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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6节

  “这是南边新兴的样式,这颜色多衬人,您穿上至少年轻十岁。”
  老夫人笑道:“太花了,我穿上成老妖精了。”
  蔡娴芷依偎在老夫人旁边,“祖母才不老,说句僭越的话,您和二婶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姐妹呢!”
  一片笑声中,唯有蔡雅菲翻了个白眼,光明正大,毫不避讳。
  “大姐姐的小嘴抹了蜜,说话都是甜的,怪不得祖母最喜欢你,可不像我们,笨嘴拙舌的,也没人疼。”
  气氛顿时一冷。
  吕氏忙打岔,搂着蔡雅菲笑道:“好姑娘,有婶婶疼你呢,过会儿和你三姐姐到我那里,喜欢什么尽管拿。”
  蔡雅菲却起身走开了,“我是眼皮子浅的人?舅舅给我的好东西多得都放不下。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一样的姑娘,不一样的看待!”
  吕氏笑了笑,慢慢收回落在空中的手,不言语了。
  屋里安静下来,蔡娴芷坐回自己的位子,脊梁挺得笔直,只垂首看着脚前的空地发呆。
  老夫人面色不改,缓缓道:“我乏了,先散了吧。”
  “不行!”蔡雅菲的执拗劲一上来,什么也顾不得了,“今儿就把话说清楚,凭什么大姐姐住鹤寿堂?我们几个姐妹就不是您的孙女了?”
  蔡娴芷一听这话不像,忙站起来赔不是,“好妹妹,千错万错都是姐姐的错,姐姐给你赔礼。祖母待我们都是一样的,你这样说,寒了她老人家的心。”
  蔡雅菲冷笑道:“少充良善人,你要是真有孝心,早就该自己搬出来了。把祖母推出来和母亲打擂台,你躲在后面看戏,如今又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四妹妹!”蔡娴芷心下着恼,不由带了教训的口气,“你是国公府的姑娘,不是市井街头的泼妇,言行举止都要有该有的气度,不能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娘,有本事冲着我来,犯不着这样指桑骂槐!”蔡雅菲气得浑身直抖,一把推开蔡娴芷,也不管有没有垫子,结结实实跪在老夫人面前。
  咚一声,顾春和都觉得膝盖疼。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老夫人也心疼,“快起来,地上凉。”
  蔡雅菲胳膊一甩挣开丫鬟的手。
  “您总觉得她没了亲娘可怜,就不想想我娘的处境有多难。在别人眼里,我娘就是一个恶毒的继母,处处刁难原配的孩子,恨不得她去死,逼得她躲在祖母院子里不敢露面。这对我母亲公平吗?您给她国公夫人应有的体面了吗?我不想您生气,我就想问个明白!”
  说罢,已是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早有跟着蔡雅菲的小丫鬟见识不妙,给田氏报信去了。田氏生怕女儿吃亏,一路狂奔赶来,恰好听见了女儿这番话。
  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只觉每个字都说在自己的心坎上,把自己能说的,不能说的委屈全说了。
  田氏一头冲进去,抱着蔡雅菲大哭,也不说别的,只说自己没用,不堪蔡家妇。
  她一跪,长房另两位姑娘不能不跪,丫鬟婆子也跟着跪下去了,屋里的人转眼呼啦啦跪倒一片。
  三姑娘蔡淑蔓肉肉的小胖脸上全是愕然,瞪着大圆眼,茫茫然间,就被她母亲拽出了门。
  一出门,就看见顾春和看着枝头的雀儿发呆。
  “你早出来了啊。”蔡淑蔓吐吐舌头,“难怪我娘总说我没眼色,做什么都慢别人一拍。”
  顾春和问她:“老夫人会把大姑娘挪出来吗?”
  蔡淑蔓惊讶地打量顾春和一眼,她一贯慎言慎行,从不对国公府的事发表任何意见,这回怎么变了?
  不过蔡淑蔓还是认真想了想,答道:“不好说,以前四妹妹顶多私底下抱怨,今天她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八成不达目的不罢休。”
  顾春和深深叹息一声,愁容满面。
  “顾姐姐,你愁什么?”蔡淑蔓好奇道,又笑,“这是长房的事,就算大姐姐挪出来,你也不用动地方。”
  顾春和摇摇头,柔声道:“四姑娘都容不得大姑娘住在鹤寿堂,我算什么,更没资格住了。”
  蔡淑蔓琢磨一番,的确,凭四妹妹的娇蛮脾气,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她眉眼间的善意不折不扣地发送过来,“别担心,你可以和我住一起。我大哥在书院读书,逢年过节才回来。母亲又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偌大的院子就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可没意思了。你来,咱俩做个伴。”
  温柔的人总是很容易被别人的善意触动,顾春和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泪意重重一点头,“嗯!”
  火伞一样的太阳庄严地挂在鹤寿堂上空,照得堂前明晃晃的,台阶都泛出白光来。
  此时屋里没有旁人,老夫人喘吁吁半躺在软塌上,闭着眼,脸色潮红,显见气得不轻。
  蔡攸一下一下给老母亲抚着胸口顺气,满脸羞愧,“儿子教女无方,还请母亲宽恕,等我回去就罚她禁足,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老夫人推开他的手,“你就知道寻孩子的差错,她一个十三的孩子懂什么,准是没少听田氏的浑话!”
  “母亲放心,儿子连田氏一并罚了!”
  “屁话。”老夫人对这个儿子也是无语,“摄政王刚回京,你就把她姐姐禁足,你叫他怎么想?你近四十的人了,做事还这样没头没脑!”
  总不能替田氏说话啊,那您老不得更生气?
  蔡攸偷偷觑着母亲的脸色,讪笑着说:“儿子听母亲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个田氏,好好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是跟二弟妹抢中馈,又是当众顶撞您。”
  老夫人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撑腰的人来了。”
  唉,都是摄政王惹的祸!
  第7章
  瞧不上归瞧不上,老夫人心里明白,这回她护不住孙女了,蔡娴芷必须从鹤寿堂搬出去。
  仅是两个孙女吵起来,她还可以继续装糊涂,一句“小孩子拌嘴”就此掀过,但田氏掺和进来,她就不能糊弄了事了,还必须尊重田氏的意见。
  硬扣着蔡娴芷不放,只会坐实了外人的猜测:她借蔡娴芷故意给田氏没脸!这只会让国公府的处境更为尴尬。
  老夫人颇有些心力交瘁地揉揉眉心,“叫四丫头给大丫头赔不是,再把大丫头挪到海棠苑。”
  海棠苑是老国公晚年静养的地方,是把正院的西北角单独划出来的一处院落,说起来也是长房的院子,田氏母女应会满意。
  那地方不大,七八间屋子,最妙的是屋后种着一片海棠,花开时就像晓天明霞,可以说除了花园子,海棠苑是国公府风景最好的院子,也不算委屈了蔡娴芷。
  可顾春和的住处,却让老夫人犯了难,国公府地方大,院落少,基本没有空置的屋子了。
  蔡攸不理解,“她还和大丫头住不就行了?”
  老夫人白他一眼,“你儿子!想想你婆娘能同意吗?家有贤妻夫祸少,唉,去去去,少烦我,让我清静一会儿。”
  此时田氏也在琢磨顾春和住哪儿合适。
  桂枝给她出主意:“我在鹤寿堂等您的时候,听见三姑娘和表姑娘说话,她们打算住一块。这挺好,世子就是想找表姑娘,也不好意思总往二房跑。”
  田氏先是一喜,继而不满地说:“什么叫世子找她?分明是那个狐媚子勾引我儿子。”
  桂枝赔笑,“奴婢说错话,该打。”
  不过这个主意不错,田氏是个急性子,正要去找老夫人把这事定下来,却见李妈妈冲她暗暗摆手。
  田氏心下起疑,单独留下李妈妈,“你怎么说?”
  “让她住二房,反而更危险。”李妈妈显得忧心忡忡,“三姑娘年纪小压不住人,万一那狐媚子买通下人勾搭世子,您是防都防不住。”
  “二房那帮人,推波助澜,站干岸看热闹,您在二夫人手里吃的亏还少吗?如果她拿顾春和做文章,给世子泼污水扣帽子……您别忘了,她还有个儿子!”
  田氏倒吸口气,顿时醍醐灌顶。
  国公府长孙蔡悦,由老国公亲自启蒙,那是抱在膝头一笔一划教认字,早早中了举人,如今在外苦读,憋着一口气要弄个两榜进士的出身。
  虽然她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和人家一比,蔡伯玉就是个满脑子浆糊的多情浪荡子,要不是有个强有力的舅舅,世子的位子早被人抢跑了。
  一想这事,田氏就烦得要命。
  李妈妈道:“夫人怎么忘了,紧挨着花园子有排后罩房,原是府里养的一班小戏子住的地方,老国公去世后,老夫人遣散了戏班子,那一处就空了下来。两旁门一关,就是个单独的院子,给她住正合适。”
  田氏犹豫道:“可她一个人……”
  “拨几个种花的婆子与她同住,她不是喜欢摆弄插花么,这下如她的意了。”李妈妈咧开厚厚的嘴唇,笑得不怀好意,“您要不放心,就派咱们的人看门,还怕她作妖?”
  言下之意,把她锁在院里也未尝不可!
  田氏微微颔首,悠悠道:“那地方偏,也别说亏待了她,我每月私下贴补她两贯钱,别往外说去。”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这事交给老奴,万没有不妥当的。”李妈妈拍着胸脯保证。
  黄昏时的天气有些发闷,天空像用墨笔淡淡涂了一层,燕子从空中低低划过,要下雨了。
  蔡娴芷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送到海棠苑,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可她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丫鬟催了四五次,还舍不得走。
  顾春和过来送她。
  “以后要时常来看看我才好。”蔡娴芷不无伤感地说,“可别光顾着和三妹妹玩,忘了我这个姐姐。”
  “哪儿能呢。”顾春和说,“自打来这里,都是姐姐照看我,府里这么多人,姐姐待我是最好的。”
  蔡娴芷显得顾虑重重的,“全让我说中了,舅舅一来,母亲更加肆无忌惮,现在连祖母都不放在眼里,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顾春和想起一树花雨下的那个男子,犹豫了下,说:“摄政王好歹也担着舅舅的名儿,如果夫人刁难你,你找他说说,或许他会帮你的。”
  蔡娴芷奇怪地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下去了。
  “顾姐姐果然在这里,东西收拾好了没有?”蔡淑蔓笑嘻嘻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壮实的丫鬟。
  顾春和笑道:“就两个小包袱,我自己拎得动。”
  “大姐姐,我们走啦”蔡淑蔓和蔡娴芷打了声招呼。
  刚出门,就被她母亲的心腹妈妈拦住了,“三姑娘,表姑娘的住处另有安排,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蔡淑蔓吃惊道:“怎么会?母亲同意了的。”
  妈妈尴尬地笑笑,对顾春和说:“过会儿就有人接表姑娘,实在对不住,您的事,我们夫人做不了主。”
  顾春和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李妈妈来了,皮笑肉不笑道:“表姑娘,老夫人说了,让您住花园子后罩房一带,马上就搬。我们夫人看你可怜,每月赏你两贯钱,喏,拿着吧。”
  顾春和看着那些钱,只觉扎得眼睛生疼。
  蔡娴芷拍拍她的肩膀,“我把春燕留给你,有什么事你打发她来找我。”
  她说完就走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顾春和。
  天更阴了,黑压压地盖在屋顶,柳枝儿纹丝不动垂向地面,没有鸟鸣,没有虫叫,闷得叫人发慌。
  后罩房应是很久没有住人了,檐瓦有些脱落,院墙上长出了一片片红的绿的苔藓,刚推开院门,就闻到一股潮湿的腐木味。
  春燕哭丧着脸说:“别说和以前大小姐的院子比,就是连下人们住的都不如!您真的不找老夫人求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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