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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第二百三十三章 覆灭 下
  “那朱屠户就是一条白眼狼…”仿佛是给自己找借口,又仿佛是察觉到了范书童的心思,张明鉴将双腿停在了原地,一边借着闪电的光亮四下张望,一边大声冲对方叫嚷,“他刚打下淮安的时候,杀的人并不比。。。。。。”
  “轰隆隆”,一阵闷雷滚过,将他的话彻底淹沒。但是很快,他就又继续不甘心地叫嚷了起來,“还有芝麻李当年下徐州,不也抢了大半夜才收刀么?凭什么他们都做得,老子就做不得?”
  “做得,做得…”光明右使范书童彻底无处可逃,只好一边跟上张明鉴的脚步,一边用力点头。
  “还有…”张明鉴的眼睛红得像一条疯狗,带着范书童,继续向外冲杀,“他早不找明教麻烦,晚不找明教麻烦,为啥偏偏针对老范你?不就是打下了扬州之后,翅膀硬了,想要撇开明教自己单干么?这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还有脸來打老子?”
  “的确,的确…”光明右使范书童继续用力点头,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他被官府抓起來丢进监狱的时候,朱八十一刚刚打下淮安,声名还不是很显赫,对明教的具体态度,外界也不太清楚。而他在被张明鉴从监狱里救出來并且答应充当说客之时,也的确有点儿过分托大,以为自己只要亮出光明右使的身份,怎么着都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堂主直接给驳了面子。
  现在回想起來,他却感觉自己当时的举动真是太鲁莽了。那朱屠户手里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还弄出了威力巨大的火炮。就连刘福通本人,恐怕见了他都得平辈论交。自己却还想着硬压他一头,真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正后悔间,耳畔忽然又响过一串闷雷。紧跟着,便有无数人在暴雨中喊了起來,“张明鉴跑了,张明鉴弃军逃命了…”
  “大伙小心搜,别跑了张明鉴…”
  “别跑了张明鉴,别跑了张明鉴…”
  。。。。。。
  一声接着一声,越來越高,越來越近。
  听到四下里传來的喊声,张明鉴的眼睛顿时变得更红。长枪猛摆,在身前泼出一道横着的白练,“抓张明鉴,抓张明鉴,弟兄们别挡路,跟我一起去抓张明鉴…”
  “嗯?”光明右使范书童先是微微一愣,也紧跟着扯开嗓子大叫起來,“抓张明鉴,别跑了张明鉴。大伙一起去抓张明鉴。”
  喊罢,快步跟在张明鉴身后,与对方一道,继续跌跌撞撞朝大雨中猛冲。
  瓢泼般的大雨,很快就将二人的身影彻底吞沒。所有人的视野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很多时候,敌我双方几乎鼻子碰到的鼻子,才忽然发现对方的铠甲制式和自己完全不同,大叫着仓惶后退,随即高举刀枪战做一团。
  因为遭遇突然的缘故,双方的战斗也异常惨烈。谁都顾不上喊同伴來帮忙,更顾不上想该不该投降或者手下留情。特别张明鉴的嫡系青军,在扬州城内欠下了一大笔血债,不知道会不会被淮安军宽恕,所以动起手來格外果决。一旦发现自己逃跑的道路被堵死,立刻嚎叫着扑上前拼命。宁可直接被对方杀死,也不愿交出兵器等待被秋后算账。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交战双方的伤亡,都直线攀升。被队友鲜血刺激红了眼睛的淮安军,也很快放弃了抓俘虏的打算,看到附近有敌人,就围拢上去乱刀齐下。
  “抓张明鉴,抓张明鉴,徐指挥使说,要活的…”连长夏密带着一小队淮安勇士,穿过茫茫雨幕,扑向附近一堆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这支队伍当中,徐州入伍的老兵比例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弟兄里,也有许多出身于盐帮,所以组织性远远强于其他袍泽。任周围的形势再乱,也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形。
  雨幕后的对手,显然也是青军中的精锐。察觉自己被盯上,立刻停住逃命的脚步。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齐齐将长枪举了起來,转身回扑。
  双方在暴雨中高速靠近,很快,就迎面撞在了一起。“喀嚓…”闪电照亮数十对交叠在一起的人影,红色的鲜血迸射到空中,迅速和雨水混在一起,然后再落回地面,汇成一道道红色的河流,滔滔滚滚,无穷无尽。
  几乎听不见任何惨叫,在连绵的闷雷当中,人嗓子发出的声音微弱无比。生命在这一刻也显得无比脆弱,就像一排排庄稼,整整齐齐的倒下。尸体压着尸体,肩膀挨着肩膀,面孔对着面孔。
  与远距离交战完全不同,冷兵器近身肉搏,比前者更残酷,毁灭性命的速度也更直接。淮安军的板甲虽然结实,面对青军的长枪时,依旧显得非常单薄。而青军的皮甲,在被淮安军的冷锻兵器击中后,几乎沒有任何防御效果。雪亮的刀刃切纸一样直接切入体内,带起一片片红艳艳的血雾。
  连长夏密亲眼看到,自己身侧的一名伙长的板甲被长枪刺透,整个人也被挑了起來,在半空中绝望地挣扎。随即,那名使长枪的青军,就被一把淮安产的雁翎刀砍中,齐腰断成了两截。
  下一刻,他把自己的钢刀从一名对手的锁骨中拔出來,快速扑向青军千夫长。那名青军千夫长则咬着牙迎上,丈八长矛直刺他的小腹。“去死…”连长夏密迅速拧了下腰,同时刀刃狠狠下劈,直奔长矛的中央。“叮…”丈八长矛的矛锋刺在他胸甲侧面,深入数寸。同时,刀刃砍在了矛杆上,将长矛一分为二。
  “呀…”青军千夫长将半截长矛当作短枪,继续朝夏密猛刺。这回,连长夏密沒做任何躲闪,直接用刀砍向对方的胸口。
  “喀嚓…”“噗…”二人再度同时击中各自的目标。木制矛杆,沒能奈何板甲分毫,而夏密手中的钢刀,却在青军千夫长的前胸处留下一条二尺余长的伤口。令后者立刻瘫倒于地,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血液流了个一干二净。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连长夏密将钢刀插在地上,双手握住身体上的前半截长矛,用力向外拔。“噗…”一股鲜血伴随着钢制的矛锋喷出,将他的半边身体都染成了红色。然而他却沒有立刻倒下,将半截长矛当作投枪举起來,狠狠地掷到对面的人群当中。
  一名正在试图反扑的青军,被长矛透体而过,惨叫着跌倒。连长夏密再度将雁翎刀高高地举起,大声怒吼,“保持队形,保持队形。跟我來,去抓张明鉴…”
  “向连长靠拢,向连长靠拢…”副连长何二大声叫喊着,帮助夏密重整队伍。刚刚杀死了各自对手的淮安士卒纷纷淌着血冲过來,再度以夏密为锋,组成一个锐利的三角型。对面情急拼命的敌人见到此景,士气登时大沮。趁着他们反应不及的功夫,连长夏密迅速将自己的雁翎刀塞进副连长何二手里,“你带队上。老子要歇口气儿…”
  “连。。。。”副连长何二微微一愣,很快就看到了夏密身上被血染红的板甲,还有对方眼里急切的目光。“弟兄们,跟我來…”他用力咬了咬牙,高高地将雁翎刀举起,“抓张明鉴,抓张明鉴,不想死的让开。”
  对面的青军队伍,却沒有淮安军这样严密的指挥权交接机制。两名百夫长各自带着一伙人,分头迎战。很快,那两名百夫长也先后死去,所有士卒都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而何二却带着自己的连队,始终保持着良好的攻击阵形。像一架精确地机器般,将敌人成排成排的砍倒。
  当伤亡超过了四成之后,剩余的青军终于支撑不住。“轰”地一声,四散奔逃。
  “跟着我,去抓张明鉴…”副连长何二回头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早已气绝的夏密,咬了咬牙,再度将雁翎刀高高地举起,“抓张明鉴,给连长报仇,给扬州百姓报仇…”
  “抓张明鉴…给扬州百姓报仇…”
  “抓张明鉴,给扬州百姓报仇…”
  。。。。。。。
  “抓张明鉴。。。。。…”身背后,喊杀声越來越低。青军万户张明鉴跌跌撞撞地从雨幕中穿过,浑身上下全都是伤口。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和自己人,全凭着娴熟的武艺和一股狠劲儿,才始终强撑着沒有倒地。而老天爷终于在最后关头拉了他一把,始终沒有将暴雨停下,令他从敌我难辨的战场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得越來越远。
  “你跟着我,去投彭和尚,向他揭露,揭露朱屠户背叛红巾的恶行…”双手扶着长矛,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是弥勒教的堂主,造出了那么多大炮,却不肯,却不肯献给彭和尚。他,他从一开始,恐怕就,就不虔诚…”
  四下里,却沒听到任何回应。除了一串串闷雷从天空中滚过,无力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老范,老范,你死哪去了?”张明鉴心里猛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扯着嗓子大声喊叫。
  “那,那边。。。。。。”范书童的声音在他脚下响了起來,听起來就像哭丧。
  “那边?”张明鉴非常不解,皱着眉头追问。
  “对面,对面,好多,好多人…”范书童继续哭嚎,两条腿像是断了般,无力的跪在了泥水里。
  张明鉴拿长矛支撑起身体,举头向远处观望。只见白茫茫的雨幕后,缓缓压过來一道人墙。圆形带沿铁盔,关键部位缀着钢片的皮甲,清一色的丈八长矛。这是标准的两淮“义兵”打扮,只可惜不是他的青军。带队的文官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阴恻恻的抱怨道,“张明鉴,你怎么才來?本知州可是一直冒着雨在等你…”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审判 上
  暴雨下了半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终于姗姗离去。万道阳光从乌云背后透出來,瞬间就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金黄色,与地面上升起的雾气交织在一处,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数以千计的尸骸,静静地躺在金黄色的雾气下。同样的肤色,同样的高矮,同样在脸上写满了留恋与不甘。连夜的暴雨,已经将他们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冲洗得一干二净,连地面上,都很难再看到红色。他们就像一群新生婴儿般,安静地躺在旷野的怀抱中。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
  十几匹战马,从尸骸间缓缓穿行。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特别是朱八十一,由于事先沒想到青军的抵抗会如此激烈,在第一次接到己方的伤亡统计数字时,差一点儿急火攻心。直到此刻还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是真的,两颊的肌肉还在不断的抽搐。
  太惨烈了,昨天的战事,惨烈到几乎无以伦比的地步。虽然事先得到了伪庐州知州张松的配合,打了青军一个措手不及,淮安军依旧为全歼敌人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受暴风雨的影响,火枪和火炮彻底失灵。敌我双方之间的战斗,完全变成了冷兵器近人肉搏。而淮安军距离上一次扩编,只有短短的五个多月,近身肉搏能力,远不及追随张明鉴征战多年的青军将士。偏偏在人数上面,他们也沒占到什么优势。那些失散了编制的“义兵”、无处可去的探马赤军,还有曾经跟张明鉴一道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都对自身的前途彻底绝望。在“投降也可能被处死”的想法驱动下,他们在战斗的最后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宁愿被当场格杀,也不肯束手就擒。
  全靠着甲胄坚固和基层军官的强大组织能力,淮安军才勉强完成了这次战斗目标。而参战的四支新军被打残了两个,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再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近身肉搏的训练还得加紧。咱们淮安军最近之所以能屡战屡胜,主要占的是敌军都不熟悉火器的便宜。而孛罗不花和帖木儿不花叔侄,又不受朝廷待见,不肯跟咱们拼命。万一被元军发现火器的缺点,专门捡雨天作战,咱们的优势就发挥不出來了。另外,咱们的战兵人数也太少,必须想办法尽快扩充…”跟在朱八十一身后,老长史逯鲁曾也是忧心忡忡。
  到目前为止,他最初制定的两淮战役目标,算是彻底达成了。淮安军的实际控制区域扩大了足足两倍,与江南产粮区之间,也只剩下了一水之隔,先前一直所担心的粮食被封锁危机,彻底得到了解决。然而,大伙所要面临的问題,却一点沒比过去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增加了许多。
  “胡大海和苏先生,已经在着手在前來投奔的流民当中,招募一批新兵…另外,这几次所战斗抓获的俘虏,如果本人愿意留下來接受整训,也可以酌情留下一些…还有扬州城。。。。”轻轻叹了口气,朱八十一以极低的声音回应,“张士诚前几天派人送信过來,扬州城里很多人无家可归,也沒有亲戚可投奔,整天在废墟中打架闹事。从中招募一批年青力壮的入伍,应该能缓解不少问題。”
  对于扬州之难,他只要一想起來,就恨的牙根儿都痒痒。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天下第一富庶之所,居然在一夜之间,就被张明鉴等人糟蹋城了废墟。而灾难后的重建工作,还有百姓的安置问題,眼下都成了压在淮安军身上的巨大包袱。六十多万张嘴需要养活,即便每天只给两顿稀粥,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况且在这阴雨连绵的冬季,除了让灾民能吃上饭之外,保暖、防病、防疫等事情,都迫在眉睫。
  前一段时间他忙着带兵追杀张明鉴,就把相关工作都安排给了张士诚和王克柔。后二人急着讨好他,以换取过江之后的支持,倒也做得尽心尽力。然而无论善后工作做得再好,钱和粮食都不可能凭空变出來。扬州城沒有十几年的光景,恐怕也无法恢复先前的繁华。至于出兵前计划从扬州获取的税收和制瓷,造船产业,更是成了一场梦幻泡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拿得到手。
  “依末将之见,这次从张明鉴手里夺回來的财物,可以不分给其他各路友军。而是全部用于安民…”徐达策马凑上前,小声提议。
  因为长期驻扎在泗州,远离淮安。他的第三军受朱八十一本人影响最小,对火器的依赖性也最低。所以这次战斗中,损失远远小于其他三支新军,缴获和俘虏却比其他三支全部所得都多。除了张明鉴和范书童两个之外,绝大部分青军和乱兵将领,都成了第三军的俘虏。几处贼人埋藏赃物的地点,也是他和王弼两个,得到了俘虏的口风之后,快速派人去接管了起來。
  按照淮安军的内部不成文规矩,出力最大的人,自然拥有最大的缴获物处理发言权。所以朱八十一也不做任何反驳,点点头,低声道,“既然你和胖子都沒意见,我就替扬州百姓先谢过弟兄们了。另外,滁州城就交给吴佑图的第五军去占领,你和王弼带着第三军,今后就常驻扬州。”
  “末将遵命…”徐达立刻在马背上挺直胸脯,冲着朱八十一抱拳施礼。
  扬州城是淮安军通往江南的出口,虽然城市被烧毁了,但战略意义却丝毫沒有下降。自家主公把扬州城交给第三军,非但充分表明了对自己和王弼二人的器重,并且令第三军可以直接领受扬州百姓的感激,沒有让他们血战得來的缴获,平白便宜了他人。
  “第三军扩充到战兵和辅兵各一万五,时间不限。所需钱粮,我会让苏先生优先提供给你们…”朱八十一轻轻点点头,然后又继续宣布,“咱们的人马太少,训练度也不够。短时间内,我沒有出兵江南的计划。但是你们两个,却必须给我守住这个地方。不光是扬州城,整个扬州路在运河以东的地段,都交给你。半年之内,别让朝廷的一兵一卒跨过江來…”
  “末将绝不敢辜负都督的厚爱…”徐达又是一抱拳,心潮澎湃。
  什么叫以国士相待,这就是以国士相待。整个淮安军体系中,他徐达,绝对是第一个被委以一路之地的将领。连最早追随朱八十一起家的老班底刘子云和吴永淳,都沒享受到这种信任。
  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一瞬间,徐达的脑海里,就闪过了许多如何回报知遇之恩的念头。然而,还沒等他來得及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朱八十一又点点头,继续低声吩咐,“回到扬州之后,先别忙着跟张士诚和王克柔两个交接。第三军先招募灾民,以工代赈,把原先府衙那片区域,清理干净。我要在那一片儿,公开审问张明鉴等人,给扬州父老一个交代…”
  “是…”徐达再度拱手,声音却远不像先前一样坚定。在他看來,张明鉴固然该死,但其他被俘虏的敌军将领,却只能算做胁从。如果能不杀掉的话,还是留着一条性命为好。毕竟这些人都是扬州路一些堡寨主的子侄,杀了他们,无益于第三军今后安定地方。此外,这些人好歹也是汉家儿郎,武艺又相当不错。与其杀掉,不如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在军前戴罪立功。
  “那个曾经替张明鉴当说客的范书童,应该沒跟着张明鉴一道杀人放火吧…”逯鲁曾此刻,想得却更多的是跟刘福通之间的关系。也朝朱八十一拱了下手,低声提醒。
  “但是他也沒做任何劝阻…”朱八十一回头看他一眼,低声否决。“他参与沒参与,现在说还太早。要审问过了当天几个主要参与者,才能知道。至于汴梁那边的反应,你也沒必要多想。刘帅如果一味地护短,连二十几万条性命的血债都视而不见的话,今后能成什么大事?朱某再给他搅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话虽这么说,可眼下,能不分开,还是别分开的好…”逯鲁曾知道朱八十一说得有道理,但是从稳妥角度,还是继续低声劝谏,“第一,刘福通先前沒替张明鉴撑腰,已经明显是在向咱们示好。第二,都督曾经借助过明教势力,如果刚刚有了自己的地盘,就忙着跟明教划清界限,传扬出去,对都督的名声也会有很大损害。第三,与刘帅交恶,只会便宜了蒙元朝廷。以上孰利孰弊,请大总管三思…”
  “的确,属下也请大总管三思…”参军陈基也跟上前,低声劝阻。
  “请大总管三思…”参军罗本同样认为杀了范书童有损大局,走上前拱手。
  “公开审问他,并不一定要置之于死地…也不是要当众羞辱他们…”朱八十一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大伙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主犯和从犯,处罚肯定不一样。至于他们这些人到底有罪沒罪,你,我等人都说的不算,那些受害者才说得算。如果扬州城的父老乡亲都认为某个人沒罪的话,朱某绝对不会动他一根汗毛。可如果扬州父老都认为他百死莫赎,即便有神仙老子给他做后台,朱某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审判 中
  “扬州父老?大人是说,要很多父老來旁听么?”包括最见多识广的逯鲁曾在内,周围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自古以來,审问犯人并给他定罪,都是衙门里各级官员的事情,老百姓最多只有旁观的份,哪有资格置喙?怎么凡事儿到了朱大总管嘴里,总能翻出些新鲜花样來?
  “不是旁听,是他们來参与断案。”朱八十一看了大伙一眼,郑重补充。“回去后从难民中,找十三名六十岁往上,德高望重的,让他们组成陪审团…咱们只管定下刑罚等级,至于有罪沒罪,由他们十三个來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嗯?”众人愈发困惑,真的有些怀疑自家大总管是不是昨天被雨淋坏了,怎么满嘴都是新鲜词。陪审团,少数服从多数,把个衙门弄得跟菜市场般,说不定还能讨价还价一番。这案子还怎么审?以后官府的威仪何在?朝廷的威仪也必将荡然无存。
  “咱们总得有些跟蒙元朝廷不一样的地方。”看出了大伙眼里的困惑,朱八十一拉住坐骑,望着大战后的旷野,耐心的解释,“死那么多人,在废墟上重建一个国家,总不能还跟蒙元那边一样,当官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百姓只有低头听吆喝的份儿?否则,他们何必非要支持咱们?再说了,眼下咱们刚刚在这一带驱逐了蒙元官府,无论做什么都是另起炉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新办法。大不了最后再改回原來的。好不好,却总得试试才知道。”
  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以前一直憋着,沒有说出來。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否合适,也不知道朱大鹏灵魂里那些所谓后世的东西,能否适合于这个时代。但最近一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却越來越坚定的认为,那些想法必须拿出來试一试。哪怕是失败,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只是将蒙元的旗帜换成了淮安军的旗帜,其他基本上都照猫画虎。
  这样建立起來的,不是他想要的国家。这样小心翼翼地做事情,所面临的麻烦,丝毫不比放手去做小。并且眼下凭着他自己在淮安军中的威望,无论怎么做,阻力都不会太大。而一旦大伙都形成了遵循旧规的习惯,再想做些改变,那可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果然,在听出他话语里的坚定味道之后,众人立刻不困惑了。相反,还有人从中领悟出很多原本沒有的意思來,“妙,总管此举甚妙。如果官府都这样审案的话,以后再出了冤案,就不是官府的事情的。那些参与审案的宿老,才是罪魁祸首。”
  “嗯,都督此举,甚合古意。古人便有问政于民的典故,都督此举,更是推陈出新。”
  “嗯,此举之后,扬州百姓,必将对都督归心。以一次审判换六十万百姓之心,都督所谋之远,卑职望尘莫及…”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朱八十一被气得哭笑不得。通过审判张明鉴等人,收拢民心。这个打算他肯定是有一点儿的。但也沒像底下幕僚们说得那样绝对。并且他刚才压根儿沒意识到效仿什么古圣先贤。至于把错误都推给陪审团成员,官府永远做好人,那更是想都沒想。
  “可地方上的宿老,未必都能做到公正…”逯鲁曾年龄大,行事也最谨慎。皱了皱眉头,低声提醒。
  “十三个人,不可能个个都狼心狗肺…当着那么多旁观者的面儿,装他们也得装出些人样來…”朱八十一想了想,耐心地解释。
  “一旦有人收受贿赂。。。。。。。。?”
  “每次都换不同的人,直到审案之前一天才决定让谁來参与…”
  “一旦罪犯和某宿老之间联络有亲或者有仇。。。。。。?”
  “近亲回避。原告被告都有权要求换人。不过这次不行,张明鉴等人跟全扬州的人都有仇,他们无权要求任何人回避。”
  凭着朱大鹏遗留下來的记忆碎片,朱八十一不停地解决大伙提出來的疑问。方法也许行不通,但试试总归沒坏处。他现在属于白纸上画画阶段,无论怎么画,画得美与丑,都是第一笔,以后还有足够的修改和弥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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