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222节
花蕊夫人不知该怎么办,便依言跨进门口,却是小心提防着这个陌生的官僚。她第一次与这个人见面,当然不信任他,而且王知事那双小眼里露出的光,很明显地带着色心和不怀好意,花蕊夫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了。
还好王祯富没有做什么激烈的动作吓到花蕊夫人,他只是从容地说道:“我不信你还不懂我什么意思,只要你……”王祯富的目光从花蕊夫人美艳的脸上,移到她掩不住的饱满胸脯上。
花蕊夫人顿时头皮一阵发麻,身上一阵难受的恶寒。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有人惦记
王知事终于明示了交易,花蕊夫人又羞又恼,掉头欲走。
“婊子还真能装腔作势。”王知事在身后恶狠狠说道。一句话到了花蕊夫人嘴边,孟昶虽是亡国之君,他的夫人也由不得小官小吏来侮辱。但她终于什么也没说,与这等人说什么都没用。只见一面,花蕊夫人已对此人厌恶非常,只想早点眼不见为净。
“站住!”王知事怒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原就是个婊子歌妓,傍上了孟昶就真以为自个尊崇了?或者你还以为孟昶是一呼百应的大蜀皇帝?我告诉你,他现在就是一阶下囚!我看上你,是你的造化。”
花蕊夫人气急,但又不知怎么辩驳。她确实是歌妓出身,但以前鸨儿待价而沽,又没叫她陪寝客人;现在她连对孟昶都不侍寝了……可是,难道要和面前这个厌恶的人解释自己是怎么做歌妓的?也解释不清楚!花蕊夫人闷气之后,又十分伤心,心道果然出身不好就一辈子都没法清白做人。
她气得身子只抖,一走神,忽然袖子一重。转头看时,不知什么时候王知事已来到她的身后,拽住了她的袖子。花蕊夫人大急,沉声道:“放手,不然我叫人了!”
王知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又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他笑道:“咱们好说,夫人最好还是再想想,你又不是没被男人玩过,现在让我弄几回,就能救孟昶和自己一命,孰轻孰重还想不明白吗?睡一觉,你有什么损失,这简直是无本买卖呐!”
花蕊夫人之前还有礼节,此时心情已糟透,哪有什么好颜色,当下便冷冷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自蹈污泥!你死心吧,要杀要剐悉听朝廷之命!”
“哟嚯!真没料到,你还成了烈女,要不是我给你立个贞洁牌坊?”王祯富淫笑道。
花蕊夫人用力一甩,就算是妇人真反抗起来力气也不小,一下子就甩开了袖子,提起裙子就快步欲逃。王知事恼羞不已,快步追上来就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花蕊夫人浑身一颤,用力挣脱,这家伙仿佛口痰一样黏人,这回王祯富留了神,怎么也甩不开。
一阵拉拉扯扯,花蕊夫人踢到了一块石头上,忽然摔倒,脸颊重重地摔在了泥地上,顿时痛叫了一声。王祯富没管她摔了,想把她拽起来,花蕊夫人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身上一疼,她忍不住哭了出来。但她还没大叫,一时还有点顾及脸面,放不开。
王祯富盯着躺在地上梨花带雨的诱人的美人,终于按捺不住,蹲下猛地捏住了花蕊夫人的嘴,另一只使劲拽她。花蕊夫人紧紧咬着牙,两腮被捏得钻心疼痛,手臂都要被掰断了一般剧痛,身体也没借力的地方,生生被拖着往那可怕的门口移动。这人虽然是个文官,但长得又高又肥,力气很大,豁出去不顾花蕊夫人挣扎,花蕊夫人根本敌不过,只觉得他两只手像铁钳一样。
她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大急之下,门牙凑到了王祯富的左手虎口,便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啊呀!”王祯富痛叫了一声,勃然大怒,甩起一掌就抽到了花蕊夫人的脸上,骂道:“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叫,老子把孟昶那厮捉过来看着上你!”
花蕊夫人被打得扑到地上,只觉得金星直冒,脸上火辣辣的疼。
又听得王祯富道:“明白告诉你,陪不陪我睡,你们都死定了,我会为了睡你就隐瞒谋反之事?没人救得了你!”他说罢走了上来,骂骂咧咧道,“好好和你说话不听,婊子却非吃这一套!”
王祯富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一手要去搂她起来。花蕊夫人心里又急又怕,情急之下说道:“你们的殿前都点检郭绍早就想要我,你还敢碰我?”
这下王祯富忽然愣在了那里,花蕊夫人趁他发愣挣脱开来,急忙起来不顾脚踝被崴了,一撅一拐就往回跑。王祯富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在后面冷冷道:“我要是打听到你蒙我,叫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王祯富急不可耐的色心顿时被浇灭了,忽然有点害怕起来。但想了想,孟昶和花蕊夫人在这里同住了两个月,也没见郭绍来过,这事儿应该是她说来吓自己的。
不管怎样,把孟昶那联络蜀国大将造反的密信弄上去,看看情况就知道了。
……花蕊夫人拿袖子直接擦干眼泪,拍掉身上的土回到内院。孟昶和宦官魏忠都瞧着她肿起来的脸,嘴角还带着血丝,孟昶急道:“他们把你怎么了?”
“我直接摔了一跤,在地上搓的。”花蕊夫人面无表情道。她不想在孟昶面前哭诉,根本没用,孟昶现在自己都是砧板上的肉,让他做什么也是强人所难。
孟昶却恼怒道:“一看就是打的,太过分了!”
“没事,一点皮外伤。阿郎别去和人家闹,你说得对,咱们本来就是阶下囚,要有点自知之明。”花蕊夫人露出一丝强笑,“我回房擦点药就好了。”
花蕊夫人疾步走回自己住的卧房,二话不说就把孟昶等人关在外面,然后闩上了门。她心里一酸,扑到床上拿杯子捂着头就大哭起来。
被人打的疼痛确实不算什么,就是点皮外伤,但是脸面、自尊和整个人都被人践踏侮辱,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比当歌妓还屈辱,做歌妓的时候,因为她姿色好,男人们也只能和她喝喝茶说说话,要单独听曲得花大价钱,他们逢场作戏也都挺讨好自己的。孟昶得到她之后,也是宠爱有加,基本没有逼迫她做什么,反而各种各样的赏赐……哪像现在这样,和进了窑子被人肆意凌辱差不多。
花蕊夫人越想越伤心,哭了很久。
“砰砰砰……”孟昶还在敲门。她根本不想理会,但又怕孟昶冲动了去找人算账,自讨苦吃,当下又擦了眼泪,眼睛红红地打开房门。
孟昶打量了花蕊夫人一番,唉声叹息。
花蕊夫人见状忽然很同情他,孟昶虽然没有对自己千依百顺,其实还算挺实诚的一个人,也不是坏人。她一直没心情侍寝,塞个宫女给他,他也没什么怨言。
“我给你擦药。”孟昶道。
“嗯。”花蕊夫人顺从地应了一声,也不哭了。孟昶纵有千般不好,她还是信任他的,有时候还有点舍不得……熟悉的人,首先就很有安全感,知道不会害她,这种感受是一个陌生人给不了的。
孟昶问宦官找到了药酒,笨手笨脚地给她擦起外伤药水来,酒水腌得她的皮肤一阵刺痛。但花蕊夫人心里倒有点感动起来。
但她觉得这种温情好像是另一种感情,现在她还是不太愿意为孟昶侍寝……说不清楚为什么,以前那么几年都过来了,没觉得反感,忽然有点反感与他的男女之情来。
“阿郎,我会向着你的,我说的话就算不中听,没害你。”花蕊夫人心情平息了不少。
孟昶道:“我知道。”
花蕊夫人冷静下来,轻声说道:“你找高彦俦的事已经败露了。”
“什……什么?”孟昶吓得手一抖,脸色变了。
花蕊夫人看了他一眼,叹道:“肯定会败露……唉,我知道你料不到,不然怎么会做?”
孟昶把药水放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直愣愣发呆,喃喃道:“死定了,死定了……”
花蕊夫人想了想,小声道:“还不一定。”
孟昶纳闷道:“朝廷还不杀我?”
花蕊夫人道:“你虽然做了那样的事,可做得毫无威胁,一点危险性都让别人感受不到。说句不好听的,估计郭绍把你的事当猴戏看。”
“他娘的……”孟昶又羞又惭愧。
花蕊夫人又道:“但是把柄被人抓到了,按理会趁机杀掉完全消除隐患、又省事……所以危险很大,只有点很小的机会。”
孟昶一脸害怕,默不作声。
花蕊夫人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时候胆子很大,但其实也怕死,人哪有不怕死的……
她自己心里也是波涛汹涌,于是二人对坐着各想各的事。
花蕊夫人心下复杂极了。内心告诉她,跟着孟昶没出路,只有自己想办法另找它路……但是孟昶对她不错,当年她就是鸨儿要卖掉的一件货物,至少到蜀国皇宫卖了个好地方,就算是现在孟昶也对她没什么坏心思;现在他倒霉了,自己就抛弃他,心里过不去……又有一个心思说,上次都陪他喝“毒酒”了,虽然没死但喝之前是以为有毒的,皇宫那么多妇人有几个会愿意为他那么做……喝毒酒的事,算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么?
另寻它路?路其实也很窄,她对重新摸索的路很陌生很害怕,首先担心被骗被利用,萍水相逢的人遇到得不少,人们都是为自己作想,连以前家里人都是那样的……就好像一个人走在僻静路上,很担心被抢、被人害,女人在这方面更加敏锐更加担心。
男子的钱财是别人的猎物,女人的价值还有色相,她也更软弱更不容易反抗……有时候有价值的东西,反而是危险的来源;毫无价值反而不会有人惦记。
第四百一十五章 只可经营不可强迫
高高台基上的金祥殿,庄严壮观,裸露在殿顶下面的一根根大柱子让它平增了几分粗矿。殿门外走出来一群人,他们边走边议论,人声嘈杂。
这边人不少,但广场仍旧有种空旷之感,大概是因为周围太空太宽了;金祥殿周围没有额外的建筑,连一棵树都没有,倒是远处的房屋旁边放着很多水缸。这些重要的建筑旁边多半都是这个样子,不为美观秀丽,首先考虑的是预防刺客和火灾。
一群大臣刚退朝,还议论着刚才的国事。在充满东方韵味重檐建筑之下,那穿长袍的文官打躬作揖的模样,别有一番风景。
王朴对向他作礼的官儿随意地抱拳:“李公请便,来日再叙。”
他说罢转头对郭绍道:“李处耘这个人选挑对了的,老夫也未料到他进展如此神速。”
刚刚在朝堂关注的就是王朴说的那事儿。李处耘离京不到一个月,业已渡江攻占澧州,兵围朗州(常德),派人回京禀报了战争进展;他一面围困朗州,一面攻取周围的地盘,以便把朗州变成孤城。李处耘上书“先剪羽翼,后捣腹心”方略:认为长沙会出兵救朗州;围城打援之后,削弱长沙兵力,然后进一步攻占长沙,而不急于强攻周行逢老巢朗州。
枢密院和几个核心大臣商议之后,考虑李处耘的能力,授予前营临机独断之权。
郭绍大笑道:“我与李处耘相识多年,还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王朴拜服。
就在这时,郭绍看到一个拿着拂尘的宦官快步从金祥殿下面的甬道赶来。空无一物的广场,着实一有人就非常显眼,难怪说不种树木可以防刺客。
郭绍视力好,一眼就认出是曹泰。王朴瞧了一眼,见郭绍脚步慢下来,慢吞吞地等着那宦官,当下便告辞先行。
过了一会儿,身材单薄的曹泰追上了郭绍,郭绍抱拳行礼:“曹公公急急忙忙的什么事?”
曹泰忙客气地回礼,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来:“郭都点检先看看这个。”
郭绍看了曹泰一眼,不动声色地抽出信纸来,先看第一行写的是“高彦俦将军”,立刻又翻到末尾看留款:大蜀皇帝。他问了一句:“是秦国公的亲笔?”
曹泰道:“没错。”
郭绍便浏览书信的内容,看着看着嘴角竟然露出了笑意。过得片刻,他抬起头笑道:“这秦国公还真够逗。”
曹泰见状也陪笑了一声,当下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太后的意思,孟昶先不用管……送信的人和书信都拿到手了,何不干脆叫送信人把它仍旧送给高彦俦?高彦俦这几天还没离京。”
郭绍听罢略一寻思,就明白符金盏的用意了:无非是不信任蜀国降将,现在让高彦俦掌蜀军兵权,不太放心,想考验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曹泰道:“高彦俦是郭都点检举荐的人,太后也想先问问您的意思。”
郭绍想了好一会儿,脸上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终于开口道:“以前有一件事。秦凤成阶之战后,大周俘获了一些蜀国降兵,先帝将他们收编后,调到淮南战场;结果那些蜀兵一触即溃投降,还有主动去找南唐军武将投降。后来先帝打败了南唐军,又把蜀兵俘获,先帝很生气,下令把他们都杀了。”
曹泰点头以示在听着。
郭绍又道:“我又想起高平之战的事,小底军被打散后,我的兄弟罗猛子被别的武将召集,继续追击北汉军;罗猛子说,不是那个武将的兵,他就当牲口使唤,驱赶大伙儿上去送死……可见,就连自己人对不熟悉的武将都不信任,何况蜀军降兵,心里怎么容易信任大周派遣的武将?
这就是我要启用高彦俦的原因,他本来就是蜀军降将,蜀国士兵熟悉他信任他。这样收编的蜀国将士才有战斗力,否则我们收他们进来,又不好用,白费粮食军饷作甚?高彦俦是个有能耐有头脑的武将,但大周内部有能耐的武将也不少,若非他是蜀国武将的出身,我没必要非要用他出任剑南军主帅。”
曹泰道:“原来如此,杂家记住了,回去就转述太后。”
郭绍道:“我认为这封信没必要给高彦俦了。咱们给了他,想他怎么应对?首先他绝不可能听从孟昶的意思、铤而走险。高彦俦不是蠢人,他本来因为蜀国灭亡要家破人亡了,现在什么都能保住、还得到更大的重用,好好的周军大将不做,和孟昶同流合污?孟昶此人不似成事者,而且现在要啥没啥,高彦俦只要不蠢,就不会和他去送死。
高彦俦只可能两种反应。第一,把这封信交上来以表忠心,这样他就得背负对旧主(孟昶)无情无义的自责和舆情谴责;何况这样就能证明他的忠心了?一个人内心怎么想,没有人可以强求,人们只能看他表面上的言行。彼此信任只可经营,不可强迫。
第二,装作不知道,悄悄把密信烧掉当作没收到。这样他可以尽到对旧主的一点情分。但是,咱们既然去考验他,发现他那样做是不是会平生猜忌?高彦俦觉得咱们猜忌他,他也会提防着。
如此一番推测,便可以断定,去试探他得不到一点好处,只能破坏相互的一点脆弱信任。所以我认为是无益之举,还是叫太后不要试探了。古人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或许就是因为怀疑他也没用吧?我要是觉得高彦俦不靠谱,此前就不会举荐他。”
曹泰听罢急忙点头:“郭都点检一番话,叫杂家茅塞顿开,想想真是那么回事。”
郭绍自信地笑道:“就算高彦俦要叛,当初他在蜀国打不过我;现在失去了山川屏障,我还是可以收拾他第二次。别太担心了。”
曹泰抬头仰望,才能看到郭绍的脸,曹泰看着郭绍从容自信的微笑,听罢一脸的敬意:“杂家平生在心里就没服过几个人,但杂家是真服郭都点检。有郭都点检在朝,杂家等觉得非常安生!”
郭绍拍了曹泰的肩膀:“曹公公也是个德才兼备的好人……这封信就给我了。”
曹泰激动道:“杂家与郭都点检是九死一生患难过来的,杂家一直都记着您的好。郭都点检打算如何处置密信?要是太后问起,杂家也好对答。”
“还给孟昶。”郭绍道,“我若要杀他,不需要这东西。”
曹泰若有所思,似乎在琢磨郭绍此举的用意,但他不是个多嘴的人,并没再问了。
郭绍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曹泰作礼道:“杂家也要赶着回去求见太后回禀此事,就此告辞。”
郭绍也不急,拿着信回家呆了许久,在前院客厅里和京娘一边打趣闲扯,一边等着左攸。左攸几乎每天都要来废话一通,所以通常他都会自己来的。
果然没等多久,左攸就进院门了,完全没人阻挡他、也不用通报,他进郭绍家和进自己家门一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