,啧啧,搁谁都不好受哇!
  那一晚他混在热闹的人群中喝得酩酊大醉,看着丁华他们围在徐新身旁,趁着酒兴起哄让对方在大伙儿面前和嫂子亲热一下,他缩在人堆里看着,此起彼伏的口哨与呼叫声在耳边接二连三响起,震得他头脑直发胀。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老大!快亲一个!
  于是他便隔着人幕看到了那张英俊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带着警告,又不乏温柔,随后在众人期盼的注视中,将吻印在了另一张脸上。
  俊男美女,天造地设,实在没有理由不欢庆,不祝福。于是在听到耳边瞬间爆发出的欢呼声时,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之后浑浑噩噩又被人灌了几杯酒,自己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在那漆黑的宿舍楼道里,徐新眉眼含笑地凑过来,在他混沌的视线中不断晃动着。
  亲一个亲一个
  他着了魔似地看着,残留在脑中的那震天响的鼓噪声似乎又响起在了耳边。
  于是还在等待着答案的徐新,忽觉周身气息一热,一个带着些微颤抖的吻,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嘴边。
  柔软的触感如一道电流,从猛然相交的呼吸中迅速袭向了全身。
  徐新整个人一震,眼皮反射性地阖上了一瞬,须臾,才又睁开。
  视线中,林安的双目微闭着,眉头微皱着,眼睫微颤着,徐新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目光所及中,那人略透着苍白的眼皮慢慢变了颜色,一丝湿润从发红的眼眶滑落。
  旋即,灼热的温度退开。
  徐新定在原地,视线追着那消散的温度,不受控制地滞留在了对方的脸庞上。
  林安缓缓睁开眼,回视向他。
  徐哥。良久,一道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才终于又在两人间响起。
  徐新依旧没动,只沉静异常地凝视着对方。
  林安的眼底透着血丝,嘴边也有些微的红肿,就连头发,看上去都比平日里要凌乱许多,种种的神色和细节,无一不透露出对方的憔悴与狼狈。徐新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中似有种熟悉的情绪在悄然滋长。
  林安轻唤这一声后,便没了动静,直到徐新终于按捺不住,沉着声问道:什么意思。
  林安看着他,许久,才微微一笑,开口回答道:这是我的答案。
  徐新眉微一皱。
  林安凝视着他,多年前那场分别的情景又开始在眼前浮动对方坐在河岸边,同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起,被温柔的月色笼罩。
  一只红色的烟盒,正静静躺在那人干燥宽厚的手掌间。
  徐新转过头来,嘴边是若隐若现的笑。
  谢谢。
  我很喜欢。
  心脏不由开始狂跳。可随即,却又立刻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对方注视着他,继续轻声道:
  在来之前,曾有人告诉过我,两个人如果脾性不同,目标不同,思想不同,环境不同,那么无论最初如何,最后也只会分离。
  他静静听着,喉口变得无比干涩,
  还有人告诉我,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我,也是。
  告诉我,林安,你需要吗?
  视线不由再次模糊了起来,林安轻声呢喃重复着,好像那些曾经由对方温热气息传递到耳中的字句,从未从记忆中消散淡去过。
  这些话你还记得吗?
  徐新双目沉沉地望着他。
  林安同样专注地看着对方,片刻后,才微垂下头,惨然一笑道:那天你大哥来找我,拿着我的档案袋和一盘磁带,告诉我,说只要我配合,那么一切就都有可能可以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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