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胡公公心里很为难,觉得说了的话,只怕皇上更要大发雷霆,但是不说的话……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禀报:“回皇上,遵照太后娘娘生前的旨意,二人都已经告老还乡,上路去了。”
郑旭没有说话,而是用重重的一拳敲在书房的桌子上,回答了他。那声音震耳欲聋,宛如龙吟,是君王无声的怒吼。
胡公公被吓了一跳,立即跪下了。胡公公一跪下,其他的侍女、太监通通跪下了,放眼望去,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人。
“是谁?”郑旭站在桌边,背对着窗柩,他整个人都被阴影淹没了,“是谁最后见了母后?”
胡公公听到这话,回过头去看着一个小宫女,这小宫女是伺候太后娘娘的,这次太后娘娘薨了的消息,也是她跑来传话的。
这小宫女一下就被吓哭了,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胡公公跟她使着眼色,等这小宫女镇定下来,才哭着说:“是徐昭仪娘娘。”
又是沉默,郑旭才冷冷说道:“把徐昭仪找来!”
徐氏刚到了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是玉器古玩一类摔碎的声音。她听到这声音顿住了脚步,不禁皱眉。
身后的胡公公催促道,“娘娘快进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万耽误不得!”
她刚一进去,脚边就飞过一个玉如意,在她身边碎成碎成一堆渣滓。破碎的玉飞溅而起,吓得悄儿往后一退。她心中也被这样的情景惊吓到,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未变分毫。
她还没有站定,郑旭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两只手牢牢地钳住了她的双臂,对着她怒吼道:“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那张脸在她面前无比放大,隔着这么近,几乎能看见郑旭脸上暴起的青筋,她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郑旭,颊边腾起细汗,她偏过头去,不想与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说:“她……”
徐氏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阵晕眩,四肢无力,一下就晕过去了。
郑旭慌了手脚,立即宣了太医。内医院医正章太医赶到之后,立即望闻问切,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屏息凝神,最终舒展眉头,又与内医院其他御医讨论之后,脸上才露出了喜色,双手作揖说道:“皇上,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实为滑脉……”
郑旭汗都急出来了,冷着一张脸说:“你倒是说,是什么病!”
章太医笑道:“皇上,这不是病,是喜脉,恭喜皇上,徐昭仪娘娘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第四十七章 宠爱
徐妆洗醒来了,只见自己躺在平日里歇息的小床-上,一时间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床上,一手撑着床边发愣。
没过多久,悄儿端着脸盆子进来了,见她起来了,赶快扶她又躺下,笑着说:“娘娘快躺下,皇上嘱咐了,务必要娘娘小心着身子。如今是有孕在身比不得从前……”
“你说什么?”她大惊失色。
悄儿见她这样的反应,拿着刚扭好的热布帕子的手停在了空中。悄儿没再重复一遍,她相信自己的话,徐氏刚才一定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番神色了。
果然,没过多久,徐氏就沉默着,把脸朝向了床里,一个人闷着不说话了。
孩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孩子。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她对这个孩子又是什么态度呢?很迷茫。
她以前不是没想过以后会有孩子这个问题,只是不敢细想。
她该高兴吗?还是该难过呢?
她到底是该坚持初心,一如既往地喜欢着齐王,还是该早一点放弃那段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然后与郑旭一起携手呢?更或者,让她负尽天下人,不负自己便好?
一条条思绪像一个个线头,缠绕着,没有结果。
郑旭下了朝,就直奔流芳阁来了。一进门就差点和赶着出门悄儿撞上了,他忙揪住了悄儿,说:“怎么样,你家娘娘可醒了?”
悄儿一叹,说:“回陛下,娘娘醒了。只是……”
郑旭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怎么了?是不是不好了?有没有叫太医?不对……是不是还没吃……饿了?算了……朕自己进去看。”
众位跟在后面的太医不由得汗颜。
等到了屋里,见她没事,坐在床边,一个人呆愣着坐着,不知在想什么。但见她状似无碍,郑旭心里没由来的就踏实了很多。
郑旭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仰视着她,见她低垂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郑旭的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约约地,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个女人是不是并不想要他的孩子?
但他又强迫自己把那想法抛之脑后,脸上硬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说:“你还在生气?我为之前朝你发火道歉。”
之前见皇上屈尊降贵蹲在一个女人面前,已经让郑旭身后的一众太医大惊失色了,如今又听一个堂堂君王对一个女子这般温言软语低声下气,更是让这些读书人出生的太医们目不忍视,甚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也有人假意咳嗽了一声。
胡公公弯着腰侍立在一旁,听见声响皱着眉往后看了一眼,面露不悦,随即就有小宫女从屋里抱出了幕帘,挂在了这一堆太医面前。
郑旭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异样,依旧脸朝着徐昭仪,一分没转变过,这眸子里,都是徐昭仪的影子。郑旭又捉起徐昭仪的手,往自己胸前打,说道:“那你打我吧,打我可以出气吗?”
这时候,徐昭仪才低声笑了一下。皇上听到徐昭仪轻笑了一声,这时才哈哈笑起来,一时间君王笑得开怀,一众太医们坐在那也不是,跟着笑也不是,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直到众太医中有人高呼了一句:“贺喜皇上!”一众太医才如梦方醒,跟着高呼贺喜皇上。
只见皇上又把耳朵贴在了徐昭仪的肚子上,听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一脸迷茫,还带着着急说:“章太医!为什么朕没有听见孩子在动?你快过来看看,千万不能出事。”
章太医年纪最大,经验最为丰富,一听这话也忍俊不禁,摸着胡子说道:“皇上,两个月的时候怎么可能听见胎动呢?此时时间尚早,胎儿尚未成型。一般四五个月时,产妇才能有所感觉。”
“是吗?”郑旭也笑笑,脸上有几分羞色,赶紧放开了搂着徐昭仪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一众大臣,一只手挡住嘴,低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是朕心急了。”
这时候,众人听见徐昭仪说了一句:“这又不是皇上第一胎了,皇上这是想逗臣妾开心呢。”
皇上又立即转过身子来,半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说道:“还当真没逗你。听这种声音……还真是第一次,以前没有那么在意过。”
徐昭仪又不说话了,皇上又低声,在徐昭仪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好笑的话,徐昭仪掩嘴笑了。一众太医见这场景,只觉得久留不宜,就悄悄跪着爬出去。
等郑旭和徐氏说完了悄悄话,才一抬头,见一屋子的人都没见了,四处找,问胡公公说:“小胡子,章太医他们人呢?”
胡公公咳了一声,说道:“皇上,他们方才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只听郑旭低声喃喃自语说着,而后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传朕旨意,徐昭仪有孕在身,大小事务一律不用参与,只需好好养身子。其他妃嫔,一律为母后服丧。”
胡公公应了,下去吩咐人到各宫传皇上口谕。
郑旭又坐了一会儿,拉着徐氏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像是在写着什么字,头望向了别的什么地方,却视线总集中不在一处,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感受?这个孩子,算是对朕的救赎,谢谢你。”
在失去双亲这段最黑暗的日子里,皇宫也似乎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终于有新的生命出现,好像带来了生机。
郑旭的话像一股暖流,任她如何阻挡,也挡不住这股暖流流到她心里去。即使她使劲了全力,挡住了大部分的感动,仍有那一小丝,悄悄地流进了她心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使她觉得烦躁,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郑旭抓得好紧。
郑旭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上一吻,说道:“你好好养着,朕还有母后的身后事要办,先走一步。晚上朕一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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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丧三月,可苦坏了一众嫔妃。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秦淑妃,秦淑妃跪在地上,摇着自己的胳膊,又揉揉自己的膝盖,一脸的不耐烦,对魏贤妃抱怨道:“姐姐!这种日子还怎么过?每天都要到太后娘娘灵位前跪上几个时辰,每天还不准簪花,只能穿素服,手臂上还捆个这个难看的白布条子,真是烦死了!”
“好妹妹,你且忍忍,没多少日子了。等太后娘娘与先帝合葬了,就没事了。”魏贤妃低声说道。
“不能忍!”秦淑妃说着,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凭什么咱们就要在这跪着,那徐昭仪就可以好吃好喝的供着?没事儿就躺着?一整天闲着?你没看见皇上一天下朝就往她宫里跑,我就不明白了,又不能伺候皇上,有什么可去的?”
“人家肚子里有宝,你不不是不知道。”魏贤妃低声说道,“只要有了孩子,也能被宠上天。”
“那未必。”秦淑妃说完,向德妃赵氏望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赵氏搂紧了自己身旁的平儿,闷着声,不说话。
三月服丧完毕,徐氏肚子明显大了起来。郑旭还是每日下了朝,就先往徐昭仪那儿跑,之后入夜了,有时才会召其他妃嫔侍寝。
郑旭一脚踏入流芳阁,又遇到了悄儿,又赶忙问道:“悄儿,你家娘娘今日如何?”
一见悄儿皱眉,郑旭就心道不好,果然,悄儿说:“回皇上的话。还是那个老毛病,整日里高兴不起来。”
“这次又为个什么事?”郑旭也习惯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次徐氏不高兴了,他就想办法让她高兴便可。
“这次是屋子的事儿。”悄儿说道,这三个月过去了,如今已经到了盛夏,日头大的不行,连空气里都是热气,流芳阁小,空气不流通,更觉得闷热,孕妇又不宜直接吃些冰凉的,徐氏这些日子一热起来,心里就越发烦闷。
“娘娘说,这屋子太热了,想换一处。”
郑旭一听,笑着说,“行,不是什么大事。换一处就换一处。让徐昭仪挑,喜欢哪就搬哪去!”
皇上此言一出,惊煞众人,也羡煞众人。
☆、第四十八章 密谋
“娘娘!不好了!徐昭仪带人闯进来了!”
听侍女这么一说,秦淑妃把手里的瓜子往盘子里一摔,手往桌子上一拍,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难看了,“好大的胆子!说不见,她还硬闯了!”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就见徐氏进来了。进来了之后,也不看她,更不行礼,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站定之后,徐氏自顾自地打量着秦淑妃住的千禧殿,口中发出赞叹的声音,笑道:“姐姐这千禧殿不错啊,冬暖夏凉的,屋子也大。”
秦淑妃听罢,更是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一个转身,与徐氏面对面,压着一腔怒气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徐氏一笑,凑近了她的耳边,笑得眉眼弯弯,朝着她耳边轻轻吐气,“秦氏,你到太后面前告我状的时候,可想到有今日?”
“你……”秦淑妃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氏冷笑一声,从秦淑妃身边走过,状似不在意地提到:“若我之前还忌惮你几分,就为着太后娘娘。如今……”她没再说下去,径直走向了秦淑妃刚才坐的位置,坐了下去,宛如自己才是这千禧殿的主人。
“你……”秦淑妃伸手指着她,话也说不出来,手抖得像个筛子。
“我什么我?”徐氏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渐渐圆滚的小腹,脸上笑得甜蜜,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得似乎开心极了,“你倒是说啊!”
徐昭仪的嫣红的唇咧得很开,像一朵盛放的彼岸花,她的笑声蔓延在千禧殿内,回荡着,久久不绝。
彼时,郑旭正在大殿笃恭殿批阅奏折,却见有小太监匆匆赶来,与胡公公耳语几句,胡公公面露难色,又向郑旭的方向望了几眼。
“说罢,什么事。”郑旭头也没抬,手上的笔也不停,依旧在批奏折。
“皇上……”胡公公一手拿着拂尘,弓着身子,毕恭毕敬,脸上是化不开的愁,似乎欲言又止,“是徐昭仪移宫的事。”
“哦?”郑旭听到这里,笔尖一顿,依旧没有抬头,但是若有兴味地问道:“她看上了哪?”
“回皇上,徐昭仪娘娘看上了秦淑妃娘娘住的千禧殿,如今已经派人在往里搬东西了。”
“哦?”这回郑旭彻底来了兴致。
“可不是!”胡公公如今眉头都要皱一块了,说道:“现在秦淑妃娘娘就在您殿外跪着,说要向您讨个公道。”
“两头犟牛顶一块去了!”郑旭哈哈哈的笑着,伸手摸了摸眼角,眼角都笑出了泪珠,但笑过了之后,他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就由徐昭仪去吧。你带个话给秦淑妃,就说朕的意思是,紧着徐昭仪那边,叫她先忍一忍。”
胡公公得了令,就出去传话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对郑旭说:“皇上,秦淑妃在殿前哭着,还是不肯离开。”
郑旭抬头,看了看这毒辣的日-头说:“要跪就给她跪着吧。”说完也不再关心,继续批奏折。
没过多久,又有内侍来传话,说秦淑妃走了。
徐昭仪移宫千禧殿当夜,郑旭就去了千禧殿。郑旭一进屋,就听见徐妆洗久违的笑声,有人在那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
郑旭听着,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也开心不少。他站在不远处,雕花的格子旁边,静静听着,示意身边人不要说话。
“她秦淑妃不是说要一直在皇上面前长跪不起,一定要让皇上治咱们昭仪娘娘的罪?不是说,皇上不同意,她就不起来吗?结果呀,你们猜怎么着?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让她以前在咱们娘娘面前威风!这回可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可不是?皇上宠咱们娘娘!”这是悄儿的声音。
“赏。”徐氏说完,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徐氏的笑声清亮,在一众笑声中尤为特别。他听着,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脚在地上划着圈子,平时冷峻的脸上也扯出一个弧度,忍俊不禁,轻笑一声。
“谁?”有耳朵尖的丫鬟听见了,问了一声,郑旭也不再躲着,从暗处现身。一众太监宫女吓得赶快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她背对着郑旭,听见是郑旭来了,她微微转头。那烛光清亮,在她的脸上打上银辉,她的眸子也格外清亮。许久不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收。郑旭见这情景,心里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碰着了,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