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那边谢徽扶着栏杆,大声吼道。
“你留在外面,将军只会分心。”薛九紧紧搂着心上人的纤腰,舍不得松开,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谢澜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手放在哪儿,眼看父亲去了船头,拽住了随风摇晃的帆绳,而刚刚站在那里的官兵已经不知被海浪卷到了哪里。谢澜亭眼里满是挣扎,见父亲又朝这边看来,她握紧拳,转身就走。
薛九及时松开手,想要跟上去。
“我自己进去,你留在外面,替我照看父亲。”谢澜亭头也不回地道,是命令的语气。
“好!”薛九大声吼道,目送她进了船篷,他才艰难地朝谢徽那边赶去。
晴空万里的天好像一下子黑了,海浪也是黑的,暴雨倾盆而下,眼睛都难睁开。
之前三个爬上去收帆的人都被晃到海里去了,谢徽要亲自上去,薛九抢先一步,冒着雨往上爬,雨往下打,他索性闭上眼睛。
底下谢徽四处搜寻,瞥见刘副将赶了过来,忙喊他过来帮忙。
刘副将犹豫片刻,才走了过来。
谢徽命他在下面稳住绳子,他上去帮薛九,帆弄不下来,整条船都得完。
看着他艰难地往上爬,刘副将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眼前只要他用力砍上一刀便能砍断的桅杆上。
陈氏让他找机会杀了谢徽。
他知道陈氏想要爵位,想让二爷继承侯府。
但他不想杀一个无辜的铁骨铮铮的男人,不想杀将军最引以为傲的骨肉。
可脑海里浮现当年将军狠心要与她断绝关系娶另一个女人时,她哭着倒在地上的身影。
她说她可怜,她确实可怜,青梅竹马的表哥娶了旁人,狠心不要她了。
如果没有先夫人,她可以直接嫁给将军,将军的一切也都是她亲生骨肉的。
她说她这辈子都得被先夫人压着了,死了也不能与将军合葬,她唯一想求的,就是她的儿子能得到他该得的。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求他……
海浪汹涌如恶鬼,他心里也进了鬼,暴风雨助纣为虐,天海间一片漆黑,没人看得到他做了什么。刘副将悄悄拔.出长刀,狠狠朝桅杆劈了下去。
远处突然一道闪电劈下,薛九正要下去,低头,就看到了刘副将狰狞的面孔。
他愣了一下,随即朝旁边桅杆上的人大喊,“将军小心!”
但他迟了,电鸣遮掩了那声重重的砍击,桅杆啪地断了,带着攀附其上的人朝海里坠了下去。
“父亲!”被薛九一声大喊引出来的谢澜亭推开门,看见的就是父亲落水的那一幕,她什么都没想,也没有时间想,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不要父亲被海浪卷走,如果真要卷,她要陪着他。
连续三道重物落水声,太响太响,震得刘副将跌坐在地上,可那声音与翻涌的浪潮相比不算什么,除了亲眼所见的刘副将,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刘副将颤抖着站了起来。
海面上什么都看不见了,至少他能勉强看见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大爷落水了,大姑娘跳了下去,薛九也跳了下去。
他杀了三个人吗?
刘副将怔怔地僵在原地,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刀处理桅杆断口。
这是最后一次,他最后一次帮她,以后就是她以命相逼,他也不会再助纣为虐。
~
三日后的黎明,海面渐渐亮了起来。
薛九一手抱着自家将军的腰,一手紧紧攀着与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桅杆,扭头同将军另一旁的姑娘说话,“澜亭,你说,咱们现在在哪儿?”
在海上漂浮了这么久,没有淡水喝,他嘴唇发白,都干了。
谢澜亭并不比他强多少,不想回答他的废话,她忧心忡忡地观察父亲。
父亲似是伤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她怕再找不到岛屿上岸,父亲先支撑不住。
“澜亭,你看我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如果咱们能上岸,你嫁我行吗?”海上红日升,海水五颜六色,薛九望着最前面那片灿烂的红,目光渐渐回到被朝霞照红了脸照地美艳动人的姑娘身上,目不转睛地道。
如果她肯答应,就是马上死,他也值了。
谢澜亭闭上了眼睛。
薛九笑笑,才笑一点,扯到嘴上的裂口了,忙收了笑。
三人继续随波漂荡,漂着漂着,薛九难以置信地望向远方,“澜亭,我好像看到船了!”
早在漂浮第一日,他就直呼心上人的名字了。
谢澜亭凝目望去,果然看见几艘大船,似乎是船队。
绝处逢生,谢澜亭看看父亲,使出所有力气,与薛九一起喊人。
两刻钟后,三人被救上了船,意外得知这些船乃广东海商白家的商船,要去海外夷邦经商。
船上有郎中,先为谢徽诊治,看脉后称要等谢徽清醒才能判断病情,而谢徽何时醒来,他没有把握。
谢澜亭不愿强人所难,薛九知道她最担心什么,恳请白东家返航,日后必有重谢。
白东家遗憾地摇头,“我们此去牵涉多家利益,无功而返,白家恐怕难以在广东立足,恕白某爱莫能助。二位若是忧心家人,我们船上备有一艘小船,白某愿提供粮水罗盘等物,并借你们两名伙计,顺利的话,五六日便可靠岸,否则只能等明年六月与我们一起回来了。”
薛九看向谢澜亭。
谢澜亭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父亲,左右为难。
不回去,母亲跟两个妹妹肯定以为他们凶多吉少,不知会多伤心悲痛,还有刘副将,他受谁指使,她心中有数,陈氏杀了他们父女,会不会朝母亲妹妹们下手?可是回去,海上风云变幻,父亲康健她还敢试试,父亲不知何时才能醒,她不敢冒险。
她想留薛九在这边守护父亲,她自己回去,但谢澜亭无法开口,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开口,薛九定会跟她抢,谢澜亭不怕再遇海难,但她不愿薛九冒险。他已经陪她死一次了,她……
“你随我走。”
薛九一直在观察她,她还是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让他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不用看,用心猜,也知道她的为难。
不顾身边有人,薛九攥住她的手腕,将人牵到了船后,对面是辽阔海面,此地只有他与她。
他不说话,谢澜亭垂眸,看他还攥着她的手。
才想松开,男人突然压了过来,谢澜亭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薛九动作比她快,将她双手都按在壁板上,看准她唇压了下去。
谢澜亭侧头。
薛九动作顿住,嘴唇距离她被晒得发黑的脸庞不足一寸。
她闭着眼睛,没有再躲,仿佛默许他可以亲她。
薛九却没有亲,他看着她纤细却平静的眼睫,分不清这默许是因为感激,还是旁的。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是不是?”他松开她,退后一步问。
谢澜亭睁开眼睛,却没有看他,只看着他腰间荷包,那是她的,他骗她买的,然后他又抢了去。
“你不必……”
“我必须去,为了让你安心,也为了让将军安心。”薛九打断她,说完抬起手捧住她脑袋,迫她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望进她的,“澜亭,我喜欢你,但我这样做不是出自喜欢,而是一个属下该做的。我不会用此事换你答应我什么,我只想用我跳水的那一瞬我并不后悔的冲动问你,明年你回来,嫁我可好?”
谢澜亭仰头看他。
夜里海上的星是最亮的,可他此刻的眼睛,比那些星星还亮,还触动她的心。
“那你等我。”没有扭捏,没有难为情,她平静地像是吩咐。
薛九咧嘴笑了,笑得又傻又开怀,“好,我等你回来。”
等她回来,他再亲她。
半个时辰后,海面上突然多了一艘小船,缓缓地与几艘庞大商船背道而驰。
而此时的杭州谢府,蒋氏领着两个女儿站在厅堂,面对满屋子或伤痛或同情或隐含幸灾乐祸的目光,她挺直脊背,冷漠而坚定道:“一日没看到他们父女俩的尸骨,我便不信他们死了,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办丧事!”
她不信,不信丈夫舍得丢下她,不信最稳重的长女会让她担心。
她不信。
☆、第30章
谢徽父女连同薛九都死了。
这是刘副将带回来的消息,说谢徽意外落海,其他两人跳水相救,都没能上来。
同时没了长子长孙女,担心多日的谢定当场吐血。
蒋氏也经受不住打击,直接昏了过去,醒后与谢澜音姐妹抱头痛哭,娘仨都哭成了泪人。
直到陈氏开始主持丧事。
蒋氏不许,不许下人挂白,不许陈氏派人发丧,更不许去置办父女俩的棺木。
陈氏拗不过她,请谢定出面劝说。
谢定心里的痛并不比蒋氏少,那是他亲自教导武艺兵法的长子,是他亲眼看着从个女娃娃长成女将军的长孙女,可是飓风海浪的威力,他比谁都清楚。三艘官船,共落水十一人,这十一人,包括他谢家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明堂媳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官府给其他落水官兵的抚恤金都发下去了,那些人家早就披麻戴孝挂了丧事,咱们……”谢定喉头发哽,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咱们也早早给他们爷俩准备吧,别让他们在海上做孤魂野鬼。”
“祖父,按刘副将所说,当时倭人的官船应该就在不远处,或许爹爹大姐他们被卷到倭人那边,被倭人救起也不一定,您怎么能一口咬定他们死了?”望着前面好像突然老了十来岁的祖父,谢澜音哽咽着替母亲回道。
其实她知道,这都是她们娘仨自欺欺人的念头,就算父亲长姐真被倭人所救,恐怕也凶多吉少。可她不能接受,她不信父亲长姐真的死了,不信老天爷如此狠心,要让他们家破人亡。
孙女泪流满面,谢定突然劝不下去了,或许……
“澜音,认了吧,以往遇到飓风出事的,有几个人活着回来了?”陈氏痛惜地道,一边说一边低头拭泪,“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家里谁都不好受,但死者为大,早点办好丧事,咱们也早点将他们的魂魄召回来,送他们入土为安。”
她信谢徽父女肯定死了,那就必须落实他们死的事实,如此谢徽这个长子没有儿子,爵位自然会落到她的儿子身上,否则听凭蒋氏母女胡闹,只称谢徽遇到海难生死不明,那世子之位就得给他留着。陈氏不想白等,不想等到一个万一,先让儿子封了世子,届时谢徽真回来了,也没法再讨要。
“你亲眼看到我爹爹死了?谁告诉你他们死了?”谢澜音猛地瞪向陈氏,瞪向那个最巴不得父亲真遇难的人,陈氏眼圈越红,她就越恨她的惺惺作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笑!”
陈氏脸色大变,二夫人抢着讨好婆母,走到谢澜音跟前训斥道:“澜音胡说什么?你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能迁怒你祖母啊?算了,看你哭成这样,我也心疼,还是听祖父祖母的话,早点替你们父亲守孝吧。”
说着又去劝蒋氏。
笑话,前几天她还在跟丈夫抱怨爵位要落在谢徽头上的事,现在谢徽倒霉主动让出了位置,她比婆母还盼着谢徽是真的死了,盼着早点盖棺定论。
“你滚!”谢澜音悲愤交加,狠狠推了她一把,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真当她不知道吗?
二夫人“哎呦”一声朝后面栽了过去,被谢家二爷谢循及时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