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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刀照雪 第17节

  “四叔打算何时启程?”
  唐啸月道:“明日一早便走。我们鸣沙寨这些年虽然威风不在,在稷都城也还有些人手。而且,据我猜测,你三叔这段日子可能也在稷都,你不用担心四叔。反而是你,我离开之后须得尽快与杨老三、莫三娘会合。在我看来,那谢王臣虽然有些过于自许,但还是值得信任,若是可以,托他将龙渊剑带回金陵,你还是尽早返回瀚海为上。报仇之事,并非一日之功。”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位沐公子似乎对你颇有些意思……若是没有当年落日关的事,也许你们……”
  卓小星脸色微红:“四叔,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要休息了。”她拉了拉被角,将额头整个盖住,好像这样做就可以不听不闻。
  自一路南下,她并非对沐青莲的含情脉脉毫无所觉。譬如每到一地,沐青莲总是想着法打听她喜欢什么,什么胭脂水粉、各色小吃还有各种玩的用的总是献宝一样送到她的面前。她若是表现出些许喜爱之情,他就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好像比自己还开心。
  晚上练刀时,两人试招印证切磋,沐青莲也毫无藏私,全心指点她实战中的各种不足之处。生杀刀法固然是一等一的刀招,可惜杨桀这个师父并没有多靠谱,多数时候只是将几页刀谱给她自行参悟,自己躺在一旁喝酒。她有限的几次实战还是她实在无聊抓四叔陪练,可惜四叔每次与她练刀,都像活见鬼一样,生怕伤到她,手都不知道往那儿放,有一次还差点将自己的胳膊斩断,那回之后,她再也不敢让四叔陪练了。有了沐青莲这个陪练,她感觉自己的武学进益良多。
  不过有时候,沐青莲那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让她几乎想要跑开。好在她素来清冷惯了,只装作视而不见。她偶尔会想,这位公子哥儿出生富丽繁华地,说不定早练就了一副风流手段。况且自己大仇未报,又有热毒傍身,沉溺儿女私情只能是害人害己。于是每每稍有情动之时,便先给自己心头浇上一盆凉水。可是,那日看到沐青莲为了救自己,被问锋途重伤,她心头的凉水几乎瞬间沸腾起来。直到自封五感,才勉强扬汤止沸。此时又听唐啸月说起,无疑是在釜底再填一把柴薪,两朵红云立刻浮上面颊,她又羞又躁地捂住了脸。
  唐啸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是说,人家为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人还迷糊着呢,你要是好了,可以去看看……”
  ……
  沐青莲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卓小星到的时候,见到江秋枫正守在他的身边。这对师兄妹可真有意思,师妹照顾自己,师兄照顾沐青莲。让卓小星几乎以为与他们并非只是萍水相逢,而是有着天大的交情。她绞尽脑汁,猜测是由于蜀山剑阁十多年前受过无方剑楼天大的恩情,这对师兄妹因此报恩来了,自己是沾了沐青莲的大光。
  沐青莲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他身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不再流血。可是眉心微微拧起,仿佛在梦中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江秋枫脸色颇有些为难:“虽然问锋途那一剑没有正中他的心脏,这才留下一命,可是却损伤了他的脏腑,所以他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蜀中剑阁的玉露散虽可治愈外伤,对内伤却毫无办法。
  “他什么时候能醒?”
  江秋枫道:“我已经以真气助他疗复,接下来便只能等他自己恢复了。可惜我与师妹都不通医术,再无办法。”
  卓小星心想,可惜陆三叔不在这里,不然他一定有办法。可是如果陆三叔在这里,说不定会先将自己臭骂一顿。她想了想师父离开之前的臭脸,不敢再去触他的霉头。
  她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来,找出数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死马当做活马医的给沐青莲一股脑灌了下去。
  陆万象擅长医术,更是喜欢配置各种奇奇怪怪的丸药,止血化瘀,美容养颜,清心养肺,解毒驱虫等等无所不包,应有尽有。陆万象更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把所有的药都做成糖豆子。卓小星自幼身体不好,几乎就是吃着这种“糖豆”长大。
  反正卓小星这个药罐子这么多年来把这些药吃来吃去,没吃出过什么毛病,她想这药就算无效估计也没什么副作用,这个举动却吓坏了站在一旁的江秋枫:“卓姑娘,这药可不能乱吃……”
  正说话间,沐青莲苍白的脸色却开始慢慢红润起来,江秋枫只好恰如其分闭上了嘴,两个人面面相觑。
  眼看着沐青莲一时半刻也不会苏醒,江秋枫道:“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27章 山野佳茗
  卓小星点了点头,这对蜀山剑阁弟子不仅奋力从问锋途的剑下救了自己一命,还留下来照顾受伤的自己与沐青莲,委实有大恩于自己。
  常言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别说只是借一步说话,就是顺便提出一些条件,自己也不好拒绝。
  她跟着江秋枫拐了一个弯,来到一间雅阁之内。
  她抢先道:“多谢江少侠与令师妹大恩,若非你们援手,恐怕我早就死在问锋途剑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江少侠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她话没说完,突然觉得不妥。那日听这位江少侠的话意,分明是为了龙渊剑而来,又补充道:“只是如果江少侠是为龙渊剑而来,恐怕要失望了。这龙渊剑已不在我的手中。”
  不料,江秋枫有些好笑看着她:“卓姑娘不必客气,事实上我与李师妹这一趟并非是为龙渊剑,而是为了卓姑娘你……”
  卓小星一愣:“为我?”
  江秋枫点头道:“正是,大约半个月之前,蜀中剑阁便得知卓姑娘你即将护送龙渊剑取道西蜀前往金陵的消息。阁主便派了我与李师妹前往陇蜀边境接应。阁主说龙渊剑牵涉到昔年卓将军陨落之事,其中内情复杂,卓姑娘此行恐有危险,让我二人相机行事。”
  他顿了顿,笑道:“前日我对姑娘出手,只是因为见卓姑娘被那妖姬天魔舞所惑,担心龙渊剑有失,所以才贸然出手,还望姑娘勿怪。我蜀中剑阁对龙渊剑并无觊觎之心。”
  卓小星心中讶异:“为何?”
  龙渊剑本属于李周皇室,虽然嘉平帝在南渡遗臣与金陵谢家的支持下建立南周,追本溯源,不过是皇室别支而已;承圣帝李楠的皇子王孙皆被慕容傲杀死,说起来,不在稷都的李空花才是世上仅存的大周嫡系,她想要取回原本属于自家的龙渊剑亦属名正言顺。
  江秋枫道:“当日我也曾问阁主这个问题,阁主说了,往事如浮生尘,缥缈尽是空梦。龙渊剑既然重回卓家人手上,就由卓家人做主便是。”
  卓小星心中疑云再起,这位七公主的言下之意,难道龙渊剑原本归属于卓家吗?可是不论是先前沐青莲带来的消息还是青泥驿站那位吕秋先生所述,龙渊剑都是由北周皇室发现并传承下来。
  不过……
  似乎龙渊剑每次出现都与卓家人少不了关系。据那吕秋先生所言,卓家先祖便是因为佩龙渊剑代圣驾出征,立下大功,而被封为世袭罔替的镇国侯,圣眷隆宠,冠绝京华。一百多年后,她的父亲卓天来坐镇西北,抵御柔然铁骑,也同样身佩龙渊剑。除了卓家,还有其他人曾经成为龙渊剑暂时的主人吗?
  还有,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出身于镇国侯府,为何从不向自己提起半句。
  江秋枫见她脸色犹疑不定,补充道:“阁主说了,关于龙渊剑之事,卓姑娘心中恐怕还有诸多疑惑。若是卓姑娘不嫌弃,入蜀路上不妨前往剑阁小住数日。”
  卓小星目瞪口呆:“你是说阁主要见我?”
  江秋枫点头道:“阁主确实提起,卓姑娘途中路过蜀山,可往蜀中剑阁作客。”
  他看了卓小星一眼,生怕她拒绝,又道:“蜀中诸山,或清幽秀丽,或雄绝奇伟,大异西北,而且气候温润,对姑娘的身体也很有好处。”
  卓小星一愣:“我的伤势早已大好了。”
  江秋枫摇头:“我所说并非前日新伤,而是姑娘身上旧疾。阁主说十七年前匆匆一见,便知道姑娘身上带有热症。这热症料是从娘胎里带来,即使好生静养,亦难葆永年……阁主说希望龙渊剑事了,姑娘能在蜀中小住一段时日,阁主会想尽办法医治你……”
  卓小星心中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她听那说书人吕秋说起父亲与李空花的往事,她心中始终将信将疑,她自幼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可是她亦从未听到父亲说起除母亲之外的其他女子。偏偏此时此刻,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那个故事是真的,她后颈之上的月牙形印记就是那位七公主所留下。
  她不小心碰触到父亲从未提及的往事,不免不知所措起来。江秋枫道:“卓姑娘也不必急着回复,我与师妹这些日子也会留在这里。若卓姑娘不愿,阁主也不强求。”
  卓小星心慌意乱,留下一句“我会考虑”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谢王臣一路纵马疾驰,这日巳正之刻,终于到达了一处山坳。他正欲歇马,却闻到不远之处传来一股幽异的茶香,清雅似莲,馥郁如兰,虽殊于世,却充满着一种雅正之气。谢王臣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吃用俱是人间绝品,交游天下名士,也从未闻到过如此茶香,他感觉自己的鼻子仿佛被这股茶香给栓住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片树荫之下,有一个小小的茶摊。那茶摊甚是简陋,只是用山石凿出一桌两椅。茶摊并没有客人,唯有一名不知是老板还是伙计的人正在煮茶。
  没想到在这山坳之中,竟然有如此擅茶之人。他心中一动,便将马缰递给身后的武士,向茶摊走去。
  “老板,来一壶茶。”
  等到那煮茶的老板一回头,谢王臣却愣住了:“是竟陵王——”
  那茶摊老板——竟陵王李放抬起了头,端着茶壶走了过来:“谢公子——”
  “你是专门在此等我?”谢王臣觉得不可思议,他离开青泥驿站之时,李放分明已经向北而行,与他的方向南辕北辙。自己所乘的马匹已是山道中难得的快马,李放竟然赶到了自己的前头。
  李放坐在他的对面的石凳之上,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两个白瓷杯子,碧绿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氤氲茶烟袅袅升起,发出清雅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李放看似随意的坐在那里,谢王臣只觉得他的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静,仿若渊渟岳峙,岿然不动,让人恍然记起此人可并不是什么山村夜店的茶摊老板,而是近年来名动天下的南周“战神”——此人自八年以前被封为竟陵王,受命整顿荆襄防务,身先士卒,率领麾下竟陵军打了无数苦战,竟将荆襄防线全线向前推进了数百里,在民间获得“战神”的美称。更让身为嘉平帝嫡子的广陵王李昶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而这次他受李昶委托前来西蜀的目的便是要带龙渊剑回金陵——嘉平帝年已四十五六,却至今未立太子。眼见李放的声望越来越高,李昶寄望于有了这柄“王权之剑”的加持,能在江淮战场上取得寸功,为王储之争积攒更多的筹码。
  “谢公子,请。”李放微微一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文雅而温和,彷如他此刻真的只是山野之间一位好客的主人。
  谢王臣端起茶盏:“还未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 ”李放并未接他的话,反而低低念了一句佛经。
  谢王臣一脸懵逼:“啥?”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李放将茶汤一饮而尽:“失礼了,李放自幼在步虚观长大,有蒙师兄教导,饮茶之前需得念净水咒。”
  谢王臣仍是一愣:“据在下所知,步虚观可是道观,难道也需念佛咒吗?”
  李放微微一笑:“谁说道观里就都是道士,没有和尚了。”
  谢王臣一怔,想起关于金陵坊间流传的竟陵王李放的故事了。
  据说这位竟陵王虽然是嘉平帝李杭的长子,却并非妃嫔所生。承圣帝李楠当初登基,京中还有几位未成年的幼弟。李楠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常觉得如鲠在喉,便将这些弟弟远远地分封出去。当年李杭年不过十一岁,受封为丹阳王,便离京就藩。李杭少年心性,除了京城,没人管束,最喜游山玩水。丹阳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几年也就玩腻了。便白龙鱼服,私出封地,外出游历。有一日在尧山脚下,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美貌女子。李杭对她一见倾心,将之带回丹阳,为之延医问药。彼时李杭已订下亲事,乃是江南望族孟家的女儿。他虽然倾心此女,但是并未行纳妃之礼。原想先娶了王妃,再纳为侧妃。谁知便在李杭娶孟氏为妃之日,那女子伤心之下,早产下一子,从此不告而别。
  此子先天不足,王府太医俱说恐怕不好养活。恰逢彼时仙都山步虚观清徵真人在王府随喜,便将他带了去。说起清徵真人,乃是大周一代奇人,细算起来与谢王臣也算颇有渊源。此人早年乃是大周朝的一名落第秀才,幼年即有“神童”之称,却屡试不第。万念俱灰下索性投江了断,却不想随江水漂流数百里未死,醒来时身处江南第一佛宗的无量寺山门之外,他便依从天命在无量寺出家,十五年之后成为无量寺的主持。谢王臣的师父了尘大师正是他的师弟。清徵真人一日观云相,心有所感,觉得身如流云,当去则去。又辞去无量寺主持之位,蓄发还俗。他跟随云踪到了仙都山步虚观,又出家入道,不过半年,便折服步虚观诸多道生,成为步虚观的观主。
  李放在仙都山长到十四岁。那一年,正是慕容傲兵犯稷都,自立为帝的一年。消息传来,丹阳王近水楼台,又得到江南诸多世家的支持,在金陵称帝,建立南周。
  大礼之前,李杭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便命人将之接到金陵,这也是金陵城的王公贵胄们第一次见到这位皇长子。他温和有礼,举止有度,仿若璞玉珠光,自有高华,竟比生长丹阳王王府的嫡子李昶更显俊雅高贵。听说,当晚二皇子李昶便砸了一只暹罗进贡的象牙雕塑。
  那一年,南周西北防线战事不利,一度连重镇襄阳也落入敌手,南边的竟陵与江陵岌岌可危。危急之际,嘉平帝封李放为竟陵王,主西线战事。第二年,竟陵军便收复襄阳郡,第三年,收复南阳,此后年复一年,竟陵王所辖的版图不断扩张……
  “我听说谢公子的师父正是无量寺的大主持了尘大师,难道他没有诵过这个净水咒吗?说起来,我那师兄只在无量寺呆了三年,就满口的阿弥陀佛……”
  清润的嗓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谢王臣道:“我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说起来,只是因为无量寺收了我谢家大笔的香火钱,所以不得不答应做这个顺水人情罢了。”他笑了笑:“我平生看到光头的和尚就怕,还从未登过无量寺的大门呢。”
  对面的男子低声叹了一声:“啧,谢公子对谁都是这样一副‘我谢家有的是钱’的欠揍模样吗?”
  谢王臣莞尔道:“你呢,日理万机的竟陵王专程在这里等我,难道只是为了和我套近乎吗?”
  李放笑了笑:“当然不是,我知道金陵谢家是李昶最坚定的盟友,可不是我鼓动唇舌可以撼动。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将朱明弓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是谢老太爷的意思吗?”他顿了一顿:“我可不相信金陵谢家未来的家主会蠢到来赌一场几乎是必输的赌注,难道只为一试入神境高手的箭法?”
  谢王臣没有说话,竟是默认了。
  李放轻叹一声:“看来南渡遗老们是真的将南周国运押在那把龙渊剑上了。将朱明弓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就算百里不生暂时还无法突破洞微境,短时间内也必然功力大进,柔然大军势必南下伐梁。只需要龙渊剑到手,李昶便可挥东路大军北上,慕容傲腹背受敌,若是百里不生多出一份力,南周说不定真的有光复稷都的机会。”他轻轻揉了揉眉心,“可是,届时就算你们攻下了稷都,面对的可是空前强大的柔然大军,又将如何?”
  谢王臣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低如蚊蝇:“祖父说了,柔然地广人稀,草原骑兵再骁勇,也无法占据整个中原,不过想得燕云之地逐牧而已……”
  李放发出一声低笑:“原来是打着割地求和的主意,可是你们是否想过,慕容傲纵然倒行逆施,但他毕竟与你我同族,总不至于屠戮百姓。柔然终归是外族,一旦让柔然入关,届时中原板荡,又不知多少遗民泪尽胡尘里。驱虎吞狼,可若是养虎为患,又将如何收场?”
  谢王臣低下了头。此行他作为李昶的密使,表面上的任务是护送龙渊剑回金陵,若是有机会邀请琅嬛胜地那两位明艳美丽的女子前往江南,促成与李昶见面的机会更是再好不过,可是在临行之前,他却接到家族命令,要将朱明弓与朱明弓谱找机会暗中送到百里不生的手上,那弓谱之中更有一封谢家家主写给柔然大将军的亲笔信。金陵这些年看似平静,但是自竟陵王李放在荆襄一带建功之后,朝中各部早已暗中做好了大规模北伐的准备。不过,南周现有大军多是最近几年仓促建成,若论精兵强将,并没有与慕容傲硬碰硬的本钱,而柔然大军南下便是南周所期盼的那个契机。但是胡汉有别,北梁与大周争锋,终是同族之争,就算南周君臣们再怎么盼着柔然南侵北梁,自己再去趁火打劫,也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公然勾结柔然。正所谓兄弟阋墙,万没有找隔壁邻居相帮的道理。谢家这才有了这个与虎谋皮的计划。谢王臣当初一听也是大皱眉头,却被谢老爷子一番斥责。谢老爷子甚至提出,如不照办就让他的堂弟谢之棠取代他担任广陵王李昶的少傅之职,谢王臣只好硬着头皮同意了。
  出于某种谢王臣始终不解的理由,金陵谢家在皇长子竟陵王李放与嫡子广陵王李昶之间,毫无避忌的站在李昶这边,而嘉平帝对谢家的选择迄今未曾表明态度。谢王臣名为王府少傅,实则便是广陵王府的幕僚,替他出谋划策。若是将来李昶真的登上帝位,自然也会倚重这位少傅和他背后的谢家。而他之所以被视为谢家将来的继承人,也正是因为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老爷子提出让堂弟取代自己的位置,意味着不再认可自己作为未来家主——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越是高阀大族,越是子息繁盛,有才能之人也如过江之鲫,而主事者也越是冰冷无情。谢王臣为了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已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资源。第二天一早,他便向老爷子请罪,带着朱明弓与弓谱上了路。
  谢王臣明白老爷子心里的担忧,明明淮扬一线已经集结了南周最强的军队,各种钱粮补给源源不断输入,偏偏毫无寸功。若是让李放再继续在荆襄扎根数年,竟陵军继续扩张壮大,将来北伐再让他立下首功,李昶能不能如谢家所愿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将会再添变数。这也是谢家这两年四处囤积粮草,倾力准备北伐的原因。
  龙渊剑在这个时候重现江湖,更是让谢家与李昶欣喜若狂。
  ……
  谈到这里,两人俱是无话可说。
  李放道了声告辞,便向南而去。他孤身一人,仿若山中猿猴,行在崎岖蜀道也如履平地。
  “殿下——”谢王臣叫住李放:“殿下毕竟救我一命,我也该回报一二。殿下身怀重宝,怀璧其罪,路上须得万分当心。据我所知,谢家已经与生死楼合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龙渊剑……”
  李放回过头:“若是我猜的没错,谢家在西南的行动应该是由大公子你全权指挥吧?”
  谢王臣:“不错。自殿下夺得龙渊剑,我已经向生死楼与谢家在西南一带所有的暗桩发出命令,留意殿下的行踪,务必从殿下手中夺得龙渊剑。现在整个蜀中已经设下天罗地网,殿下一出此处,只怕寸步难行。”
  李放笑了:“既然如此,那谢公子又何必专程提醒我呢?在你心中,我们可是敌人。”
  谢王臣哑口无言。
  李放继续道:“既然谢公子也并不想与我为敌。我不妨再告诉你两个消息,免得你白费力气。第一,那把龙渊剑我已经送给了北梁四圣使之中的青龙圣使辛可。”
  谢王臣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你怎么可以……北梁可是我们的敌人……”
  李放一脸无辜:“你们谢家可以将朱明弓与朱明弓谱送给百里不生,我又为何不能将龙渊剑送给北梁圣使。对我而言,送给北梁总比让它回到金陵好多了。”
  谢王臣无法反驳,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他这厢正打算暗夜抢劫,却发现对方已经釜底抽薪。一日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北梁四使离开西蜀。龙渊剑若是已经落入慕容傲手中,广陵王李昶与谢家为北伐所做的一切准备恐将尽数落空。等他回到金陵,只怕老爷子将他活剥了的心都会有。想到这里,他胸中一滞,牵动昨晚旧伤,竟然吐出一口鲜血。
  李放一把扶住他,一股真气从后背渡入他的经脉,助他疗复伤势。“谢公子何必这么心急,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李放微微一笑道:“那把龙渊剑并不是真的,若我所料不错,是那小丫头找人打造的一把赝品,应是出自神铸欧冶神机之手,连我都差点被骗了过去。”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他的心情大起大落,若非是那股中正平和的真气在他的百骸千穴中四处游走,几乎又要吐血。
  李放颇为委屈:“我说了是两个消息,是你自己只听一半。”
  谢王臣喃喃道:“竟是赝品,我怎么没有想到。是了,我说百里不生既然龙渊剑已然到手,为何又要将之射出,我可不认为我的一条性命竟然比龙渊剑贵重。那真的龙渊剑又在哪里?”
  李放收了手道:“你太小看卓天来唯一的女儿了,她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她带着龙渊剑去往金陵,又怎么会不做好万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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