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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洛景行提袍进来,挥手让一干丫鬟喜娘先行退下,偌大的挂满红绸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他们兄妹俩,他认真的问:“临池,你是真心的吗?你若不愿意,哥哥就算抗旨冒着杀头的危险,也不愿让你受委屈。”
  临池“噗”声笑出,道:“哥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嘛!你都说了若我不愿意你会为了我抗旨,然后被杀头,我纵然百般不情万般不愿也不会说。”
  “临池真聪明。”洛景行干笑,有些窘迫,习惯的摸摸临池的发顶夸她,瞧着镜中黛眉修长乌眸凝波朱唇淡粉的临池,长发半绾,一半成髻一半垂肩,未还嫁衣,身上依旧穿着粉色上衣白色襦群,清婉秀丽,喟叹,“临池长大了。”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临池就是照着馥月天意的模样长的,馥月天意即为天下第一美女,美貌由此可知其倾城,临池很像天意,自然也是极美的。
  临池好笑摇头:“你也不过大我五岁罢了,这话由爹爹来说还差不多。”
  提到洛争洛景行面色一冷,不屑的轻哼,“是啊,你长大了,你才刚长大他就迫不及待得将你嫁出去。”如果洛争反驳了婚事,安易长公主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可偏偏他没有。
  “这婚事爹爹问过我,我自己同意了的。”临池撩着发说道。
  洛景行不悦,“你不必帮他说话。”他又想到君彦鎏温和有礼的样子,心中火气更旺,“还有那个君彦鎏,也不是什么个好家伙。前段时间老是碰见他,我就知道他心怀鬼胎。”
  是么?临池在心中这么问自己。其实,她到真的有些希望他对自己是心怀鬼胎的,这样,起码,他喜欢的要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背后的洛家,和洛家背后的安易长公主。临池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发,心不在焉,未赐婚之前,她就听却欢说,君彦鎏投靠安易长公主了。
  繁重的头饰戴上,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难怪女子一生只能嫁给一个人成一次婚呢,一次就够了,多了谁受得住呀!嫁衣是安澜命宫中的司衣局制的,七重霓彩,花纹繁复,样式精美,华丽异常,贵重无比,单那条霓红的披帛,都是用冰丝做的。
  这是安澜的心意,和,歉意。
  那场婚礼十分浩大,虽不是举国同庆,但整个京都沸腾了是一定的。
  上花轿、射轿门、跨火盆、拜堂...还有什么来着,临池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的记不清了,从那只温热细腻的手牵起她的手的那刻起,她就意识混沌了。在房中,他出去了,只剩她和却欢,临池不安的绞着衣角,脸上热腾腾的,火烧一般,她想:她是害羞了吧!
  后来有很多人跑来闹洞房,本来就已害羞了的临池更加窘迫了,红粉已经蔓延至耳根后面。那群年轻的贵族子弟无恶不作,极尽其能,将她闹得是精疲力尽。
  最后君彦鎏出来说:“良辰美景奈何天,春宵苦短,你们就不要再打扰我们了。”
  那伙人才哈哈大笑着离去。
  临池吐气,好吧,那几个起哄为首的人她是记住了,你给我等着!临池咬牙腹诽。
  那晚对于临池而言,是个禁忌,因为那种事实在太私密太难以开口了,将《女戒》读得滚瓜烂熟的她实在不能坦然面对之,咳,其实吧,还是害羞了。在临池的印象中,那事除了疼,就是累,再不就是浑身汗涔涔的不舒服。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现在想来,那夜竟是他们三年里,难得一见的温馨时刻之一。
  临池倚窗持着书看着,侧颜如花静好,风过,页翻,她看着那首词,心中是抑不住的苍凉与哀伤:歌妓燕赵儿,魏姝弄鸣丝。粉艳烁月彩,舞衫拂花枝。把酒顾美人,清歌邯郸词。
  君公子,昨夜您与谁共赴鸳盟,今早,又为谁执笔画眉?
  “大杜”杜公子说道:“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越女红妆湿,燕姬翠黛愁。”
  “小杜”杜公子说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自古才子皆风流。才子常去的,是那青楼名馆;才子常见的,是那名妓花魁。才子眠花宿柳,那不是下流薄情,那叫风流多情。公子伏案,红袖添香;公子作曲,佳人弹琴;公子名妓为知己,才学相当,情投意合,百年后那将是一段流传甚久的风流婉转的韵事。
  百年后,谁还会记得那才华横溢的公子隐在深闺高楼独见枝头翠绿的妻子呢?
  京都,谁不知道,谁不叹道:“君公子,那真真是个风流的人呢!”
  新婚三日,与新嫁娘浓情蜜意之后,转首又与京都第一青楼揽枝阁的第一名妓绿翘绿姑娘谈诗论词,双目对视的霎那情意流转,无需多言一眼便知。不巧被有心人看见,添油加醋之后大肆宣扬,人尽皆知。
  却欢仍记得,临池听到后笑语嫣然的容颜瞬间雪白,身子摇摇欲坠,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却欢赶忙上前扶住,温声劝慰着:“小姐,也许只是逢场作戏呢?你别信那些话。”
  一次不信,好,那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呢?
  君公子在过水青街上救下了无意间落水的某某家的大小姐,尔后大小姐为报答君公子的救命之恩,特亲绣了荷包一个赠予之。
  君公子与朋友去某某青楼喝茶聊天,正好某位新出名的花魁留下了一句对子,在场无人能对,才思敏捷的君公子含笑,提笔对上,花魁姑娘抬眸一笑,见公子温良恭仪,娇怯心许。
  ...
  君彦鎏待她是极好的,每次看她时眸子都是温情脉脉,情意绵绵,她一面享受着他的温柔呵护,一面让却欢查着他在外面的事,一面与他谈笑亲热娇嗔打闹,一面早早退身冷眼旁观。噢,错了,她以为她退出了了,其实没有,心都陷了怎么可能退得出来呢?
  却欢凝眉沉思,她不解,那些女子有什么好的呢,能比小姐还好吗?
  论容貌,能与小姐相比的屈指可数;论才华,小姐乃才乡金陵的第一才女;论家世,首辅洛争权势倾天,虽不能说是只手覆天,但遮半边天也是没问题的了;论品性,小姐娴读《女戒》,上尊敬公公奶奶,下厚待下人,对夫婿言听计从...
  后来,临池对君彦鎏不听不从了,君彦鎏却厚着脸皮死巴上来。这且是后话了。
  那时临池说了一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听得却欢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这是她矜持婉约,含蓄有礼的小姐吗?
  不知什么时候起,临池也变了。想想也是,有那般空目一切的爹爹,有那般惊世骇俗的娘亲,有那般放荡不羁的哥哥,若单她恭守成规,倒是成异类了。
  冷眸瞧着君公子在众女子中玩转,然后回到家中又对她百般讨好,她面上温顺依旧,心底却冷嗤连连,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动了“君即无意我便休”这般惊世骇俗的心思。娘亲虽休,是帮爹爹写的休妻书给自己,她却是要休夫。可心思动了如萌芽茁壮成大,愈发的抑不住了。
  隐隐的,她在心中,只是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爆发的时机。
  然后,便撞见了香翎轩秦秀莛的一幕。看,老天都不愿让我们在一起。
  那夜夜凉如水,明月如钩,小雨过后芭蕉叶上仍有水珠流转,映着熠熠清辉光彩照人。
  她抓紧了胸口的衣,几乎快要窒息了。君彦鎏君彦鎏,你在哪儿呢?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心痛而死了?君彦鎏君彦鎏,我还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呢!君彦鎏君彦鎏,你快回来吧!
  “君彦鎏君彦鎏君彦鎏...”她无意识的反复喃喃叫道,额角冷汗涔涔。
  君彦鎏一边用打湿了的素巾给她擦汗,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应着她:“我在我在我在;看我在这儿呢...”明知她梦魇了,听不见,可仍是耐心十足的说道。
  临池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看见君彦鎏站在床前,眉心皱成川字,开口便是教训:“大半夜的你怎么没睡呀?站在这儿装鬼吓人呢!”
  君彦鎏仰头无奈苦笑,“是是是,我错了,我这就睡。”
  君彦鎏上床,临池躺在他怀里,又安然入梦,一夜觉好。君彦鎏却是睡不着了,也不能辗转反侧,因为怀里有临池。他喟叹:“临池,你说,上辈子咱们究竟是谁欠了谁呀?”
  上辈子我们究竟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以至于这辈子要这般的双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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