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关野信从车上跳下来,按西洋人的礼数朝着江澈伸出一只手,礼貌地微笑:“你好,江先生。”
  江澈有些勉强地和他握了一下手,纯属客套地回应:“你好,关野先生。”
  舒眉知道江澈不太认同自己与关野信的来往,便打发他先走人:“对了,关野信,你赶紧回去了!工作时间偷溜出来不能太久,否则被上司抓到你不干正事非扣工资不可。”
  深深地又看了江澈一眼后,关野信有些不舍地和舒眉道别,声音蕴藏着一份含蓄的柔情:“那我先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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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野信离开后,舒眉接着询问江澈:“你和薛白见过面了吧?我真笨,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看见她的马车在这里,也该知道你是和她一起来的。咦,她人呢?”
  “她人并不在这里。”
  “不会吧,她的马车都在这里,人怎么会不在呢?”
  “这就是我过来找你的原因。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帮我一起把马车给她送回去吧。”
  江澈的话让舒眉一怔:“咦,她的马车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就说来话长了!”
  江澈把上午薛白找到他后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只说薛白在玄武湖畔丢了马车,他找到新安帮的一位堂主帮忙找了回来,现在打算把马车还给她。但是因为不知道薛公馆的地址,所以只好来找舒眉帮忙。
  舒眉对此自然也不会拒绝。一来她和江澈的关系又恢复了“正常邦交”,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二来对于薛白这辆高上大的欧式敞篷马车,她很有兴趣坐上去兜一兜风。
  所以,舒眉毫不犹豫地就点头答应了江澈的请求。她一边跳上了马车的驾驶座,一边兴致勃勃地对他说:“那我们一起去还车吧。顺便问一句,马鞭在哪儿?可以让我来赶车吗?”
  江澈也跳上马车,微笑着从座椅下抽出一条长长的马鞭,一边递给舒眉,一边关切地嘱咐:“这根马鞭很长,挥起来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抽到自己了。”
  “ok,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江澈递出马鞭时的嘱咐,舒眉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等到真的持鞭在手,才意识到他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因为那根马鞭实在很长、很难控制。往往一鞭挥出后,鞭梢会惯性地回旋过来,一个不小心就抽到她自己身上了。
  舒眉虽然很小心地试了又试,但还是没有用。如果不是江澈就坐在她身边,每次都在鞭梢扫向她之前,眼疾手快地先伸手捉住了不听话的鞭子,她身上只怕已经被抽出好多鞭痕来了。
  薛白挥着马鞭驾车时宛如女王驾临般的百般神气,到舒眉这里却变成了自虐模式。一试再试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get不到使用马鞭的正确方式了。认输地叹口气说:“算了,江澈,还是你来驾车吧。”
  把马鞭交给了江澈后,舒眉开始全心全意地享受起了兜风之旅。她感觉这种敞篷马车比起敞篷跑车来一点都不差。虽然速度没那么快,但是在这春城无日不飞花的时节,坐着骏马扬蹄的马车,一路踏花而行,观红紫芳菲,赏柳絮吹雪,简直是唐诗里才有的胜日美景。
  一边坐着马车欣赏大好春光,舒眉一边触景生情、自然而然地放声唱起了一首旋律欢快的歌谣:
  今日天气好晴朗,
  处处好风光呀好风光。
  蝴蝶儿忙,蜜蜂儿忙,
  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
  啊……马蹄践得落花香。
  ……
  这首歌是《还珠格格》第一部中的插曲,《还珠格格》是舒眉小时候最喜欢的电视剧,没有之一。这首插曲她也很喜欢,在小学春游时的大巴车上,她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唱着这支歌。
  舒眉的歌声又甜又脆,悦耳动听,随着杨柳轻风四散,风铃般荡响在飞花飘絮中。听着耳畔的清歌,看着身边的女孩春花烂漫般的笑容,江澈衷心觉得这个春日美好得不可思议,每一寸流逝的光阴,都奢侈如黄金沙……
  薛白这天有一个晚宴要参加,当她自宴会归来,发现自己的马车已经回了家时,马上追问下人:“是谁把马车送回来的?”
  下人回答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一块把马车送回薛公馆的。只问了男的是江先生,女的不知道是谁。不过,听了大致的外貌形容后,薛白自然不难猜出那是舒眉。
  江澈与舒眉一起送回马车的事,让薛白心里不由自主地犯起了猜疑: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那天在小桃园,薛白就看出了舒眉与江澈之间似乎有情感纠葛。但舒眉却表现得不太喜欢江澈的样子,纯粹像是“跟踪”的江澈在剃头担子一头热。可是后来,舒眉却又会为了江澈的事跑来薛公馆找她,帮他说清了当年的往事种种,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和江澄其实一直都在误会。
  而那晚在薛公馆,舒眉以“特使”身份来询问薛白有关江澄的事时,声明和江澈是好朋友的关系。可是今天,薛白跑去福音堂找舒眉,问她知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江澈时,她却不太清楚他的地址,只知道是棋盘街并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这似乎又显得她与他并不是很亲近的样子,至少很明显她从没有去找过他。
  在对江澈没有产生异样的感觉前,舒眉与他是什么关系,薛白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可是今天上午,她原本只是想去找江澈道个歉,结果却意外动了心,这就令她对这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了。
  薛白想不明白,为什么舒眉和江澈之间,会是这么一副又似亲密又似疏远的关系。但是这种不甚明朗的关系,让她心底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一颗原本平顺如丝绸般的心,像是被粗糙的手揪了一把似的,勾起了许多乱糟糟的丝……
  薛白一颗芳心与丝争乱时,几条街之外,一栋白色小洋楼里,关野信的心也同样乱,乱如春风中的杨柳丝丝缕缕缠作一团。
  关野信去年年底被派至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工作。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日本人,他想要融入南京的生活实在太困难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能够与之打交道的人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使馆内外的日本同胞;一种是与使馆有着工作来往或交际应酬的中国人和外国人。
  在南京生活了几个月后,关野信除了认识了不少在华日本侨胞外,几乎没有交上一位真正的中国朋友。
  虽然在社交场所中,关野信结识了不少上流社会的华人,也通过工作关系熟悉了一些南京政府的工作人员。但是无论他们表面上怎么对他表示欢迎,草草地握手寒暄后,十有八九都不会再和他来往。再见面时也不过就是点头打个招呼罢了。而剩下的那十之一二却又热情殷勤得过了头,因为存了心想要巴结日本太君。对于这种典型的马屁精,他也十分看不上了。
  舒眉是关野信在南京交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朋友。虽然最初她对他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偏见被打破后,她对他就开始笑脸相迎。这是他在中国收获的第一份友谊,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孩子,这使得他格外珍惜与她的来往。
  对于舒眉其人,关野信第一次见面时就很有好感。虽然那晚她只是一个身份寒微的家庭女教师,出席上流社会的宴会时,却有着一份俨然豪门千金的优雅自信,落落大方地周旋于满座非富即贵的宾客中,没有丝毫畏怯之色。
  无端端地,他就觉得她有着一份迥异于这个时代中大多数女子的特别气质。那种特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总之就是感觉她和其他女子不一样,无论是裹小脚的旧式女子;还是穿着西式长裙的新式淑女。甚至曾经令他觉得耳目一新的男装丽人薛白,都没有带给他这样特别的感觉。
  关野信是个感觉很敏锐的人,长期习武培养了他敏锐无比的感觉。这种敏锐的感觉,是五感之外的第六感。他的第六感,让他可以感觉到来自21世纪的新新人类舒眉,与民国时代的女性有着微妙的不同。只是他说不清楚那份不同的区别,也弄不明白原因了!
  与舒眉交上朋友后,关野信对她的好感更多了。她心直口快,活泼开朗,说起话来虽然有些让人听不懂,但那份笑语嫣然的娇憨模样足以弥补一切。而且她的心地很善良,为了学校的那些贫苦学生们想尽办法筹善款。他也以代为募捐的名义自己掏钱捐了五百块,后来又追加了三百。
  慷慨捐出的八百块,貌似只是慈善之举,但关野信自己心里最清楚原因。他是想为舒眉解忧,让她高兴。他曾为此暗中扪心自问过:这么重视她的感受,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中国女孩子了?
  但是,关野信不想深思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很明白,在一个中国人与一个日本人之间,能有友情已经很难得了,而爱情——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可是这一天,在云裳裁缝铺,一身大红喜服光彩照人的舒眉,却让关野信彻底失了心。那一刻,在他眼中,她就是人世间最好的颜色、最美的风景。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沦陷——沦入她潋滟的眼波中,陷入她明艳的笑纹里。
  于是,关野信特意折回了云裳裁缝铺,不惜重金为舒眉订下了那套价格不菲的龙凤喜褂。在心底暗暗希冀着,有朝一日她会穿着这套大红嫁衣嫁他为妻。虽然他十分明了,在中日两国目前的局势下,一个中国女子与一个日本男人的结合绝非易事。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努力争取,不管会遇上多少阻力或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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