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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哼!”傅有德又鄙夷地在鼻孔里头哼了一声,终是耐不住众降官的热情。留下自己的副手带着一千弟兄接管城门,自己则带着麾下其他弟兄,顺着长长的街道径直向县衙开去。
  沿途不断有来不及逃走的溃兵,纷纷跪在路边请降。傅有德看不起他们,也不搭理,直接让他们继续跪在那里等着朱大总管来收容。还有一些大侠小侠们扯了红布包住脑袋,冒充红巾军趁火打劫。这可是犯了傅有德的忌,直接命人抓住砍了,将血淋淋的脑袋挂在路边的树上,以儆效尤。同时,又分出几哨兵马,沿着街道和胡同来回巡视,见到有祸害百姓者,无论是溃兵还是地痞流氓,全都一刀了账。
  在他的全力弹压下,城内的乱象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县衙和官库附近的溃兵也被驱散,大门二门都贴上了封条,留待朱八十一和毛贵两个入城后再行处理。当西面的城头又出现火烧云之时,整座城市已经顺利易主。走在街上的红巾将士们个个意犹未尽,一边张贴告示安抚百姓,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白天时亲眼目睹的奇景。
  “原来火药还可以这么用?老子今天可算开了眼界了。跟朱大总管比起来,大伙以前那种用法,简直就是败家子儿!”
  “可不是么?以前咱们炸一堵城墙,少说也得两三千斤火药吧?还不一定炸得动。你看人家朱总管,总计才用了几百斤,就把城墙给炸出那么大的口子来!”
  “那不完全是炸的吧,以前炸可不像这动静!”有人作战经验多,凭借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印象,感觉出这次的炸城的声响与先前大不相同。
  “当然不完全是炸的。朱总管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弥勒。。。。。。”将头侧开四下看了看,另一名来自徐州的士兵用极低的声音补充,“弥勒佛的肉身,你们知道么?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他老人家就用了两竹筒火药,就把兀剌不花给炸上天了。要我看,什么火药不火药都是障眼法儿,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他老人家的佛咒。”
  “可不是么,要不他搭个台子干什么。那不就是诸葛亮先生借东风用的法台么?”
  “对啊,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绝对,绝对是掩人耳目。真正的杀招,还是藏在朱大都督的手掌心里。别人,别人即便有了火药,肯定也学不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不懂别吓咋呼!”旁边有个百夫长听大伙越说越不像话,竖起眼睛,大声呵斥。“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咱们赵总管以前炸城,虽然用火药多一些。可也没调大炮和抬枪助阵。而朱总管今天,光是炮弹恐怕就打了好几百发,细算下来,未必比咱们赵总管省!”
  “这,这,行,你说得对,你说得全对还不行么?”被呵斥的人心里不服气,嘴巴上却不愿让人抓住什么不尊重上司的把柄。转过脸去,悻悻地回应。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人家朱总管烧钱烧得起!”另外一个刚刚张贴完了安民告示的牌子头凑上前,笑着给大伙和稀泥,“咱们赵总管手里钱没朱总管宽裕,当然不能拿炮弹当石头往外扔。人家朱总管呢,守着一个大盐仓,不缺钱,自己又会造炮。所以就怎么宽裕怎么来!”
  “嗯,这还像句人话!”争论的双方,都撇撇嘴,用力点头。
  “唉,啥时候咱们赵总管手头,也像朱总管一样宽裕就好了。”还有人听了,低声长叹。
  “这。。。。。”一句话,彻底说到了大伙心里头。看看不远处盔明甲亮的淮安军,在看看自己身上的半旧的皮甲。众人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人和人,这不能比啊。以前,大伙都是一个锅里抡马勺的,虽有差别,但没到让人眼红的地步。而如今,看看人家淮安军的,再看看自己。。。。。唉,早知道这样,当初真该狠狠心,偷偷跟着朱总管的船队走了。也省得像现在这样,看着别人装备兵器干流口水!
  第一百八十五章 碾压
  徐州军的苏州军士卒都在羡慕淮安军的武器装备,毛贵和傅有德两个,则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朱八十一手中那几辆攻城车上。围着县衙院子里已经重新恢复成管子和铁板的部件,就像猫儿闻见了腥。
  火炮这东西,他们这次出征虽然没有随军携带,但各自的老巢里却都储备了不少。特别是朱八十一上个月仗义地给大伙打了七折之后,每门四斤炮的售价只有七百斤铜。并不比徐州和宿州自己的武器作坊开工铸炮贵许多,如果扣掉养工匠的开销,可能还稍便宜些。所以他们跟朱八十一的交情再深,也不会再去打后者手里火炮的主意。
  而全身板甲这种超级防具,在毛贵和傅有德二人看来,也不宜装备太多。以二人在战斗中摸索总结出来的经验,一场动辄数万人参与的大战,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往往是主将所依仗的那几千精锐。其他战兵和辅兵,大都数情况下都不用冒着箭雨冲阵,或者近身肉搏。所以装备皮甲和装备造价高昂的板甲,其实没多大区别。
  况且这种精锐,也不是随便拉一个人穿上铠甲就能充当的。那需要过人的体力,勇气和协调的四肢。即便用了朱八十一提供的练兵秘法,一百人当中几番淘汰下来,也得不到几个。就像古时的白耳兵、虎豹骑和宋代岳爷爷的背嵬军,规模不需要太大,控制在一定规模,反而会增添队伍的战斗力和将士们的荣誉感。如果是个人练上几个月便能进了,反而会变得平庸。战斗中所起到的作用,也随之大幅降低。
  所以毛贵和傅有德二人心中,眼下最需要从朱八十一这里讨要的,就是下午破城时所用的铁甲攻城车。有了这东西,以后他们再去炸对手的城墙,在凿穴安放火药阶段,自身的伤亡就会大幅降低。而这一阶段的伤亡数字,以往通常都占据了整个破城战斗的伤亡人数的一多半儿。如果把这个数字降低到与下午时淮安军同样的水平,即便一次炸不塌城墙,反复多来几次,损失也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这个东西造起来其实很简单,等打完了扬州,我把草图拿给你们!”早就猜到毛贵和傅有德两个会喜欢上铁甲攻城车,朱八十一故意憋了二人一会,然后赶在二人被彻底憋疯之前,很是大方的答应。
  “真的?”毛贵和傅有德喜出望外,立刻眉开眼笑。然而,很快,笑容就在他们两个脸上一点点变冷。朱八十一对友军,向来都很仗义。包括火炮的铸造之法,在他们那边几个高级将领眼里,都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制器一道,却不是光明白了怎么干,就能干得好的。淮安军的工匠眼里看起来是毫不起眼的一个部件,在徐州和宿州那边,也许要集中数十名工匠,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造出来。并且结实程度和外观模样,还远不如淮安军的产品。与其造,还不如直接买来省事!
  “我还可以让苏先生那边提供配件儿,你们拿回去自己组装。但不能白送,材料和人工费用我得收回来!”朱八十一想了想,笑着补充。
  “没问题,应该的事情!”毛贵和傅有德两个,回应得是异口同声。所有配件包括链接固定铁管的套扣他们都刚才都看过了,全是精铁打造的,没用任何铜料。并且所有铁棍子都是空心,看起来很粗,份量却没多重。即便淮安军在原材料价钱上翻一倍出售,与火炮和火枪比起来,也是相当廉价。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也给李总管和赵总管带个话,无论将来需要多少,我这边都能供应得上!”朱八十一伸出右手,与毛、傅二人当空相击。
  不是他不想替自己保留一件神兵利器,而是铁甲攻城车根本与神兵利器搭不上边儿。这东西,也就是听起来名字比较威猛,事实上,如果这世界有第二个穿越者的话,会一眼就认出来,这东西其实就是后世建筑行业施工中最常用的碗扣式脚手架。只不过将钢管换成了单缝铁管,将人行步道改成了整块的钢板罢了。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卖得越多,淮安军将作坊那边的制造成本越低,收益也会随着水涨船高。如果将来外界需求量大了,甚至可以考虑将卷管技术连同相关设施,一并出售给民间作坊,由后者来代为加工。像以前的枪托、枪机等部件一样,让民间的作坊也能分享到好处,同时刺激整个时代的工业发展。
  “那个钻城墙用的钻头,连同后面的铁杆,摇柄,我也要买二十套!”见朱八十一答应得爽快,毛贵索性得寸进尺,“多少钱你随便开价,费用从打破高邮和扬州的分红里便直接扣!”
  “如果,如果朱总管愿意帮忙的话,我们,我们徐州,也,也想卖上十几套!”傅有德跟朱八十一的关系不像毛贵那样熟,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请求。
  “没问题,但我得提醒你们一下,二十套肯定不够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轻易不愿言商,朱八十一对于推销淮安的工业品,可是一点思想负担都没有。摇了摇头,继续补充,“整套钻具,分为钻头,套杆和手柄三大件。套杆和手柄都轻易不会坏掉,但钻头却是个易耗品。打上十几个孔,就得重新回炉。”
  打印机可以便宜卖,墨水却是天价。后世的朱大鹏虽然是个宅男,这点儿生意经却也门清。所以脚手架,钻杆和手柄都可以友情价出售,唯独这需要频繁更换的钻头,一定不能卖便宜了。这东西,在技术层面,绝对比火绳枪还领先于整个时代。采用了冷锻成型,高温渗碳和快速淬火等一系列独门工艺,除了淮安军一家,别无分号。毫至少在三年之内,外界谁都仿制不了。
  “行!那就多买几十个钻头备用!”毛贵和傅有德二人唯恐朱八十一藏私,哪顾得上考虑什么当不当冤大头。立即满口子答应,绝不讨价还价。
  “我这里还专门打造了对付砖墙表面的工具,二位想不想看一看?”朱八十一点头微笑,非常尽职的介绍。
  后世国家领导人全世界推销子的产品,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朱八十一压根儿不在乎别人笑话不笑话自己满身铜臭味儿。毛贵和傅有德二人看在眼里,却惊诧莫名。联想到淮安军先前曾经多次向宿州和徐州推销华而不实的火绳枪,皱了皱眉头,用极低的声音先后说道,“兄弟,你那边,是不是入不敷出了。如果缺钱缺得厉害的话,就言语一声,这次拿下高邮的分红,先放你那用着。等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再给!”
  “是啊,朱总管。这次出征之前,我家赵总管也吩咐过。如有斩获,可以先存在朱总管这儿。然后慢慢用火炮什么的顶账。”
  “二位这是哪里话来?”朱八十一听得先是一愣,然后心里猛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我可是守着一个大盐仓!”
  “可像你这种花法,恐怕守着座金山也不够!”以为朱八十一在咬着牙死撑面子,毛贵不客气地批评,“不是每个兵卒,都需要批铁甲。对过往的商贩,也不能惯得太厉害。你想让他们多赚些,心思是好的。但是自古无奸不商,他们见你这里宽厚,反而会趁机钻空子,能少交一笔就少交一笔!”
  “是啊,减赋可以,薄税就没必要了。商贩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没有钱赚,他们才不会到您这里来!”傅有德也红着脸,直言劝谏。
  “我真的不是缺钱了,才急着把东西卖给你们!”朱八十一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摆着手解释,“怎么着大伙都在李总管帐下共事,同气连枝,我这边有了趁手的家伙,自然要最早让你们也用上。另外,以后你们也要出去攻城略地,打得越精彩,蒙元朝廷那边越是手忙脚乱。连带着我这边,面对的敌军也会少些。”
  “嗯,这话也对。你真的不缺钱?”毛贵想了想,将信将疑。
  “不缺,缺了我还会跟你客气么?”朱八十一笑了笑,用力点头。
  “行,那就带我跟傅兄弟看你的神兵利器去。只要你肯卖,无论多少钱我们都要。”毛贵还是有点不信,但朱八十一坚持不接受他的好意,他只能换另外一种方式。
  “朱总管打造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极好的。小将,小将也愿意多买一些!”傅有德的想法和毛贵差不多,笑了笑,低声补充。
  “二位请跟我来!”朱八十一做了个手势,将二人领到县衙后,自己的临时住所。然后从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拿出另外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个,是攻城凿。顺着砖缝插进去,然后在尾部用锤子敲打,将缝隙继续扩大。最后,再拿这个拐弯的撬棍,塞进攻城凿开出的缝隙内,往下用力按压撬杆。随便一个人操作,也能轻松地将城砖给扒下来!”
  “嘶——!”毛贵和傅有德二人一边看,眼睛一边乱冒小星星。太神奇了,太叹为观止了,如果大伙手里早有了这东西,还费什么劲去爬云梯?即便完全用砖石垒就的城墙,墙角经得起这东西几撬?恐怕三下五除二,就是一个大窟窿。然后塞进去几千斤火药,“轰隆”一声,便万事大吉。
  “还有这东西,专门用来对付城门的。后边这个带轮子的铁皮箱子里,装的全是猛火油。前边这根管子,连着喷嘴儿。把这东西推到城门口,用力搬动箱子后边的拉杆,一次就能将大半箱子的猛火油喷到城门上,然后你用火把这么一点。。。。。”
  “二位再跟我到后院来,看看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不是棺材,是专门的用来炸城墙的爆破柜。与下午那种方式不一样。下午那种方式,见效虽然快,却需要根据城墙的实际情况,仔细计算暴破点和火药用量。万一城墙比较厚,或者爆炸点选得不准的话,接下来就需要用此物来补刀。将此物顺着城墙上先前被炸出来的凹洞填进去,拉出导火索,然后再用砖头于外边,将凹洞彻底封死。最后点燃导火索。。。。。”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一天之后的范水寨,寨墙像顽童堆的沙堡一般,在爆炸声中缓缓瘫倒。
  “天,天亡大元,皇上,赵琏尽力了!”敌楼中的参知政事赵琏吐了一口血,拔出佩剑,一下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五千盐丁,连同高邮九虎将当中李华甫、张四,根本没来得及上船,就被冲进来的傅有德追上,一刀一个,斩于马下。其他蒙元士卒魂飞胆丧,不得不丢下兵器乖乖做了俘虏。足足够五千人吃一个月的粮食,还有大批的弓箭、盏口铳,竹节大铳,也都全成了红巾军的战利品。
  “轰!”范水寨被攻破的当夜,一声巨响过后,时家堡变成了个巨大的火把。
  白天才撤退到时家堡的张士诚,伙同自己的弟弟张九六,至交好友李伯生等人,半夜摸进了畏兀尔将领果果台寝帐,一刀割去了此人的脑袋。然后点燃库房里的火药制造混乱,谎称红巾军来袭。协裹着五千盐丁和其他两千余从宝应城外逃到此地的溃兵,连夜朝兴化城退去。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待第二天早晨傅有德带领骑兵赶至,整个时家堡,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张九十四
  十一月的清晨已经很冷了,在时家堡西南三十多里处的沼泽地里,却有一支大约六千多人的队伍冒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队伍中大部分人都只穿了一件单衣,只有少数几个,才有一件皮甲或者抢来的丝袄御寒。然而对于这个时节的天气来说,丝袄和皮甲所能起到保暖的作用非常有限,因此抹鼻涕声和咳嗽声,就成了弥漫在这支队伍当中的主旋律,没完没了,无止无休。
  “咳咳,咳咳,咳咳咳——!”千夫长李伯升骑在一匹毛都快掉光了的老马上,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咳嗽。络腮胡子上,沾满了口水和鼻涕。
  旁边的几个亲兵,看起来跟他这个主将一样的狼狈。也都是咳嗽声不断,鼻涕连连。其中有一个,甚至连路都走不动了,眼瞅着一个趔趄,就直接朝路边的泥坑里栽了过去。
  “小七!”李伯升手疾眼快,从马背上探下一只右臂,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亲兵紧紧拉住。然后偏腿跳下坐骑,左手迅速从马鞍后解下一个水袋,一边朝昏迷者嘴巴里头灌,一边大声喊道,“小七,小七,不要睡。不要睡,马上就到兴化了。到了兴化,哥哥我请你去吃大肉片子,巴掌大的肉片子,管饱管够!”
  “老七,老七,坚持住,坚持住,马上就到兴化了,马上就到兴化了!”周围的其他几个亲兵也围拢过来,一边帮李伯升给昏迷着揉搓胸口,一边大声呼喊。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昏迷中的柳七虽然睁开了眼睛,嘴角却有暗黑色血迹慢慢淌了出来。“李,李哥,兴化,兴化真的就,就要到了?”艰难地吞下一口冷水,疲惫里眼睛里头充满了不甘。
  “到了,真的,你坚持一下,我,我让你骑我的马!”李伯升用力点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外掉。亲兵柳七不是第一个倒下的人,事实上,从昨夜离开时家堡到现在,至少有上百名弟兄因为冒着寒风急行军而活活累死。还有六七百人走着走着就脱离了大部队,是主动当了逃兵还是变成了一具饿殍,不得而知。
  “谢谢,谢谢你,李哥——!”从李伯升的脸色的表情中,亲兵柳七知道大伙都在安慰自己。艰难地咧了下嘴巴,露出满口被血染红了的牙齿,“还有,还有诸位兄弟。你们,你们还是把我,还把我放下吧。别,别拖累了大伙!”
  “不行,当初带你们投军,说好了一块马上取富贵的!”李伯升心里大痛,抹了把泪,大声咆哮,“你不准死。姓柳的,你今天爬也得给我爬到兴化去!老子是你的主将,老子的命令,你必须听!”
  “李哥,小七,小七对不住你了!咳咳,咳咳,咳咳。。。。。。”柳七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艰难地回应。每一次张口,都有黑色的血水从着嘴里往外溢,“你,你赶紧带着大伙赶回家吧!别,别去兴化了。去了,去了那,还,还得跑。朱屠户,朱屠户。。。。。。”
  “小七,小七,别睡。别睡!你说不去就不去,咱们回家,咱们马上就散伙回家!”李伯升双手抱着亲兵柳七,用力摇晃。唯恐自己动作一停下来,亲兵柳七就长眠不醒、
  “小七,小七,别睡啊。别睡啊。咱们,咱们有钱了。还,还要自己买船贩私盐呢!”其他几个亲兵也哭泣着,大声帮腔。
  他们虽然现在名义上是李伯升的亲兵,实际上,在两个月之前,却还是一起煮卤水烧盐的苦哈哈。彼此间,不似兄弟胜似兄弟。因此,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柳七死在眼前。
  “不,不睡!”在众人的齐声呼唤下,亲兵柳七勉强又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艰难地回应,“我,我不睡。李哥,李哥你也别去兴化。咱们,咱们不是,不是朱屠户的对手。这,这官兵,咱们,咱们不当,不当——噗!”
  又一口血逆着呼吸从嘴里和鼻孔喷射出来,将李伯升的皮甲染得通红。亲兵柳七挣扎了一下,眼睛瞬间张得老大,气绝身亡。
  “小七,小七!”李伯升拼命的摇晃,却阻止不了怀中尸体越来越冷的事实,心中悲愤莫名。猛然间,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着牙将尸体递给了身边的另外一名亲兵,“老徐,老周,你们俩去把找个向阳地方,把小七葬了。其他人,跟着我去找张九四!”
  “是!”亲兵们鼓起体内最后的精神,齐声答应。
  找张九四,自然不会是跟他谈如何到兴华城去继续给朝廷卖命。而是分了大伙该分到的那份钱粮,然后各回各家。这朱屠户,谁愿意去替朝廷打谁去!老子没那本事,老子先回家过日子去了!
  “老八,你告诉吕珍和老潘,让他们带着弟兄原地休息!咱们不走了!原地埋锅造饭!宁可被朱屠户追上,也不能把大伙都活活给累死!”既然下定了决心,李伯升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利用千夫长的职权,命令归属自己管辖的所有队伍都停止前进。
  “是!”被唤作老八的亲兵答应着接过令箭,跌跌撞撞,朝队伍前方追去。不一会儿,就将李伯升的命令传递到了相关人员手中。
  整个行军队伍登时就断裂成了前后两截。不光是李伯升的嫡系千人队,还有被他协裹的两个盐丁千人队,也都缓缓地停住了脚步。队伍中的一些百夫长和牌子头们,东张西望,如坠云雾。那些已经累得快吐血的普通士卒们,却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欢呼着脱离了队伍。打水的打水,吃干粮的吃干粮,东一堆,西一簇,乱得像洪水过后的蚂蚁。
  李伯升自己,则带着盐丁千夫长吕珍和潘原明,以及五十多名亲信手下,穿过“蚁群”,大步走向队伍的前半截。那边,是千夫长张九四和他的亲兄弟张九六两人的队伍,还有另外两支盐丁。无论规模还是实际战斗力,都远远高于李伯升这边。所以,双方即便今后不能再并肩作战,也尽量要好聚好散。
  同为高邮九虎将之一的张九四,显然也感觉到事态正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因此不待李伯升追上,就主动将前半截队伍也停了下来。并且带着亲弟弟张九六、盐丁千户瞿启明等人掉头相迎,隔着老远,就拱起了手,大笑着说道:“我这边刚刚想下令队伍停下来休整,却没料到伯升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来,来,来,趁着饭熟还需要一段时间,你我赶紧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下一步你不是要去兴化么?”李伯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在肚子里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好皱着眉头,非常生硬地追问。
  “那只是为了让弟兄们走得痛快一些!”张九四的反应,可是比李伯升机敏得多。摇摇头,大步上前,“伯升你也知道,昨夜的情况不容耽搁。你我如果再不赶紧带着弟兄们离开,非得给朱屠户一口吞了不可!”
  “嗯,呼!”李伯升被憋得只喘粗气,却说不出任何指责对方的话来。范水寨距离时家堡只有三十多里路。如果他们昨夜不联手杀掉色目主将果果台,弃堡逃命。一旦红巾军赶到,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但是,伯升,这兴化,恐怕是去不得啊!”张九四又快速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拉起李伯升的胳膊,“你听哥哥我说,不是哥哥我变卦,而是那朱屠户太厉害了。你想想,几个月前,他破淮安,是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两天前破宝应,却只用了一个下午。昨天破范水寨,你觉得时间多长?一炷香,有一炷香么?按这个节奏,你想想,你想想,即便咱们死守兴化,能守到什么时候?”
  “唉!”李伯升无力地叹气。还用算么,大伙昨夜在时家堡,不就是望风而逃了么?连一弹指的功夫,都没敢让那朱屠户浪费!以目前的士气和实力对比,即便死守兴化,能坚持几弹指呢?还不如早点散了伙回家了事!
  “本来该给大伙分了钱粮,各回各家的!”仿佛能看穿李伯升的肚子,没等他开口,张九四便主动说道。“但是。。。。。。。”叹气着摇摇头,他又继续补充,“伯升,我的伯升老哥,真的回了家,你还能过得下去原来那种日子么?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那儿?见到个人就得磕头作揖?!”
  “嗯?唉!”李伯升被问得心头一紧,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是啊,回去,回去简单。可自己还能过原来那种日子么?这两个月的千夫长虽然做得名不副实,但毕竟也是一呼百应。并且有大把大把的活钱从手上流过。回去,回去当个平头百姓。即便用这两个月攒下来的钱购置了船舶贩盐,见了那些乡间小吏,自己的膝盖还弯得下去么?
  “我听人说,那朱屠户,在南下淮安之前,手头只有一千多弟兄!”感觉到李伯升手掌处传来的战栗,张士诚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现在,他却统兵数万。跺一跺脚,运河两岸无处不晃悠。伯升,我的伯升老哥,你我手中的兵马,现在加起来可是六千余众。比半年前的朱屠户强太多了。他能吃香喝辣,咱们哥俩凭什么被撵得像条狗一样,饿着肚子四处找屎吃?!”
  第一百八十七章 乱世
  “是啊,凭什么?”非但李伯升被说得心头一片火热,跟他同来找张九四分钱粮的吕珍和潘原明等人,也是满脸激愤。
  朱八十一的名字这两年大伙如雷贯耳,有关此人的事迹,也早已传遍了两淮上下,大河南北。特别是几个月前此人带着千余弟兄就飞夺淮安的壮举,更被江湖豪杰们津津乐道。每次谈论起来,虽然一口一个朱屠户的骂着,心里头却早就把自己化成了对方的模样,时刻恨不能取而代之。
  在这些人心里,眼下可是不会去想那一千精锐战兵和一千流民的差别。再加上最近两个多月接触下来,他们也的确将蒙元官兵的虚实摸了个底掉儿。知道其不过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而已。因此一个个仿佛突然被拨云见日般,只觉得眼前整个世界明媚无比。
  “伯升,老吕,小潘、小瞿!”看着众人狂热的眼神,张九四知道自己这把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便挨个叫着几个领头者的名字,继续往上浇油,“诸位难道还没看出来么?乱世已经到了!有道是,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诸位难道真的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攻城略地,自己却继续交粮纳贡?都是爷们,谁下面比谁少一截儿?”
  “反了,杀人放火谁不会,咱们也反了!”
  “就是,九十四,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反了,反了,皇上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大不了,一刀死个球。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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