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我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第八章 :天若有情(四)
  “我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柳婧淡淡道。
  而事实上,柳婧的直觉也是对的。
  就在谢世瑜与柳婧二人离开此处没多久后,两道人马便追到了两人方才所站之处。
  第一个追到此处的,乃是一行六人的普通人……不,又或许并不该这样说。
  只见这六人皆是一身青衣,太阳穴鼓鼓的,眼中时不时有精光闪过,一看就知应是内家高手。他们一个个虽然身无半分灵力,在修真界中算不上什么,但他们却各有所长,因此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此时,一个面目普通的矮小男人使劲嗅了嗅,面上显出疑惑道:“分明那二人应当是向着这儿来的,可气息怎的就在这儿断去了?”说到这儿,矮小男人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望向了身旁的领头人。
  领头的是一个过分高也过分瘦的、竹竿儿模样的人,甚至于脸上都是死人般的苍白虚弱,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倒了,但这儿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于小瞧他。
  听到矮个儿男人的话,领头人神色沉了沉,刚想吩咐些什么,但下一刻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瞧着天上,冷哼了一声。
  其余五个青衣人皆是一怔,顺着领头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道宝光划破天际,人未至而声先到:“国师有令,此事转交给我们国师府,命你们刑衣卫速速离去,不得逗留!”
  六个青衣人的脸色皆是沉了下来,而领头人的面色尤为难看。
  “荒谬!”领头人终于开口,但他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种古怪的尖利,听得人倍感不适。只听他不阴不阳道,“我们此次前来可是奉着城主之命,来彻查闯入此处的人,而你们国师府倒是天大的威风,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难不成你们国师府比城主还要大?这倒是稀奇了,待到回头,我定是要与城主分说一二。”
  宝光终于散去,尘埃落地,一个黑衣道士冷冷地瞧着领头人,道:“也不必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莫是忘了,就算你们在断海城再怎么厉害,但终究也不过凡人罢了――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城主会为了你们这些凡人狗腿而同我们国师府翻脸吗?”
  这番话一出,所有的青衣人皆是色变,脸上尽是愤怒。
  何为刑衣卫?
  刑衣卫,在断海城中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他们既是直属于断海城城主的密卫,又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他们手掌刑狱,甚至有逮捕、审问任何人,任何官员的权力。他们潜伏于整个断海城之内,除要事不得轻易现身,但他们一旦现身,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地位超然,又人人皆是内家高手的机构,除了城主之外应是不会有任何惧怕的人了。
  但事实上,断海城中,还有一个从不在城主府掌控之下的地方:国师府。
  而为何国师府会不在历代断海城城主的掌控之中?
  很简单――他们都是修道之人。
  这断海城已经同外界隔绝了万万年,就算有着功法传下,国师府里头的弟子也是一代弱过一代。
  但纵然如此,他们也依然是道门中人:凡道门中人,就算是最弱的炼气期弟子,也能轻易打败一个内家高手。
  高下立判。
  若不是国师府严令弟子不得插手断海城事务,恐怕这断海城主早就换了个人来坐。
  可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历代断海城城主无不将国师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脸上笑着迎来送往,心里头却不知多恨这些眼高于顶又不服管教的道门人士。
  因此这断海城中才会有刑衣卫的出现。
  但奈何这样的力量终究是以卵击石罢了。所以断海城城主就算是再怎么恨着这群人,也不会替他们刑衣卫出头。
  这一点,领头人十分明白。
  而他更明白的是,他们有胆子在这里同这个黑衣道人呛声也不过是因为这些道人不可轻易犯下影响道心的杀戮之罪罢了。
  但道心这玩意儿又算什么呢?作为满手血腥的刑衣卫,他们可从来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道心”!
  所以在黑衣道人将话说到这份上、威胁之意尽显之后,他们就算再怎么不甘也只能退去了。
  领头人不忿地看了那黑衣道人最后一眼,咬牙道:“撤!”
  领头人率先掉头离去,其余五人犹豫一瞬,但瞧了瞧领头人沉得滴出水的面色和黑衣道人脸上的冷笑后,心中一寒,乖乖跟上了领头人的脚步。
  走出两步,领头人到底心中不甘,扭过头来,向着黑衣道人冷笑道:“且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要多久才能找出那些闯进来的人!”
  ·
  且不说这一头的风起云涌,另一边,谢世瑜与柳婧已经走近了村子。
  就像柳婧先前看到的那样,这边的确有一个村子。
  但作为一个海边的渔村,这儿着实是小了些,若他们二人就这样走过去,想来定是十分引人注目。
  柳婧颇为不满,既不想偷几身粗布衣衫来换上,也没法子对村子里头的人用*大|法,因此柳婧便想到了她曾经身为通云门弟子时用的那些法宝。
  柳婧向来不是个念旧的人,但却是个物尽其用的于是在她翻翻找找之下,倒还真给柳婧找出个能够隐匿身份的法宝来。
  虽柳婧现在是不能动用魔气了,可谢世瑜倒也算是半个道修,于是在谢世瑜用法宝将他们幻做兄妹二人后,两人就这样进了村子。
  这渔村很小,却又好似麻雀,五脏俱全。
  一路上,村子里头的人瞧见谢世瑜与柳婧二人后,倒也没有对两人身份起疑,而是关心地凑了上来,对着两人嘘寒问暖,甚至还有人叫来了村中唯一的医生,要替谢世瑜怀中“生病的妹妹”瞧瞧病。
  骤然被一群全然没有恶意但却是十分吵闹的凡人围了起来,谢世瑜脸上尚且还能笑得灿烂,柳婧倒是越发感到憋闷了。
  柳婧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人,分明他们应是从未见过,但柳婧却总觉得他们十分面善,好像记忆中有这样的一些人,可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没有。
  而除了这些之外,充斥于柳婧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和似有似无的悲哀,让她忍不住心中的狂乱,恨不得将这些向她释放善意的凡人个个手刃。
  这着实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因为柳婧虽说是魔门中人,但她对于虐杀凡人却没有多大的爱好――这既是因着她自视甚高,不屑与凡人打交道;也是因为她没有兴趣用欺凌弱小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因着一群凡人而生出杀意来。
  敏锐地察觉到柳婧眼中的杀意,谢世瑜心中一凛,再也不敢耽搁,一口气便抱着柳婧出了村子,躲进了小树林里头。
  眼看四下无人,谢世瑜终于站定。
  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谢世瑜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向着柳婧质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就在方才,谢世瑜还以为眼前的这个红衣姑娘并非是无可救药之人,可是……那些不过是普通人罢了,甚至于都是心地淳朴的村民!
  即便是这样,这红衣姑娘竟也能对他们心生杀意?
  她想杀了他们?
  她竟这般丧心病狂,想要杀了那些对她嘘寒问暖、为她寻医问药的人?
  谢世瑜咬牙道:“你……究竟有没有心?!”
  听着这样的质问,原本就被那莫名的情绪弄得心烦意乱的柳婧心中一堵,眼中厉光一闪,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谢世瑜,踉跄地落在地上。
  “这可真是好笑了。”柳婧高傲地抬起下巴,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只是冰冷地瞧着谢世瑜,不屑道,“莫非你忘了?我可是魔门中人!”
  “所以你就要这样滥杀无辜?”谢世瑜愤怒道,“他们又哪里得罪过你,值得你对他们痛下杀手?!”
  柳婧瞧着谢世瑜,脑中却是闪过另一张脸,心中一痛,顿时口不择言道:“我就是魔门中人,我就是这般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既然你已知道了,又何必来问这些无趣的话来?”
  谢世瑜脸色忽青忽白,心重重地坠落谷底,注视着柳婧的目光里头有失望也有悲哀,喃喃道:“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救你……”
  他救了她一人,却相当于杀了数人。
  想到这一点,谢世瑜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举动,就连心中也是堵得慌,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听到这样的话,柳婧心中毫无波澜,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又不是我让你三番四次地救我的,何必来同我说这种话?”
  柳婧这话端的是无情无义,纵然谢世瑜从未想过要她回报,也不由得听得一阵气堵:“你――!”
  柳婧扶着树,指甲不知不觉中抠进了树皮,强自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不肯在谢世瑜面前露出半分弱态来,只是狠声道:“我什么?你现在又何必摆出这样的脸来?早在救我的时候你就应当料到这一刻了不是吗?我就是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妖女,若你后悔了,一剑杀了我就是,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还是说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就应当听你的话了?我就应当事事顺从你的意思了?我就会为你改变了?!”
  “又或者是说,你其实是瞧上了我的这张脸,这具皮囊,想要与我欢好?你且放心,这倒也并非不行,只要你――”
  “够了!!!”
  谢世瑜终于忍不住,一掌击在身侧的树上,灵气狂涌,大树应声而倒。
  谢世瑜看着柳婧,胸口起伏,双眼通红,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心中既是愤恨,又是悲哀。
  他愤恨,愤恨自己当初竟是鬼迷了心窍,以为她是不同的,忍不住靠近她,忍不住想要多看看她,忍不住对她一再相救;他悲哀,是为了她的无情无义,为了她的冷心冷情,也为了……为了到现在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的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谢世瑜想要提剑,将他眼前这个心思歹毒的妖女斩于剑下,但原本轻灵的剑此刻却像是重于千斤,压得他的手无法挪动分毫,也压得他的心喘不过气来。
  谢世瑜用力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而柳婧也没有开口,只是注视着谢世瑜,心中无悲无喜。
  周围一片死寂。
  良久,谢世瑜终于睁开眼,定定地瞧着柳婧,眼眶越发红了。
  而下一刻谢世瑜腰间长剑镪然出鞘,雪亮的剑芒照亮了柳婧的脸。
  ☆、第九章 :天若有情(五)
  柳婧注视着谢世瑜手上的长剑,脸上不动神色,心中却不见丝毫意外……又或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从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她与他不会是同一路人。
  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所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柳婧将目光移到谢世瑜的脸上。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她毁了他,就是他杀了她。
  而现在的这一幕,只不过是因为他醒悟得太早,而她又挑明得太快。
  事实上,若是她想,她当然也是能够将这一切严严实实地隐瞒下去。而她也知道,眼前这人事实上是对她有所心动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他的确是喜欢她的,就算那一分喜欢毫无理由又那样微弱,但既然她已察觉到了,那么凭她的本事,自然是可以将这一分喜欢无限地扩大,直到他对她情根深种,直到他察觉到真正的她的面目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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