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再表陆家自撵了儿媳妇,陆焕成便带着人在家里四处盘查财物。正忙乱之际,就有人来回禀道:“那撞了头的人醒了,在门上等着拜辞老爷。”陆焕成想了一回,方才记起是陆贾氏寻来、构陷儿媳夏氏之人。
他正为家计艰难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此人,大手一挥,说道:“让他去罢,家里正乱着,又来辞什么!”家人得了吩咐,当即打发了那人离去。
那人倒也无话,离了陆家门上,出门在城里绕了几圈,走到夏家间壁的一座宅子前,眼见四下无人,便从一扇角门前闪身进去了。
走到门内,就有人迎上来问道:“你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少爷问了好几遭了呢。”那人不答反问道:“少爷这会儿在何处?我去回话。”那人道:“就在书房里坐着,这会儿没人,你去罢。”
那人得闻,连忙依言走到书房,通报已毕,进去见了自家主子,将陆家事宜禀报了一番。
沈长予端坐桌后,一席家常玄色直裰,眉宇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态。听了这人的回禀,不置可否,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方才说道:“这事儿你办的不错,下去领赏罢。”一语未休,略顿了顿,又道:“夏家小姐见过你,你这几日就别在城里露面了。到乡下去养好了伤,我另打发你到外地去贩货。”那人连忙千恩万谢的磕头下去了。
沈长予将茶碗轻轻放下,唇角一勾,只觉万事在握。
第76章 v后新章
夏东兴走到女儿卧房,进门就见夏春朝歪在床上,背后靠着一方湖绿绸缎软枕,神情恹恹,垂首无言。见他进来,低低道了一声:“父亲。”
夏东兴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宝儿正在床畔坐着,见老爷过来,连忙起身,上前福了福身子,料知他们父女二人必有话说,便出去了。
夏东兴见左近无人,便在床畔一张方凳上坐了,低声问道:“我听珠儿说了,但到底是怎么个缘故?”许是在亲人跟前,夏春朝只觉无穷的委屈自心底里发作出来,呜咽了半日,张不开口。夏东兴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着,别想那许多。咱们家家境殷实,尽能养活的了你们母子两个。”
夏春朝闻听此言,这方想起适才宝儿说过,大夫诊出她有两月喜脉一事,面色不由一阵凝滞。
还在陆家时,她倒也曾极盼望早日生养,谁知这嫁去几年不曾有孕,到濒临和离之际却又被诊出喜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当真令她措手不及,心里百感纠集,好半晌才低声说道:“虽说父亲恩宽,肯留我在家。但我到底是出了阁的女儿,这样回了娘家,难保不叫人冲着咱们家指指点点。弟弟尚未婚配,怕耽误了他日后说亲。不然,父亲还是送我到乡下庄子上去罢。”
夏东兴闻言微怔,当即说道:“你这是何苦!打从你回来,你在陆家那些事儿,我们都听珠儿说了,你那两个兄弟也不曾说些什么。你便安心在家住罢,谁要敢议论一句,做父亲的第一个不容他!”
夏春朝还待再说,却听门外一人朗声道:“我只问姐姐一句,姐姐可做错了什么事?”
夏春朝一怔,只见小弟夏恭行捧着一方托盘,自外头大步进来。
夏恭行走到屋中,将手中托盘放在一旁桌上,迈步行至床畔,先向父亲做了个揖,转而向着床上的夏春朝问道:“姐姐可有做什么错事?可有对不起他陆家?”夏东兴见儿子进来便向女儿出言不逊,脸上一沉,喝道:行儿,怎么同你姐姐说话呢?”夏恭行向夏东兴躬身回道:“儿子无礼,然而这话却不吐不快。”说着,又看向夏春朝。
夏春朝已然会意,浅浅一笑,甚是苦涩道:“我自然并没半分对不起他们的地方,然而人言可畏。你年纪尚小,不知这世道的艰难。我在家里倒不打紧,只怕误了你。”夏恭行朗声道:“既然姐姐并无亏心之处,又何必在意外人说些什么?若是姐姐顾忌我,那大可不必。堂堂七尺男儿,若为虚名所绊,连自家姐妹都不能护佑,将来又要如何庇佑自己的妻儿?这样的男子,又怎值得人托付终身?那能为虚名所惑的女子,即便娶作妇人也难主持大局,这样的妻室我又何必要她?姐姐不必顾念我,只管在家住着就是了。”
夏春朝听了弟弟一番言语,垂首默默,半日方才抬头笑道:“行哥儿说的是,我倒是入了迷局了。不错,我并没做半件错事,背心负义的是他陆家,倒凭什么我要抬不起头来?”说罢,又微笑道:“不愧是读书明理的人,说话这样条理分明,倒叫我无话可说了呢。”
夏东兴见女儿容色舒展,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他才对得住家里连年给夫子送去的那些束脩呢。”夏恭行莞尔道:“姐姐这样才好,这才是我们夏家的姑娘呢。”
父子三个笑了一回,夏恭行将汤碗端起,送到床畔,说道:“这是大夫开的安胎药,姐姐趁热喝了罢。大夫说姐姐身子虚,又是头三月,须得万分谨慎,好生调理着。姐姐这几日就别想那么多了,外面的事儿都有我们呢,好生保养身子要紧。身子养的好了,将来才有力气生产。”
夏春朝接了汤碗,屏气一口饮干,方才笑道:“瞧不出来,你年岁不大,倒这般噜苏。父亲进来还没说什么,你却倒了这么一大筐话出来。”夏恭行笑道:“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小外甥,我这做小舅舅的,自然要上心些。”夏春朝闻言,面色微滞,看向父亲道:“爹,虽说你好意叫我在家住,大哥与行哥儿都不在意,但有件事倒要先说明白。待我肚里的孩子生下来,我们母子两个的日常用度,从我这儿支钱,不从官中走。”夏东兴与夏恭行闻言,面色各异。
夏恭行张口就道:“姐姐这是何必,夏家又不是供养不起。适才父亲也说,你是夏家的姑娘,你的孩子自然也是夏家的子孙。待小外甥出世,就叫他姓夏,夏家的家产亦有他一份。既是这般,姐姐何必自苦执拗呢?”夏春朝微微一怔,看向夏东兴,张口道:“父亲好意,女儿感激不尽。然而父亲这话,可有跟哥哥嫂子商议过?”夏东兴大手一挥,说道:“我的家产,我愿怎样分就怎样分,哪里有他们插嘴的余地!我还没死呢,就轮到他们做主了。再说,依着本朝律例,你既回来了,这家业自然有你的一份,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夏春朝还待再说,夏恭行已抢先问道:“我倒是要问姐姐一句,往昔看姐姐同姐夫那般要好,今儿虽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姐姐还打算再回他陆家去么?”夏东兴听了儿子言语,眉头拧成一团,看着女儿不言语。
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离他家门时,我曾说过,往后就是他们家拿了八抬大轿来抬我,合家子跪在咱家门上,我也再不会回去的。我适才那个话,倒不是为这个。”说着,她只觉腰上微酸,挺直了腰板,方才又道:“父亲的话,虽在理上,但到底于情不合。哥哥已有了嫂子,你将来也要成家。这老姑娘带着孩子住在娘家的,世间委实罕见。即便你们不说什么,只怕嫂子同弟媳妇也要有些牢骚。咱们是一家子人,我又不难于此,何必找这些不痛快呢?父亲果有此意,只将这份家业替我留着就是。待这孩子长起来,是姑娘就与她做嫁妆,是小子就当做他的家产,起不好?父亲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是那等靠人吃饭、没用的妇人。我嫁去这几年,能养活陆家一大家子人,自然也能养得起我们母子两个。如此,才是处长之道。”
夏东兴听闻,半日不语,良久才喟叹道:“我晓得你的性子,打小就是这般,面上温柔恭顺,骨子里其实最是要强。你出嫁这些年,受的那些委屈,其实我多少也听到些风声。然而你哪次回来探亲,面上都是欢欢喜喜,一字儿也不提的。如今又弄出这样的事来,你娘地下有知,一定要埋怨我了。”夏春朝见老父自怨自艾,笑着开解道:“父亲也不必这样,横竖我已回来了,也总算离了那火坑。若我还在他家,这孩子生下来,哪里能带回来呢。现下父亲就等着抱小外孙子罢,也算因祸得福了呢。”一席话,说的夏东兴又转嗔为喜。父子三个,坐在一处说笑不提。
到了下午时候,夏家那两个堂亲闻讯赶来。这兄弟三个,叙过寒温,就在堂上坐了。
夏东兴的堂兄,名唤夏恒顺,在乡下庄上替这堂弟看管庄户并收租事宜,夏家庄子每年收成有他三分,他指此过活。故此,夏东兴一招即来。此人性子急躁,才坐下便急冲冲问道:“兄弟打发人到庄子上寻我,我听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听闻侄女儿从陆家回来了,究竟是怎么个缘故?”
夏东兴便将缘故述说了一遍,又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要说不甚光彩。但咱们骨肉至亲,也没什么可瞒的。我今儿把二位请来,商议商议。”那夏恒顺将手在腿上一拍,喝道:“这陆家算个什么东西,九辈子的破落户,才做了个官,就得意起来了!想着早先时候,陆焕成同兄弟交好,来家哪次不是好酒好菜的款待。这厮脸皮也真厚,明知还不起席,也还日日来叨扰。落后,瞧见咱们家丫头长得周正,腆着脸求结亲。那时候我就说不般配,劝兄弟别招惹这种人家。兄弟只是不听,如今怎样?!吃了这么个大亏!”
夏东兴也叹气道:“昔年我同陆焕成相交,看他行径还算正当,又是书礼人家。虽说穷些,但我这里多赔些,也就不怕了。谁知这家子竟这般下作,发达了,就把糟糠妻子撵下堂的。这等作为,就是连我们商户人家也不屑为的,他们倒行得出。如今我也是悔不当初,然而陆家今非昔比,我故此邀请二位商议商议,却该如何?”
夏恒顺霍然起身,指着夏东兴喝道:“还要怎么商议?你也是做人老子的,女儿叫人这样欺负了,不说替女儿出气,倒瘟在这里寻人议论,天下也有你这样窝囊的老子!你既问着我,那也不用说旁的,咱们这就带了人寻上门去。管他什么官不官,将他家门户砸个稀巴烂与侄女儿出气,再做打算!”
第77章 v后新章
那夏恒顺呵斥了夏东兴一番,迈大步向外走去。
夏东兴堂弟、在宪司里做师爷的夏饶志在旁坐了半晌不言语,此刻见夏恒顺焦躁,连忙起身,上前扯住他臂膀,问道:“哥哥这是哪里去?此事尚需从长计较,不可焦躁!”夏恒顺暴怒道:“计较?!却要怎么计较?!我知道你是个胆小怕事的,我也不连累你,你便在这里等着,我自家去寻那陆家的晦气。惹出什么祸来,都算在我一人头上,如何?!”
夏饶志秉性平和,平日主意甚多,最好谋算。此刻听本家堂兄当面呵斥,倒也不恼,只说道:“哥哥暂且息怒,适才听二哥说起,侄女回来时几乎将陆家家财淘了个罄尽。想那陆家,虽挂着个官宦人家的招牌,里头不过是个破落户,这些年若没侄女支撑门户,那日子只怕早过不下去了。如今他们竟能不管不顾,就把侄女撵将回来,想必另有缘故。何况,这陆家是借着侄女与人私通的名义将侄女休回来的。虽说是栽赃陷害,到底人证物证俱全,不过是为谨慎起见,不曾见官。哥哥此去大闹一场,将他们迫的急了,竟将侄女告进官府却如何是好?这命妇与人私通,见了官可是要坐牢的。咱们是什么人家,怎好叫姑娘到公堂上去抛头露面?”
夏恒顺虽是个急躁之人,却并非全无头脑,听了这一番话,也忖度出利弊所在,嘴上却不肯服软,硬道:“既然是他们栽赃陷害,那又怕什么!咱们就上公堂,跟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不是!我便不信,他们还能把黑的描成白的!”
夏东兴便问道:“哥哥自知你素来主意最多,所以请你来商议商议。既是如此说,却要如何是好?若说叫我吞了这口气,那可万万不成。”
夏饶志道:“我这般说,也并非要哥哥忍气吞声。这陆家今非昔比,虽说这三品武官在京里算不得什么,也不是咱们招惹的起的。我的意思,不要打草惊蛇,先着人暗地里打听着,看这陆家究竟背地里行些什么勾当,又或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孩,方才把春朝撵了。连同春朝的私通罪名,也要查个清楚。待打听明白了,我再到宪司老爷跟前告他家一个摒弃糟糠之罪。届时请他向朝廷奏上一本,让那陆诚勇丢官罢爵,替侄女出了这口恶气,如何?”
夏东兴至此时,心中怒火已渐消退,又听夏饶志这番议论甚有道理,不觉点头道:“兄弟这话倒是不错,就只怕官官相卫,宪司老爷不肯管这等闲事。”夏饶志莞尔道:“二哥倒不必忧虑这个,我们老爷最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听见这样的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二哥无需担心此事,倒是先将侄女私通的罪名查清楚为好。”
夏东兴点头称是,眼看时候不早,便吩咐厨房造办酒席,款待这两个本家兄弟。席间,夏东兴将女儿在陆家遭遇细细讲了一番,夏恒顺免不得又将陆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夏饶志细想了一番,说道:“这事儿却是侄女急躁了,所谓捉奸要双。哪里有这样随意捉个影儿就定人的通奸罪的?到底也要把那人问出来才好。”说着,又问道:“里头的人不必说了,必然都是陆家安排下的。可知道那个自称在门上等着递东西人的名姓底里?”夏东兴摇头道:“事发突然,倒也忘了问。待我再进去,问问女儿便是。”
这顿饭吃至日西时分方才散了,夏恒顺、夏饶志两人扶醉而归。
夏东兴吩咐家人收拾碗盘,回至后院,寻了个家人问道:“姑娘吃了饭不曾?”那人回道:“适才大奶奶端进去了。”夏东兴听闻儿媳此刻正在女儿房中,思量着倒不好进去,便先往账房去了。
却言那王丢儿打听得知公爹在前堂上款待两位伯叔,当即走到厨房端了与夏春朝炖的鸡汤,又随意拣了些软烂汤饭,使托盘端了,往姑娘闺房行去。
出来迎头碰见夏恭言,那夏恭言见自家婆娘端了一盘吃食,兴冲冲向后走,心里便猜到几分,说道:“妹妹才回来,又怀着孩子。你也让她歇息歇息,别火急火燎的去啰唣她,让爹听见了,又挨嗔。”
这王丢儿怎肯依从,却也不与他强辩,说道:“汤好了,我给姑娘送去罢了。哪里就干坏了事,你便这等蝎蝎螫螫的。”嘴里说着,绕开她汉子,迈步去了。
夏恭言知晓他浑家脾气,正欲出言阻拦,却见她去的飞快,本不是个爽利的人,只得摇头叹息作罢。
王丢儿端着一盘子吃食,脚下生风,一路走到夏春朝房门前。
才走到门上,就见宝儿自里面出来,王丢儿连忙笑着迎上前去,问道:“宝儿这是哪里去?姑娘这会儿方便说话么?”宝儿笑着见礼,回道:“我去给姑娘拿饭,姑娘这会儿醒着呢,奶奶只管进去就是。”王丢儿满面春风道:“我适才去厨房,已把姑娘的饭拿来了,你不必去了。”说着,自家打了帘子,矮身钻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