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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12节

  买回的百余人,都先安顿在庄子里,沈若筠配了驱虫的药粉给她们洗浴篦虱,又叫她们将旧衣都烧了。林君陆续添置家具物品,安排人四下扫洒布置。
  因为王世勋送来的铁匠要重新制作炮筒,沈若筠去拿了图纸,用自制的炭笔,画拆解图。以之前那一版远射炮为模型,找了原来图纸,调整后画等比例图。
  若是以前知道,绘画有这般用处,在女学时必要好好学。她那时候在学医,白日上课还犯困,最怕工笔课,白描晕染总也做不好。
  玉屏替她修改,为此还笑过她几回,“阿筠可算有一件不如我的事了……”
  “非也非也,我只是不如你有天赋罢,并非领悟不如你……”
  沈若筠想着旧事,双手发颤,握不住笔了。
  与玉屏昔年上元一别,不过两载,却不知此生能否再约一次鳌山赏灯了。
  莫提赏灯,她都不知玉屏是否还在人世,也不敢去想她被俘的遭遇。
  端午时节,长庚医馆配了避五毒的香囊,送与来往买药之人。早园收拾旧物,在从沈家庄带来的首饰里,找出了赵玉屏送的双龙纹金香囊,忙拿给沈若筠看。
  沈若筠见了此物,就在里面装了香包,给沈蓟挂上了。
  沈蓟握着香囊摇了摇,咯咯笑着。
  “这是以前你玉屏姨母送我的,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她从人市买来的女子,不少是辽人从汴京被掳来的……她们如此,汴京的皇亲也不会好到哪里。
  她咬着唇想着玉屏,又觉得玉屏许是还在的。赵殊子嗣少,多络与潆潆又未北上,那么贵女中除了赵淑和,便以濮王的两个女儿为尊。只要没有坏消息,必是还活着。
  庄子已经建成,得争分夺秒将远射炮做成……若能叫辽人归还长姐,也可叫他们归还玉屏。
  沈蓟靠在沈若筠怀里,似是知道娘心情不佳,也不玩香囊了,伸着小胖手来安慰她。
  第九十九章 初响
  山庄从事火器生产、石脂开采,难免会遭人惦记。沈若筠考虑结合山庄工事,构建山庄的防御体系。
  她列了些规定,与林君讨论日常的安全巡逻、人员管理事宜。
  买来的这些女子虽放了足,但被缠过的脚,也如同被掳来北地的岁月,再如何悉心看护,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沈若筠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子裹脚布下的双足,畸形腐烂、奇丑无比……也不知那些偏好此道的贱丈夫知不知这三寸金莲的真实模样呢?这些人究竟是好小脚,还是因为女子缠足后更便于控制,才推行此道呢?
  沈若筠配着活血化瘀的药材,见几个来自京西的女子,虽也缠足,但不似汴京女子那般瘦尖,估计是往日在家还要做活,才如此的。她又想若是三娘在就好了,还可以请三娘替她们正骨。
  忙碌一上午,也顾不上休息,又去见琅琊王府来的四位铁匠师傅。
  他们已经研究了沈若筠给的图纸,为首那人恭敬道:“若要做成娘子绘的物品,得捶打铁板,使其严丝合拢,变成这般的铁管。”
  沈若筠点头:“不仅如此,还得衬一层铁板来包裹铁管,若有间隙,可是要出人命的。”
  等这几位技艺精湛的铁匠一锤一锤敲打出严丝合缝的铁管,再用车床加工内部,用钻头将铁板的不平之处一一修整,就可得炮筒了。
  沈若筠正与铁匠了解工艺,忽见林君急匆匆而来,喜笑颜开:“小姐,三娘找来了!”
  “三娘?”沈若筠欣喜,“可是从杭州过来的?”
  “正是。”林君道,“人现在长庚医馆呢。”
  沈若筠交代完山庄事,忙往城里赶去。她一进医馆,就见艾三娘正坐在院里,还抱着沈蓟。
  “三娘!”
  “二小姐!”
  三娘忙将沈蓟递给早园,上前去抱沈若筠。
  “三娘可算是来了。”沈若筠笑道,“怪道我最近总是想你呢。”
  “我也想你,只是之前……”艾三娘声音低了些,“怕周二郎瞧出不对,装了好一阵。”
  沈若筠点点头,见包澄也在一旁,福身谢他们:“此番多谢三娘与包大哥。”
  包澄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这没什么的。”
  因有故人来,晚间就在长庚医馆摆席,给他们接风洗尘。艾三娘多喝了几杯,不肯去睡,沈若筠便与她坐在院子里聊天。
  “三娘,包二哥还跟着周沉吗?”
  “也不算,他现在在扬州任职呢。因一直与他说你没了,倒不好管他,就随他去了。”
  “我们在杭州也有药行的,”沈若筠道,“若是三娘与包大哥愿意,不如留在杭州?离包二哥也近些。”
  艾三娘摇头,“那不行,我来寻你,就是要与你在一处的。现下你又开医馆,肯定缺人手,我自是要留下的。”
  沈若筠见三娘已有主意,点头道,“也好。”
  “三郎以为我们去杭州了,不会晓得的。我与易风也说好了,家信都送到杭州,请易风转寄给他。”艾三娘幽幽叹道,“自知道你的事……周二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也不肯看病。我疑心他若知道你还活着,还有小沈蓟,恐要发大疯,故一直瞒着三郎。”
  沈若筠想到周沉所作所为,“他一直有些疯,不足为奇。”
  “我是想不明白,若真如此深情,又怎会做这许多……”
  “不提他了。”沈若筠问艾三娘,“三娘可知福金、福寿两位帝姬现在何处?”
  “知道的。”艾三娘点头,“福金帝姬知道你没了,伤心了好一阵,后来濮王来接她们,也没有去,听说是在杭郊一处小院住着。”
  沈若筠想着多络与潆潆无事,也算是个极好的消息了。又听说濮王去接她们,估计是快要登基了。
  拖了这般久,也该是他了。
  六月初,山庄里诸事妥当,沈若筠便打算搬过去。狄枫、艾三娘与包澄留在长庚医馆,处理医馆事也方便。
  艾三娘虽不愿与她分开,但知道她就在城外,觉得也好:“若是二郎哪日冒然来寻,也不会见到你。”
  收拾了东西,沈若筠便请艾三娘一道去山庄里看看,也可以给那些缠足的女子正骨。
  众女见到沈若筠,都与她行礼,还有人要给她磕头。
  沈若筠见她们今日都在此,就将自己的规矩讲了,“我买你们来,是因为我这里缺人做活。若你们谁不想在此做活或是有了别的念头,也可以去找林管家说。我脾气不大好,若是有人吃里扒外,那就别怪我心狠,再将她送回去。”
  她说完,就见一女子上前行礼:“我们来此后,有衣有食,还无人强迫打骂。娘子亲自替我等看病,现在又请了大夫替我们正骨。我们虽命如草芥,但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不怕娘子笑话,眼下有这个归处,只怕自己做不了什么,反叫娘子将我们赶出去。”
  “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们肯学就行。”
  那女子又行一礼,沈若筠见她知书达理,似是读过书的,问她姓名。
  “妾卫芷。”
  “你读过书?”
  “不瞒娘子,祖父曾在国子监任教。”
  沈若筠听到“国子监”,忙问她:“你祖父可是卫庄先生?”
  卫芷也意外:“娘子认得我祖父?”
  沈若筠点头,“有幸受教于先生。”
  “能教娘子,也是我祖父之幸。”
  她有心想问卫芷是如何流落到此的,却又作罢了,还能为何呢?被弃、被俘、被抢、被抓……只是她运气又比旁的女子好些,没有死在途中罢了。
  沈若筠将众女分工,叫她们每六个人做一组,选一组长。除了轮着扫洒清洁、女工、饭食、庄内运输,还学习石脂分离、炮膛打磨、卡尺测量等内容。
  这些她们都没接触过,可以都先学习一下,后面再做分工。
  艾三娘十分同情这些女子遭遇,边替她们正骨,边教沈若筠。
  沈若筠去杭州时绘制的立式车床,各个零件也制成了,林君便来请她去指导车床安装。沈若筠临走前,瞧见女儿眼巴巴看向自己,便抱着她一起去看车床了。
  立式车床,安装起来非常复杂。沈若筠指挥了会,还是将沈蓟递给菡毓抱着,自己上前一一查看零件,指导安装。
  立式车床是上下操作的,下置板石,上安衡量木,垂挂圆筒钻于其上。这里用了木制侧架,高九尺,以坚木为之。中挂墨线,墨线下坠铅坠,两柱内有空槽一条,以便横梁升降。把钻与头钻都是按尺寸制的,十分契合。古代脚踏式车床记载较多,使用广泛。立式车床较少,文中这里是根据噜嘧铳制造图的车床图编的。
  她细细检查了,等车床安装好,将铁匠们一锤锤击打而成的炮筒取了来。
  沈力与沈豹两人站在板上,一上一下控制把钻。经过一番钻取,铁管内部便十分均匀了。
  沈若筠拿了卡尺,仔细测了,又与众人交代:“除了内壁,壁身也得打磨了,厚度均匀的铁管是最好的,不易炸膛或哑火。”
  打磨好的炮筒还要与尾管焊接。
  沈若筠一项项讲了注意事项,满怀期待地等着山庄里第一门远射炮面世。
  晚间,负责炊事的几位娘子不仅悉心做了好些菜,见沈若筠有个孩子,还特意拿南瓜鲜蔬做了细羹,给沈蓟吃。
  戌时,忙了一整日的沈若筠正要休息,却收到了王世勋遣王赓送来的信。
  沈若筠忙拆开看了,心道难怪此信要叫王赓送来呢,原来是军中诸事的进度,还附上了工事图。
  她细细记下,打算阅过既焚,又见后面还附了一张王珩写给沈蓟的信。
  信纸上画了一朵奇形怪状的花,妹妹两字也是大小不一。
  沈若筠笑着将信拿给沈蓟看,沈蓟哪懂这个,伸手就要撕。沈若筠忙将信从她手上取回,装到信封里收了。
  她披衣去案前,将近期庄子内的各项进度细细写了,本想叫王赓等人在庄子里休息一晚再走。谁知他得了回信,马上就要回去复命。
  沈若筠忙叫厨下给他们补给水与干粮,叮嘱他们一路当心。
  五日后,山庄里的第一门远射炮炮筒打磨完成,两壁光滑,每一寸都拿卡尺细细量过,分毫不差。
  等按上了炮闩、击针,又架上了底座,便算完工了。
  沈若筠按捺着激动心情,打算等试验后,拉去夔州军营,给王世勋一个惊喜。谁知还未等试验,王世勋就来了山庄。
  多日不见,沈蓟倒还记得他,冲他摇了摇小手,王世勋将她抱起来,“重了不少。”
  “庄里的娘子们日日不重样地给她做吃食,能不重么?”沈若筠笑道,“自来山庄,脸都圆了一圈。”
  知道王世勋是有事来寻自己,沈若筠将女儿接过来,递给菡毓,又带王世勋去看远射炮。
  王世勋见到此物,细细看了构造,“这么快就制成了。”
  “我还没试过,不知威力如何。”沈若筠道,“不一定成功的。”
  王世勋凝神看了许久,与她讲之前领兵事,“我在夔州时,曾带兵剿匪,那匪窝建在山的一面斜坡上,易守难攻。虽是成功剿了匪,但伤亡惨重。我那时便想,此类战役,为帅者得慎重行事,非万不得已,不可教他们以命相搏……”
  沈若筠能想象看着自己领来的兵一轮又一轮牺牲是什么滋味,可他明知道北伐都是艰难的攻城战,还是率大军北上来了。于是安慰他道:“亡者已逝,不能忘记他们的贡献,减少或避免他们这般的牺牲,才是为将者该行之事。”
  王世勋深以为是。
  两个人说完话,沈若筠就叫人将远射炮推到后山的高地,正对大名府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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