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这个男人居然开门见山对他说:“嗨,明明,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你的父亲,亲生父亲,陈复。”
封潍明很想抓起身边的台灯扔过去!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血腥,第一天,陈复自我介绍之后,留下一叠厚厚的资料就走出封潍明的视线。
封潍明没有看,资料原封不动。
陈复只好从第二天开始对他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丈夫是穷小子出身,奋斗了小半辈子终于做出一点成绩,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但在丈夫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慕氏来了。为了争夺市场份额,慕氏使用了一些手段,丈夫的公司没靠山没后台,资金还不足,很快像流沙一样被推倒。一家人从富裕变成负债数百万,丈夫受不了刺激,拉着老婆儿子一起开车冲下山崖。两夫妻当场死亡,留下一个儿子,变成了残废。
残废儿子被从来没见过的外公接到法国居住。原来外公是法籍华人,家资丰厚,为人古板。他有一儿一女,女儿选择回国读书,想看看父亲的故乡,不料在国内谈起恋爱,看中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父亲强烈反对,女儿一意孤行,父女俩由此决裂。这么多年来,女儿就一直硬抗着不回家,和丈夫儿子一起过日子。直到女儿的死讯传来,父亲才伤心欲绝地回国,把唯一的外孙带回来。
外孙经过这事大受刺激,患有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唯一坚持的只有——
报仇
第095章
095
这个故事中的儿子和外孙,就是陈复。他的原名其实叫封晋北,被外公接回后,从母姓改姓陈,单名一个复字,是仅剩的家人们希望他能早日康复,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陈复残废后性格大变,一直阴郁寡言,近几年情况才有所好转。不太会讲故事的他对着封潍明说话有些磕巴,而且在封潍明不为所动的目光中,渐渐说不下去。
封潍明说:“慕家祖训,凡事必须留一线。”
无论慕家人的真实性格到底如何,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做事必须留有一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国内国外慕氏都有专门的监管部门,负责做善后的工作。慕氏做生意从来不会以赶尽杀绝竞争对手为目的。如果陈复父亲的公司破产是慕氏直接造成的,只要他提出来,慕氏一定会出手帮忙,即使不能令他们恢复以往的荣光,至少不欠债也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有能力,在慕氏的扶持下另找营生,东山再起也可以。慕家的这种行事作风自来褒贬不一,但事实就是,慕家屹立数百年不倒,朋友永远比敌人多。
封潍明接触过慕氏的不少机密事务,他当然更相信慕家的作风而非一个绑架他然后又自称是他生父的男人。
而且,无论陈复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封潍明都只认慕久倾是他的父亲。感情可不是光凭血缘就能代表一切的。
陈复脸色一变,表情变得阴郁,看着封潍明的眼神,根本不像看亲生儿子,比陌生人还冷漠。
可是一会儿后,仿佛通过他想到什么,陈复的脸色一点点柔和下来。
他眨眼间的情绪变化令封潍明心里更加警惕。他觉得这个人的毛病不轻,虽然自称是他的父亲,实质上却对他没有多少感情。他绑架他,绝不是单单为了认亲,不然之前十几年,他有无数次坦白的机会。偏偏要等到现在,还用如此不友好的方式。封潍明甚至相信陈复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惜伤害他。
封潍明面无表情,整个人变成一滩平静无波的水。他接受过训练,当受制于人时,如果无法脱险,歹徒又精神不稳定,他最好保持镇静和顺从。
而陈复不再介意他的脸色,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其实诚如封潍明所说,慕家就是那样的一群伪君子,把人一巴掌打下了,被打的人求救一下,他们的确会伸出援手。可惜陈复的父亲一时受不了打击,直接拉着家人去死。说到底,陈复一家的惨剧和他父亲的心性软弱有关。所以陈复的外公没有想过找慕家报复,反而深恨陈复的父亲。
但陈复当时没有那么理智。他只是一个一夜之间失去双亲,身体残废精神受重创的小孩子,报仇是他的执念,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几十年时间,对慕家的仇恨刻在他的骨子里。
陈复的外公虽然富裕,但无法撼动慕家,他们也承受不起得罪慕家的代价,所以对于陈复的想念,他们为了他的健康,采取了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态度。他们让陈复衣食无忧,对付慕家,却只能由他一个人来。
而陈复的高智商和他利用自己的智商创出的成绩超出陈家人的想象。
一个毫无根基的残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就有了足够的身份住到海外慕氏的负责人旁边。
慕久倾,是陈复第一个想报仇的对象。
可笑的是,陈复对慕久倾一见钟情。
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看”到慕久倾的场面——
车子驶入前院,慕久倾穿着灰色的毛衣和长裤,从车子里走出来,俊美干净,尊贵不凡。他的脸向着陈复偷窥的方向微微一侧,不知因为什么,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漂亮得不可思议。
陈复的心咚地一声向下沉,彻底沉到深渊里。
他不敢出现在慕久倾面前,因为他太过完美,而他阴郁残缺,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无法狠下心去动慕久倾,只能拿他的交往对象出气。他把所有聪明才智用在驱赶慕久倾的追求者上,他不想慕久倾属于任何人。
慕久倾一直没有发觉,因为那些交往对象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他以为那些分分合合都是正常的。
直到封潍明的生母方妍出现。
方妍容貌绝色,她是方家的私生女,方甄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年方父为了追求方妍的母亲不惜抛弃妻子,对方知道他已经结婚后毅然远走,令方父差点活不下去,直到方妍的母亲重病,不得不把她为方父生的女儿送回方家。方夫人却是个厉害的,看在方妍的母亲识时务的份上,把方妍远远驱逐到法国养着。方妍一直没有回过国,但她和偶尔会来看她的方父以及方夫人所出的一双弟妹,关系倒是不错。
慕久倾遇到了方妍,爱上了她,热烈追求。
可是在他们还来不及发展前,方妍留信出走,说她所爱的另有其人。
慕久倾看到信时极为伤心失落。他不知道的是,方妍写这封信的时候,有一把枪在隔壁瞄准了他。如果方妍不听话,枪的扳手会被扣下。
“哎,她不知道我根本舍不得伤害慕久倾……”陈复说起这个,忍不住露出笑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轻蔑:“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贱人,也值得慕久倾对她动心一场……”
之后陈复囚。禁了方妍,慕久倾不知道他心爱的女人就在自己隔壁。陈复也想知道方妍到底有什么特别,居然令慕久倾真心喜欢上。
后来方妍看出陈复爱的是慕久倾,却永远求之不得,只能躲在暗处窥视,不见天日。
方妍说:“我可以让慕久倾认识你,同时让他对我死心。”她说她可以时不时写信给慕久倾,告知他如今她的生活。
她说她有个很出色的丈夫,虽然身怀残疾,但温柔体贴,十分能干,对她很好……
陈复被这种方式迷住了。他也真的对方妍好起来。因为言为心声,他要方妍写给慕久倾的信,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一个美好的陈复。他想让慕久倾记住这样的陈复。
慕久倾回信说:看来你的丈夫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你过得幸福。等你们有了孩子,我来做孩子的教父……
陈复高兴的几乎手舞足蹈,他对方妍说:“我们生个孩子,嗯?”
如果慕久倾成为他的孩子的教父,他和他之间,就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
方妍说:“好。”
于是方妍接受了试管婴儿的手术,生下封潍明。
方妍给慕久倾的信上附上了封潍明的照片。慕久倾很高兴。
封潍明两岁时,慕久倾提出想见见他的教子。陈复从来不舍得拒绝他,他放了方妍出去。
没想到方妍带着封潍明逃了,还在逃跑的过程中出了车祸,封潍明被她死死护着安然无恙,她却没有救回来。
陈复赶到时,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方妍只说了一句话:“陈复,你知道吗?我爱你……”
陈复却恶心得连封潍明都不想要了。他用方妍的名义通知慕久倾,让慕久倾收养封潍明。
陈复喃喃说:“原本我以为,我和慕久倾最多只能这样了……”他养着他的孩子,而他躲在隔壁,永远只能偷偷摸摸看着他。
他没想到后来会出现转机。
第096章
096
虽然不舍得动慕久倾,但陈复并没有放弃对慕家的报复。他舍近求远地对付慕久倾的两个哥哥,尤其是慕久荣这个慕家族长。
陈复没有大张旗鼓地用自己的力量去撼动慕家这个庞然大物,而是采用借力打力的方法,联合那些对慕家有意见的势力,推波助澜,比如深受慕家人信任的徐家人,比如为慕久荣生了个儿子,儿子还登堂入室的胡琴等人。陈复极有耐心,他认为这些人可以在某个关键的时刻给予慕家致命的一击。
这事原本进行得很顺利,那些被他利用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即使像徐清丽这样偶尔计算失手被驱逐,陈复也没觉得受挫,因为这反而令情况显得更真实,更加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陈复没想到他会和慕久倾有了接触的机会。
封潍明五岁那年,和慕久倾闹翻,之后长居国内。
慕久倾长期见不得心爱的养子,回到家时没了以前的热闹,心情不好,偶尔会一个人坐在花园发呆。
陈复躲在暗处,小心翼翼看着他。但一次很突然的机会,慕久倾看到推着轮椅的陈复,随口打了声招呼:“你好。”附赠一个客气的微笑。
只是再平凡不过的语言,陈复却脸色大变,落荒而后,因为推轮椅推得急,还连人带轮椅摔到地上。
慕久倾吃了一惊!他对残疾人没有歧视,甚至会难得的偶尔善心发作一下,当下把注意力放在陈复身上,问他有没有事。
两人从此有了交集。
从一开始的要么沉默说不出话,到说出话时仿佛很痛苦,一字一字往外蹦,到磕磕巴巴,到可以正常地和慕久倾交流,陈复用了足足五年时间。
慕久倾从来没遇过这么怪异的人。除了双腿在膝盖以下截肢,需要终身坐轮椅,陈复的长相和气质并不差(满身的阴郁在面对慕久倾时散得一干二净),但他极度不擅长交流,有时被逼急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他干脆用写的,或者用电脑打字给他看。偏偏他的思想观念和慕久倾很合拍,慕久倾和他在精神层面的交流基本没有障碍,还常常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这让高傲的慕久倾有些惊讶和佩服。他也看出陈复是一个能人,倒是有足够的耐性和他做朋友。
而且,不得不说他被陈复的态度取悦了。两人之间的来往,慕久倾可有可无,陈复却极为郑重其事,非常努力地在慕久倾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好像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待了很多年。有时他说话吃力,跟不上慕久倾的节奏,眼里的焦急有如实质,可怜惶恐得令人心软。
本来慕久倾只以为陈复性格孤僻,渴望友谊,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但陈复始终是克制的,多年来和他的相交只是君子之交,慕久倾不主动,陈复绝不会雷池半步。可是后来慕久倾发现,陈复对他的重视远远不止这个程度。
一次慕久倾问及他的双腿,问他现在医学发达,为什么不装假肢,任由两条裤管空荡荡的晃,看着难受。
陈复觉得慕久倾在嫌弃他,当场脸色一变,双眼发红。
慕久倾只是不经意地平淡一问,见陈复变脸,以为他不想提及,立刻不说了。没想到下次见面时,陈复已经装上假肢,还吃力站起来给慕久倾看,痛得满头大汗依然笑得高兴,一副“你看,我听你的话装上假肢了”的想要夸奖的模样。
一个大男人,可怜又可笑。
慕久倾压下心里骤起的惊诧,重新审视陈复这个人,然后得出结论:陈复喜欢他。
问题是慕久倾只当他是普通朋友。以慕久倾的心高气傲,和一个残废做普通朋友还可以,做恋人却几乎不可能,陈复没有打动他到令他为他破例。
慕久倾疏远他,陈复没有半点反应。半年不打交道,再见时,陈复看到他,双眼放光,欢喜得控制不住表情,没一句质问抱怨。等他离开,他就像被踹了一脚的大狗,默默窝在轮椅上,强笑着目送他。
陈复压根儿没奢望过能和慕久倾在一起。能靠近他,和他说话,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让他每次都处于一种中大奖的状态。
意识到这一点的慕久倾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陈复默默关注慕久倾十多年,和他像朋友一样来往了十多年,两年多前,慕久倾突然对他说:“不如我们试试吧?”语气妥协无奈。
陈复懵逼了。
试试什么?还我们?
慕久倾叹着气握住他的手。
陈复僵了,整个人都震傻了!巨大的惊喜和惶恐差点逼疯他,他完全不敢答应,怕在做梦。知道他毛病的慕久倾却自顾自地开始以恋人自居。
这种状态维持了两年多,陈复开始慢慢接受现实,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线希望……
被慕久倾填满的脑袋分散了他报仇的精力。对国内情况控制不足的结果是,他发现有人差点查到他头上了。
慕亦麒出事了,慕久荣出事了……如果慕久倾知道他对方妍、对慕家的所作所为,他会怎样想?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陈复怕得心惊胆颤。他很担心慕久倾不要他。所以他趁着慕家混乱,把封潍明带过来了。
要说慕久倾这辈子最重视的人,非封潍明莫属。真是一物降一物。
陈复又喜又怨,喜的是还有个人可以深深影响到慕久倾,怨的是这份深厚的父子情,起源于慕久倾曾经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