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秦老爷子神色更加了然也更加凄切,他大半生处尊居显,唯独儿孙全犯在情字上。
  前有秦佑他父亲,除了燕欢,眼睛里头就再没其他东西。
  后有秦佑,明明那么冷静沉稳的一个人,居然被一个男人迷得五迷三道,连家业传承都全然抛在脑后了。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秦老爷子缓慢地翻个身,两手放平在身侧躺着,疲惫地说:“你走吧,找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或者代孕,如今我管不了你,也只能提个醒而已。”
  秦佑双眸幽深得像是黎明前最浓最深沉的夜,片刻,他站起来,深深看一眼床榻上枯瘦孱弱的老人,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回去路上,车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车子从郊外寂静的公路上稳稳行驶着,秦佑突然开口:“你觉得有多少可能,老爷子没做那件事?”
  今天晚上,老爷子给他的感觉就像风中的残烛,到这种气息奄奄的情况下,都没肯承认他害死燕欢,秦佑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怀疑,凶手是否另有其人了。
  他这话问得指代不甚明确,但助理先生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思忖片刻,瞥一眼秦佑的脸色,才斟酌着说:“既然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把凶手找出来,那偶然发生的可能性,也应该在考虑当中。”
  老爷子对燕欢有恨,那时候他派的人把燕欢看管得密不透风,即使燕欢走失,他们也能极快地把人寻回去,燕欢是被他们所杀这个推断最合情理。
  而燕欢仅从他们视线中消失几分钟就被别人带走杀害,这就是偶然。
  助理先生觉得他跟了秦佑十数年,这是他回答得最漂亮的一句话,不偏帮就不开罪,又不是毫无建设性,简直圆润到完美。
  秦佑眉头紧拧起来,目光冷厉地看向前方的路面,沉默了半分钟。
  而后,不容置喙地开口,“我要那年八月出现在雁回山上的,所有人的名字!”
  楚绎这天拍戏一直拍到晚九点,最后燕秋鸿一声过,从剧情里回过神,急忙大步跨出去。
  卸妆时,从小冯手上接过手机看了看,没有未接电话。
  秦佑飞机落地后曾打过一个电话报平安,并交代吃完饭回房再打给他。
  楚绎算了下路上耗的时间,揣摩着秦佑这是去哪吃了,又有些自嘲自己把人看得紧,不过黏黏糊糊好几天,乍一分开,还真不习惯。
  怕他吃饭这么久是临时遇上应酬,楚绎怕打扰,没直接打电话,在回酒店路上发了个信息过去。
  但一直到他回酒店房间,都没有回复。
  而此时此刻,助理先生下了车还一脸愕然地看着秦佑,支吾着问:“你是说所有吗?”
  秦佑大步朝前走,眼光冷冷扫他一眼。
  助理先生赶紧闭紧嘴巴,没敢再多说什么。
  可是,雁回山风景秀丽,气候宜人,非常适合疗养。
  上面当年就有好几个重要单位的疗养所,还有两家地产投资人在上边建的酒店,加上山上雁回镇本来的居民和游人,事情都过去将近二十年了,这份名单何其难搞。
  但秦佑态度坚定,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立刻就大步跟上秦佑往屋里去了。
  秦佑回房在起居室坐着出了会儿神,被一阵铃声惊醒。
  拿起手机一看,是楚绎。
  这是个视频邀请,秦佑这才察觉时间已晚,按下接通,楚绎俊朗白皙的脸庞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心里头的抑郁和烦闷立刻舒缓了些,但楚绎在那头目光却往他身后扫,秦佑这才想起来约好的电话他忘了。
  岂止是忘了电话,刚才路上他收到楚绎的信息,拿着想回,可脑子里头想着其他事,半天没回复,后来也忘了。
  果然,楚绎微笑着问,“刚吃完饭?”
  秦佑呼吸微滞,沉声回答,“去老宅吃的,一去一来,路上耗了些时间。”
  酒店,楚绎的房间,他趴在床上,心里咯噔一下,“是有什么事吗?”否则车跑在路上的时间,秦佑不会连信息都没回。
  秦家老宅,那可是,秦老爷子的根据地。
  但秦佑幽深漆黑的双眸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回答,“没事。”
  很快转了话题,“下午拍戏到几点?累吗?”
  秦佑情绪明显不对,楚绎哪能相信真没事儿,但秦佑不想告诉他,他怕问得太急,反而让秦佑烦闷。
  所以,东扯西拉地聊了几句,楚绎对秦佑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秦叔,我很想你。”
  秦佑本来深沉的眸色终于现出一丝温软,“嗯。”
  但电话挂断,楚绎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异地恋原来是这么让人烦闷的一件事。
  猜测对方有事,可是连察言观色和安静地陪在一边都无能无力。
  助理先生把那份名单交上来,是在一周后的一个夜晚。
  秦佑看了片刻,眼色瞬时凛冽如冰,东西啪地扔到助理先生面前,“这就是你的办事能力?”
  上边只有草草几个单位,人名寥寥,即使有背景都写得非常粗浅。
  助理先生觉得这样找人好比大海捞针,觉得不能抱希望的事,难免办得敷衍,他觉得秦佑早晚会想明白这样找人很蠢。
  这会儿秦佑明显不这么觉得,助理先生有些心虚,嘴唇张合几下,“我……再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这就是能办到的都没尽力办,秦佑顿时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火,脸色也更加阴沉,眼神死死盯着垂着头的助理,不巧,电话响了,他一脸阴云密布,胸膛上下起伏,手在兜里掏了两下才把手机摸出来,看都没看是谁就随便按了下接听。
  但那边似乎没人说话,只有清浅的呼吸声,沉默几秒,秦佑蓄积的不耐瞬间爆发出来,开口时声音冷厉彻骨,“有事说事,没事赶快滚。”
  话音一落,那边连气息声都听不见了,秦佑刚准备摁断电话。
  手机才离开耳边就听见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吧,你先忙,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秦佑顿时心头一紧,似乎连脉搏都迟缓下来,急忙开口:“别挂。”
  而后沉沉扫一眼一脸惊惶的助理,转头就往卧室去了,嘭地甩上门,深呼吸几下才开口无措地说:“宝贝儿,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是你。”
  而电话的另一端,楚绎也是脸色苍白,秦佑从来不对他说一句重话,刚才猝不及防地一句滚,要说他一点委屈都没有,纯粹是骗人。
  可是,终究是在意秦佑这些日子的反常,明明知道秦佑看不到,但楚绎还是强扯出一丝笑,佯装无事的说:“原谅你了,跟我猜的一样……”
  随后,又问,“可是,最近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不能告诉我吗?”
  懂事得让人心疼,秦佑本来不想让他难受,但家里边这些事,终究说不出口。
  他父母强取豪夺的婚姻,把儿媳虐待到精神失常的老爷子……还有,他那个临死前受尽屈辱的母亲……
  太沉重,他不希望楚绎知道跟着沉重,只好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没什么大事,等过完这两天,我过来看你。”
  楚绎算是个行动力强的人,既然觉得秦佑已经非常不对了,当然不会真坐在原地等着秦佑来看他。
  秦佑在他眼里永远强大得让人心疼,强大就意味着,他所有的难过都只靠自己纾解,几乎,连对人倾诉的能力都没有。
  楚绎先订了第二天晚上的机票,次日上午有一场他的重头戏,早晨趁着景还没搭完,他走到燕秋鸿跟前,就待会儿的戏聊了几句,笑眯眯地说:“表哥,从下午到明天我戏都不怎么多,可以用替身,要不你先给我两天假吧。”
  一听他要请假,燕秋鸿立刻横眉倒竖,“这几天拍摄正紧张,你叫什么都不好使。”
  楚绎就站在原地把接下来两天戏的拍摄日程中自己的部分跟他说了一遍,的确没几场。
  燕秋鸿听他说完,也觉得这时候太计较有些不近人情,但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请假干嘛?两天加上路上来去,干什么都不够,还不如等他来看你,能多待一天。”
  又笑笑:“别是秦佑有什么不老实,你赶着回去打保卫战吧。”
  楚绎知道事成了,呵呵笑地在心里头骂了他几句,没说话。
  但他终究没走成,这天早晨第一场戏在水边打斗,走位的时候一个不慎,楚绎跌进了水里。
  虽然是初春,但刚好这几天强冷空气来袭,从水潭里扒拉出来,他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而剧组完全没有拍下水戏的准备,楚绎去休息室把衣服换下来的时候,喷嚏已经一个接着一个。
  燕秋鸿干脆让他回酒店休息,楚绎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还是觉得寒气嗖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他把暖气开到最大,人捂进被子里,小冯给他送来感冒药,楚绎看了下,不是他常吃的那种,但为了晚上能好好上飞机,也顾不得了,抠出两颗就放进嘴里,就水仰头吞了下去。
  正好中午,秦佑电话来了,楚绎接起来,话刚说一句,秦佑问:“你嗓子怎么了?”
  楚绎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于是也没瞒着,说:“有点感冒。”
  秦佑怕他说多话会继续倒嗓子,干脆让他挂了电话,两个人发信息。
  楚绎捂在被子里,用手打字,跟秦佑你来我往聊了一会儿,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很快他就眼皮打架。
  又聊了几句,睡意越来越强烈,楚绎歪在床头失去意识之前,还在想着,他没定闹钟,晚上可不要误了飞机。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昏睡过去大脑和死没什么分别,没有梦,一切意识,什么都没有。
  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灯亮着,外边天已经擦黑。
  显然飞机是已经误了,楚绎浑身虚软,挣了下没坐起来。
  意识继续回流,他才听见房间里有人说话,楚绎躺在床上,垂眼朝下望去,小冯坐在一边沙发上玩手机,而燕秋鸿拿着电话站在窗边,一手插进裤兜,正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他这几天有什么不对?”
  他看见燕秋鸿像是认真思索半晌,沉沉叹息道:“不对多了去了,总得来说,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这孩子都快抑郁了你知道吗?我看着都心疼。”
  楚绎:“……”谁啊,这么惨。
  但很快,他听见燕秋鸿说:“秦佑,我看他就是郁积成疾,当然,你别问他,问他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哎!你今天来是对的。哦……好吧,就这样,不耽搁你登机了。”
  楚绎:“……”秦佑今天要来?
  不对,茶饭不思,魂不守舍,郁积成疾,这难道说的是他!?
  果然,他看见小冯听见这话,冲燕秋鸿笑着抛了一个眼神。
  楚绎:“……!!”扯淡吧混蛋,他这几天明明生机勃勃,每顿都吃完整份盒饭!
  楚绎被燕秋鸿气得吐血,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识,“你胡说什么?”
  屋子里两个人眼光同时转向他,燕秋鸿更是一脸愕然,但没用的是,他手上的电话已经挂了。
  第54章
  楚绎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燕秋鸿干笑两声说:“你醒了,早先你话说着说着突然没回音,秦佑打你电话也没人接,他都急疯了,怕你出事儿,硬是让我和小冯来看看。”
  楚绎手肘撑起上半身朝他望过去,“我郁积成疾?”
  燕秋鸿眼神飘忽一阵,说,“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嘛,多少有些怜弱,你就当跟秦佑撒了个娇,保管他待会看见你心软成一团泥,恨不得让你黏在他身上一辈子才好。”
  还挺振振有词,楚绎被他气得牙痒,平常没事时撒个娇算是情趣,大家高兴,甚至床上都更和谐。
  但明知秦佑最近自己也不太平,还没事寻事地跟他作,这就叫不懂事。
  燕秋鸿望着他,“我说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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