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却听那边长孙子钧为他问出了心里话。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肖魁?”
  肖魁立刻侧耳倾听,然而那边却突然沉默了。
  就在肖魁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听声虫被对方听见并且掐死了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易希辰冷冰冰地开口:“因为他伤害过你。”
  肖魁愣住。易希辰讨厌他,是因为他伤害过长孙子钧?诚然,他坑害了长孙子钧,然而这事长孙子钧自己都不放在心上,易希辰这简直是先吃萝卜淡操心!——肖魁对待别人只有利用,所以他很难理解朋友之间的这种义气。
  当年肖魁刚进入天剑门时,就已经开始观察和他一同被选入炼剑阁的弟子们。因为他的血脉与众不同,所以他虽然只是单灵根,在单灵根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只是没想到天剑门网罗天下人才,和他一同选入的少年中有天灵根、有三阳之体、有冰灵根。肖魁经过一番观察,得知自己约莫能在弟子中排入前五,而最出众的,毫无疑问是天灵根的长孙子钧。
  于是肖魁便开始处心积虑地接近长孙子钧。
  他之所以接近长孙子钧,目的有二。其一自然是依附强者。和强者在一起就能做更多事打败更多人,而且修士们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往往会遇到瓶颈难以突破,此时若能和道侣双修,对修为大有助益,而道侣的修为越高,自己也就获利越多;这其二,则是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分例。炼剑阁裘长老爱才之名在外,他给予弟子的分例自然是天赋越高得到的就越多,他若能和天赋最高的长孙子钧在一起,定能获得更多仙材与灵石。
  然而他在长孙子钧身上浪费了一段时间后,长孙子钧依旧对他爱答不理,这被肖魁当做了对自己的藐视。于是他便动了排挤长孙子钧的心思。
  既然长孙子钧留着对他没有用,那么排挤走长孙子钧,对他却有好处——炼剑阁少一个比他更强的人,他就能多得到几分长老的青睐与分例!
  在了解了门规之后,肖魁决定把长孙子钧骗去后山禁地。那时肖魁也只是个刚进天剑门的小弟子,并不清楚后山禁地里有许多凶猛的妖兽,所以他倒也不是存心要害死长孙子钧。他听说后山禁地里藏着一位当世大能所以才禁止任何人私闯,便想着将长孙子钧骗进禁地中,得罪了那位大能,长孙子钧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肖魁勾结了几位年长的弟子,骗长孙子钧说那后山中藏着能让人增进百年修为的仙果,并怂恿长孙子钧去偷。谁料长孙子钧对此兴趣缺缺,不为所动。
  最后肖魁不得不使出了最下三滥的方法——他偷走了长孙子钧贴身的玉佩,并给长孙子钧留下字条,说是如果想取回玉佩,就当晚子时在禁地入口见。接着,肖魁又找几位大弟子去长老那里告状,说长孙子钧私下一直说想闯后山禁地,还约他们今夜一起去,他们不想触犯门规,又劝阻不了长孙子钧,才来求长老们定夺。
  这夜之后,肖魁便听说了长孙子钧擅闯后山禁地被凶兽重伤,险些保不住性命的事。
  易希辰愤怒的声音通过听声虫传入了肖魁的耳中:“那日肖魁来找你挑衅,说你愚不可及,为了一枚玉佩私闯禁地。可恨!可笑!那玉佩算什么,他之后难道曾见你带过?”
  肖魁一阵茫然。其实当天晚上在后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甚清楚。他偷走了长孙子钧的玉佩,只不过将长孙子钧骗到后山的入口,却没有骗他进去,毕竟长孙子钧不是傻子,便是想骗他进去也没那么容易。肖魁打的主意,是让长老们在后山入口抓到长孙子钧,以为他有心违反门规,就会对他做出处罚。事实上,禁地是长孙子钧自己闯进去的,为了什么,肖魁不清楚,便只能猜测他偷走的那枚玉佩对长孙子钧非常重要,长孙子钧找玉佩急疯了才乱闯。
  然而那块玉佩对长孙子钧而言,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他从小带着,带习惯了所以懒得摘下罢了。丢了之后,也没再想过要找回来。
  易希辰道:“你那晚去后山,只不过是想同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纠缠你。然而你等不到他来,却听见禁地里妖兽的吼声,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才闯进去的!”
  啪的一声,肖魁不小心将茶杯摔到了地上。
  他不可思议地站起来,见鬼似的后退了两步:“什、什么……”所以那天晚上长孙子钧会进入禁地,其实是为了救他?!
  长孙子钧固然性格清冷喜欢独来独往,却也不是铁石心肠。同门师兄弟有难,他不会见死不救。所以那时长孙子钧与他划地为界,告诉他如果闯入禁地的人是你你早已死了这句话并非是轻视,而是他当下最真实的想法罢了!
  刹那间,肖魁想起这些年来关于长孙子钧的许多事来。
  长孙子钧和易希辰总是寸步不离,他带着易希辰去了许多以易希辰的修为根本去不了的地方;他素来不爱与人争,却又常常在山外的许多试炼里出头,只为了多获得些灵石仙材,而他得到的东西总是分给易希辰一半;他和易希辰常一起在桃林里练剑,易希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却不厌其烦,一边与易希辰陪练,一边耐心地指点易希辰如何提高……
  如果,当年不是自己偷了长孙子钧的玉佩,那么站在长孙子钧身边的,享受这一切的人,根本轮不到易希辰!会是他自己!长孙子钧当年并非不在乎他,只是性子清冷不懂表达罢了!
  肖魁捏紧拳头,一时间窃喜、后悔、懊恼、不甘、嫉恨等等情绪涌上心头……
  然而事实上,肖魁还真是自作多情了。肖魁是个怎么样的人,在进入天剑门的第一天长孙子钧就已经知道。他不与肖魁往来,除了他本性如此,也因为他确实不喜欢肖魁。而那日在禁地之外,不管是肖魁,还是天剑门的任何一个弟子,他都会选择闯进去,只是他不想见死不救罢了。
  另一处的弟子房里,长孙子钧无奈地看着易希辰,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为何要说这些?
  易希辰冷笑,同样写道:你说点话刺激他一下。
  先前的许多话他是故意说来迷惑肖魁的,但是他憎恶肖魁,这话一点不掺假。肖魁当年的所作所为,除了让长孙子钧受了重伤之外,更让当初还是少年的长孙子钧见识了人世险恶。恐怕也只有易希辰知道长孙子钧初到药阁有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一点一点让长孙子钧向他打开心扉。
  长孙子钧蹙眉托腮沉思。刺激肖魁?他当然明白易希辰的目的。可是什么样的话才能对肖魁造成刺激呢?
  易希辰深知肖魁善妒的本性,方才他们那些话被肖魁听去了,肖魁一定会后悔他当年没能把握住长孙子钧,要不然今日他必会得到更多好处。肖魁这人就是如此,他眼里没什么情义,只有利弊,错失了利益,他就会后悔懊恼。此时此刻,让长孙子钧再落井下石一番,必能叫肖魁悔得今夜无法入眠!
  “我倒要感谢肖魁,若不是肖魁陷害你,让你来了药阁,我又如何能结识你这至交好友?如何能从你这里得到许多我原本或许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易希辰发声道:“原本这些东西或许都是肖魁的,可惜到了如今,他和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长孙子钧怔怔地看着易希辰。易希辰的前半句话令他颇有些触动。他与易希辰虽是生死之交,可如果不是为了说给肖魁听,易希辰平白也不会说这些煽情的话来。
  片刻后,长孙子钧终于忍不住开口——
  “……哼……谁说你比肖魁重要了……哼……”
  易希辰:“……”
  下一刻,易希辰黑着脸掐死了听声虫。
  而另一间弟子房里,砰的一声巨响,肖魁翻倒在一堆桌椅之中。
  他面色潮红,双目涣散,神智不清。刚刚刚刚才,他他他他他听到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忽悠
  长孙子钧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无力扶额。他怕自己一开口又发出一连串的哼,只好用手指在桌上写道:我有病。
  易希辰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长孙子钧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犯病。听声虫已被掐死,他想了想,道:“算啦,没准你这么说,对他的刺激更大。不管他开心也好后悔也好,他的心境必然乱了,明日他使不出全力的。”
  长孙子钧只能耸肩。
  就在半个时辰前,易希辰手里捏着一只听声虫走进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写下一行字给他看:这是肖魁的。我们吓吓他。
  ——这些旁门左道的小术法,易希辰才是个中高手,肖魁想要和他耍心机,那可真是碰上祖师爷爷了!于是易希辰和长孙子将计就计,专门说了些话给肖魁听,果然把肖魁刺激得不轻。
  易希辰伸了个懒腰,想着明日的比试,笑了起来:“我真盼着明日快点来。师父说,玄火石他修好了,等我明日比完剑,让我去他那里,他用玄火石为我打造了一件法器。”
  “什么法器?”
  “不知。所以我才盼着明日快些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两人料想明日的比试定会十分有趣,便踏实地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清早,弟子们就聚集到了练剑坪边上。易希辰和长孙子钧一到,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肖魁。只见肖魁脸色又黄又红,眼底下还有两道青黑,显然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然而易希辰和长孙子钧知道肖魁受了刺激,却不知道昨晚的肖魁究竟受了多大的刺激。
  此时此刻,虽已过去了一整晚,肖魁心中的情绪依然激荡着。
  原来当年长孙子钧是为了他才闯入后山禁地!原来他在长孙子钧的心目中是那么的重要!重要到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了吗?甚至于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而他在长孙子钧的心目中依旧比日夜陪在他身边的易希辰更重要?!
  肖魁待人向来只有利用,旁人又岂会真心待他?因此他活了近二十年,身边从没有一个可靠的朋友,更没有人会为了他自我牺牲。因此在得知了长孙子钧为他做的事之后,他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并且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心态。
  ——长孙子钧是不是傻?
  ——自己当真有那么好?
  ——自己一直以来不停找长孙子钧的麻烦,是不是真的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好像……真有那么点意思……
  肖魁中了魔怔似的在练剑坪边上飘来飘去,一抬头,真巧对上长孙子钧的目光,立刻慌张地把头转开了。
  ——他在看我!原来他一直都在关注我!
  另一边,长孙子钧却压根没有注意到肖魁奇怪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只放在肖魁的佩剑上。剑修讲究人剑合一,因此当一个剑修出了任何问题,他的剑都会直观地表现出异样。此时此刻,肖魁的剑又虚又浮,简直不像一柄剑,更像是一块豆腐。
  比试的顺序出来了,肖魁和易希辰正是今日第一轮比试的对手。
  长孙子钧捏了捏易希辰的后颈。易希辰回头对他一笑,随后便走到练剑坪边上,准备上场。
  肖魁把他俩亲密的动作看在眼里,暗暗咬牙。
  等到钟声响起,易希辰摩拳擦掌,跳入练剑坪里。肖魁脚步沉重,也走了上去。
  很快,围观的弟子们就察觉了两人的异常。
  “肖魁他怎么回事?他的剑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
  “不会吧?难道他害怕易希辰?”
  “易师弟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这么有信心能打败肖师兄?”
  诚如众人所言,练剑坪上,修为更高的肖魁反而紧张极了,而易希辰则十分笃定,胜券在握的样子——他越是这般自得,肖魁就越紧张。
  比试开始之后,肖魁和易希辰谁都没有主动出击,两人陷入了僵持之中。
  “肖魁到底在干什么?”同为炼剑阁弟子的晋城连连摇头,“他为何还不出手?”
  在围观了易希辰前两场比试晋城看来,要对付易希辰,最好的方法就是快、狠。易希辰太灵活了,不能给他布局的时间。而他们炼剑阁弟子一贯的风格就是锋芒毕露,肖魁只要使出他最习惯的剑诀,打败易希辰根本不是难事。
  这也是肖魁原本的打算,可在昨晚偷听了易希辰和长孙子钧的对话之后,他却心生顾忌,不敢出手了。易希辰的打算是先耗光他的灵力,他才不会那么傻的上当!
  易希辰终于先动手了。他一道火诀扔向肖魁脚边,肖魁侧身避开。
  肖魁心道:开始了!易希辰开始布阵了!将七道火诀连成一个七星阵,那就是乾坤混沌阵的阵法的要诀,只要再布下阵眼,用灵石催动阵法,此阵便成了!
  肖魁愈发警觉,仔细盯着易希辰的一举一动。其实到底该怎么打败易希辰,他昨晚原打算周密计划一番,可因为满脑子都是长孙子钧的事,所以静不下心来,最终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好在他已经提前知道易希辰打算怎么做,也已经知道了破阵的方法。易希辰不是想要给他来个欲抑先扬吗?那他就还易希辰一个欲抑先扬,破了你的破阵法再说!
  易希辰不断试探地向肖魁发起攻击,肖魁一反常态,不攻只守。随着两人在练剑坪上位置的变幻,易希辰不断放出火诀,那些幽火里裹挟着幻影粉,在火光的闪动中,烧出几个易希辰的幻影来。
  肖魁不屑地嗤了一声。这连攻击的法术都不是,只不过是最低级的障眼法罢了。易希辰也太看不起他了,如果这种区区雕虫小技他都不能识破,那他也不必再在天剑门里待下去了!
  随着两人的一来一往,易希辰已将阵法布了个雏形。肖魁一直在观察,果然易希辰的意图就如他昨日所言。呵!肖魁开始期待易希辰看到自己破阵后那惊讶的嘴脸了。
  易希辰举剑,一道雷光剑朝着肖魁劈去。肖魁一见易希辰动了剑气,就开始紧张,担心受夺后的易希辰剑气太强他无法招架,于是凝气全身的气挡下了这一击。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就连曾经败在易希辰手下的王青桥也忍不住了:“易希辰根本没有拿出对我对战时的十之一二来,肖师兄到底在干嘛?雷光剑他都这么怕?”
  肖魁挡下这一击,心里也是吃惊的,因为这一击远比他想象的要弱得多,根本就只是挠挠痒罢了。
  与此同时,易希辰向肖魁抛出了一只纸鸢!
  肖魁反应不慢,以他的修为早已能做到眼看四方耳听八路,此时心下一凛:原来这才是易希辰的目的!别以为这样就能难倒他!
  肖魁猛一道剑光朝着那纸鸢劈去,将纸鸢砍得粉碎。他自以为识破了易希辰的诡计,还没来得及得意,却见那炸开的纸鸢随着他的剑气爆出一团白色的药粉,瞬间就将他困住了!
  肖魁大惊,想要用火烧去这些药粉已经迟了——他中计了!
  吸入了易希辰特质的迷魂粉,肖魁就彻底被困在了阵法之中。方才每一道被火烧出的幻影,如今在他看来都成了真人,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易希辰,心下着急,拔剑乱劈乱砍起来:“易希辰!你这混蛋!”
  然而此时此刻在围观的众人看来,肖魁只是像个疯子一样在对着几团火乱砍,实在滑稽。
  而易希辰则置身事外一般站在练剑坪的角落,微笑着欣赏肖魁丑态百出的模样。
  片刻后,肖魁冷静了下来。他中了易希辰的阵法,虽然易希辰布阵的方法虽然和昨晚说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该如何破阵,他昨晚就已经知道了!哈,易希辰一定想不到,自己昨晚送了他一只听声虫,听到了许多他绝对不想让自己听到的话!
  肖魁冷冷一笑,坚定地大踏步朝着东面走去。入了乾坤混沌阵的人,眼见、耳听都会被虚幻笼罩,因此他看不到练剑坪的边缘究竟在何处,只知找到阵眼处便可破阵。没走几步,他看到前方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片断崖,再往前走,就要踩空了。然而他心中已经有了坚定的信念,心道这一定是易希辰设下的迷魂阵,过了这道断崖,前方就该是真正的阵眼了!
  肖魁毫不犹豫地迈出脚去!
  啪!
  肖魁忽觉脚下一空,心中暗道不好,立刻提气想要往回跳,却被一股力道在背心踹了一脚,他猝不及防以狗啃泥的姿势摔下去了!
  肖魁掉出了练剑坪!
  这场比试,几乎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在除了肖魁之外的每一个人眼里,他们看到的都是,肖魁从头到尾没有出手进攻,然后他被易希辰撒了一把迷魂粉,就自己跳下场地了!而易希辰从头到尾做了什么?放了几团火,用了一个障眼法,以及最后站在肖魁背后踹了他一脚。修为?剑气?用在哪儿了?
  至于肖魁看到的乾坤混沌阵?没有啊!易希辰用的明明是七岁小道童都会用的障眼法,稍微有些修为的人只需用灵气擦一下眼睛就能看破。是肖魁自己心中有心魔,不信眼前所见,不信耳中所闻,只信心中所想,才误入了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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