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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其外 第40节

  裴漠加深了这个吻,用低沉暗哑的气音在她耳畔道:“之前在狱中我还想,不过分离一年半载,可以潇洒离开。可现在与你短暂告别,我反而万分舍不得走了。”
  李心玉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摸了摸裴漠耳后的奴隶印记,温声道:“待你消了奴籍,便将这块印记去了。”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别再用小刀剜了,听说欲界仙都有匠人能祛疤生肌,使肌肤光滑如初,你去试试看。只是年底一场大火,也不知那匠人还在否。”
  “好。”裴漠点头,眼中满是眷恋。
  敲门声终于响起,有人在门外道:“公主,属下奉陛下之命,送裴家子出宫。”
  “去罢,裴漠。”李心玉起身,捧着裴漠的脸颊,与他额头相触,“出了这座宫城,抹去奴隶印记,从此天高海阔,任君遨游。”
  “有殿下在的地方,才是海阔天空。”
  裴漠摩挲着她湿润的鬓角,压低声音道,“我不在时,你勿要离开白灵的视线,朝中暗流涌动,将有一场恶战,恐会波及到你。”
  李心玉点头:“你也是。此去佯装投诚,那狐狸定不会轻信,你要格外小心些。”
  “夜里天凉,我等你换好衣物再走。”灯火从窗缝中洒入,投在浴池中,泛起粼粼波光,一如裴漠温柔的眼波。
  李心玉走到屏风后,再转出来时,已换了干爽的衣物,穿戴整齐。
  裴漠仍是湿漉漉的,也没衣服换,可他毫不在意,只凝望着李心玉道:“心玉,我走了。”
  李心玉的眼神暗了暗,一把拉住裴漠的手:“等等!”
  裴漠下意识回首,却见李心玉裹着布巾倾身,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肢。
  她先是在裴漠胸口的朱砂痕迹上轻轻一吻,然后张嘴一咬,狠狠咬住了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
  裴漠吃痛闷哼一声,浑身绷紧,又很快放松,任由她在自己心口留下带着疼痛的印记。
  “这下盖了章,你也是本宫的人了。”李心玉松口,两排整齐的牙印烙在裴漠胸口的朱砂之上,似乎破了皮。
  李心玉伸手抚了抚牙印,正后悔自己下口太重,裴漠却是带着笑意道:“其实,还可以再下口重一点,最好是一辈子都消除不了的那种。”
  李心玉被他逗笑了。
  裴漠也笑了,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稚童,俯身将李心玉按在自己怀中一顿深吻。
  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李心玉与他唇分,舔着红润的嘴笑道:“快走吧,再晚他们就该起疑了。还有,把你眼里的笑意收一收,在外人眼里,现在的你只是一个被我抛弃的奴隶,装得伤心一点嘛!”
  裴漠得意地指着胸口的咬痕,难掩雀跃:“这很难,我努力试试。”
  说着,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住。
  正当李心玉疑惑时,裴漠忽的又折回来,按住李心玉的后脑勺一吻,低声道:“信我。”
  “好。”
  “等我。”
  “好呀。”
  得到了承诺,裴漠浅浅一笑,捡起地上的外袍随意一披,遮住里头湿透的里衣,随即整了整面容,拉开了汤池的雕花门扇。
  暖黄的灯光霎时洒满了室内,汤池浮光跃金,镀亮了裴漠挺拔的背影,也点亮了李心玉的眼睛。
  此去一别,应是经年累月。
  李心玉知道,这个背影,她将用足自己一生的勇气去追逐依靠,并且,永不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李心玉仍披头散发地站在汤池门口,凝望着空荡的庭中小道。
  红芍取了外袍,轻轻披在李心玉身上,犹豫着开口:“公主,裴公子他……”
  李心玉收回视线,眼底的眷恋和不舍归于平静,缓缓道:“记住,从此清欢殿内,再无什么裴公子了。”
  红芍猜测大概是因皇帝干预,公主与裴漠情根已断,便不敢多问,只敛首道:“是,奴婢明白。”
  月上中天,东风倦怠,长安城内满是桃李落红,香泥零落。
  长安市坊的灯火渐渐阑珊,唯有欲界仙都满街的红灯笼依旧艳丽招摇。
  自从上次大火烧了半条街,最吸引人的金笼子和斗兽场毁了,欲界仙都生意不似从前红火,但灯火依旧鼎盛,映着半街焦土,仿佛是一个衰老过气的花魁仍强颜欢笑,更显讽刺。
  裴漠衣角滴着水,发冠微微凌乱,独自伫立在屋脊之上。
  他眼中折射出残月的清辉,冰冷又锋利,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黑兽,俯瞰对街的沧海阁。
  阁中,一盏残灯摇曳,裴漠知道,那盏灯是特意为迎接他的到来而准备。
  他定了定神,翻身跃下屋顶,落在街面,持剑推开了沧海阁的大门。
  墨香扑面而来。
  接着寒光一闪,早已等候在屋内的人纷纷拔出长剑,架在了裴漠的脖子上。
  裴漠没有反抗,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视线环视屋内正起堆放的书架,定格在书案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你终于来了。”那名高大威严的男子手握鼠须笔,在一幅画卷上勾勒着,连头也未曾抬一下,呵呵道,“世侄。”
  第48章 密谋
  桃李芳菲四月天,武安侯郭忠携子进京。
  兴宁宫内,李心玉挽着湘妃色的绫罗,瘫在胡椅中,正用一根细细的玉签子挑碗里的蜜渍枇杷吃。
  李常年和太子坐在她对面,皆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李常年轻咳一声,温吞道:“武安侯郭忠之子郭萧,容貌英俊,仪表堂堂,又是忠臣权贵之子,权当是给父皇一个脸面,见见他如何?”
  “不去。”李心玉眼也不抬,手中的签子戳着金黄的枇杷肉,似笑非笑道,“本宫要做良家女子了,不见外男。”
  “见个男人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李瑨嘟囔道:“你是一国公主,不需要遵循这些繁文缛节。”
  李心玉幽幽抬眼,瞪着李瑨。
  李瑨收到了来自亲妹妹的警告,忙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
  “瑨儿说得对。朕从未拿你当普通女子教养,你是公主,挑一挑男人也无可厚非。”李常年叹了一声,起身走到李心玉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人?还是,在怨父皇。”
  “不想,不怨。”李心玉言简意赅,放下玉签子,将被戳成泥状的蜜渍枇杷交到身后宫婢的手中,懒洋洋笑道,“本宫就是不喜欢郭萧,十分不喜。”
  “为何?郭萧在幽州长大,你从未见过他,何来不喜?”
  “大概是前世孽缘吧。”
  见李心玉兴趣索然,李常年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叹道:“不要任性了,心儿,父皇已年迈,总归要有人接过朕的手,替朕护你一生周全。”
  李瑨小声嘀咕道:“这不还有我呢吗?”
  皇兄总算说了句良心话。李心玉眨眨眼,在心里默默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正要说你呢。瑨儿也已及冠,宫中并无内眷,也该娶个贤妻好生管教你了。”李常年转移了目标,望着李瑨道,“王太傅之嫡孙女是个贤惠端庄的女子,琴画双绝,配你正合适。”
  李瑨忙僵直了身子,面色变了变,讪讪道:“王太傅这个老古董已够我受的了,若是再来个小古董,非折煞我也。”
  李常年沉下脸:“胡诌。”
  李心玉知道皇兄一心只扑在柳拂烟身上,便起身解围道:“好啦父皇,儿女自有儿女福,别光顾着操心我们。听太医说,您近来彻夜咳嗽,肺中有血痰,当戒忧戒怒,当好生休养才对。”
  说着,她拉着李瑨挪出门,笑着挥手:“我们就不讨您嫌了,明日再来看您!”
  出了门,转到宫墙下,李瑨长松一口气,狠狠揉了把李心玉的脑袋:“哥没白疼你,都会给哥解围了。”
  “哎头发头发,这个发髻雪琴替我绾了一个早上呢,别揉乱了!”李心玉笑着扭开,站在绿肥红瘦的桃枝下,问道,“王太傅的孙女我见过,虽不是惊人之姿,但也算温良贤惠,你不考虑考虑?”
  前世李瑨就是娶的王家姑娘,两人相敬如宾生活了四五年。柳拂烟虽娇艳撩人,却恨意在胸,太难驾驭。
  何况,柳拂烟是裴漠的姑姑,李瑨是自己的皇兄,这两人若在一起,岂不是乱了辈分?
  “那郭家儿郎也不错,你怎的不嫁?”
  李瑨的话打断了李心玉的思路,她思索了片刻,不答反问:“皇兄,你真打算将来娶柳拂烟?”
  “是又如何?”
  “你的身份与我不同,你是未来的帝王,父皇和百官决不允许你娶一个曾在欲界仙都卖笑为生的女子。即便你负隅顽抗,最多只能给她一个妾妃的身份,正妻定会另择她人。”
  “不管怎样,先娶她进宫,至于是妻是妾,以后再说。”
  就知道会是如此,李心玉轻叹一声道:“皇兄的这些想法,有问过柳拂烟的意见么?她同意嫁给仇人的儿子做妾?”
  “她若是对我无意,又凭甚跟我入宫?”说到一半,李瑨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回身盯着李心玉,错愕道,“你刚说什么!仇人之子?谁?”
  这个傻哥哥,连柳拂烟是谁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将她接进了宫。
  “看来你还不知道柳拂烟的身份,都将她送到掖庭宫月余了,就不能好好查查?”
  于公于私,李心玉都不应该瞒着自己的哥哥,想到此,她伸手捻了捻墙角横身的桃枝,缓缓道:“我曾对你说过,柳拂烟无法赎身,是官卖为伎的罪臣家眷,你可还记得?”
  “记得,可我不在乎她的出身和过往……”
  “她是裴漠的姑姑,裴胡安的幺妹。”
  一句话令李瑨愣在原地。
  他面色茫然,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什么?心儿,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皇兄。她本姓裴,闺名裴嫣,真正的将门虎女。”还曾有一个在羽林郎任职的丈夫,不过这一点,李心玉没说。
  李瑨仍是痴愣的表情,明明是春日温暖,他却生生打了个寒战,摇首道:“我不信。谁告诉你的?”
  “裴漠和裴三娘子,他们亲口告诉本宫的。”
  李瑨面色发白,李心玉终究不忍,安抚似的抱了抱他,低声道:“皇兄,世人都道你冷清暴戾,可我却是知道的,你只愿对你在意的人好而已。”
  李瑨身形僵硬,颤声道:“我说过不在乎她的过去,所以从未问过她的身世,却未料是这样一个结果……”
  “皇兄,我不会否认你对裴三娘子的一片深情,可她身上实在藏了太多你不知道的秘密,你必须与她说清楚。凡是有所隐瞒的感情,都是及其脆弱的,对你、对她都不好。”
  李心玉又道,“找个机会与裴三娘子谈谈吧,看看你们各自的抉择是什么。若是你知晓一切之后还愿和她在一起,她也愿意接受你,本宫第一个给你们摇旗呐喊。”
  李瑨怔怔点头,眼睛红得厉害。
  “未来的路会十分艰险,皇兄一定要权衡清楚再做决定。”春风拂来,残红遍地,李心玉逆着阳光笑了笑,“还有,人只有一颗心,送出去了就没有了。哥哥若是钟情于她,便不要再娶其他姑娘,毕竟,谁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若是不爱,就不要娶进宫来遭罪,像是那姜妃……”
  李心玉止住话,摇了摇头。算了,好端端的,提个死了还要掀起风浪的女人作甚?
  欲界仙都,沧海阁。
  元宵那夜大火的焦烟味还未散去,混合着满街的脂粉香和沧海阁的墨香,浓烈又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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