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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谢崇意迟疑稍许,没有说话,默默收下了。
  用过午饭,谢崇意就赶路回书院了。沈秀送幺儿离开后,回到院中,神情已是低落,叹道,“镇上的书院虽然说不上好,可是也犯不着将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念书。”
  谢崇华安抚道,“那儿先生好,弟弟这么聪明,在那儿学对他更好。”
  沈秀不想儿子去做没用的读书人,可儿子非要念,她也不会拼死阻拦。现在看来,好像念书也有那么点用处,至少娶回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虽然她至今还没想通齐家人是怎么想的。
  等儿子进了屋,她才同去厨房拿水的儿媳说道,“明日跟我去地里种种菜吧。”
  齐妙没有耕种过,一时还觉得好玩,没有推辞就答应了。拿了茶壶回屋还十分欢喜,“娘跟我亲近了。”
  正拿着扫帚清扫屋子的谢崇华抬头笑问,“怎么亲近了?”
  “娘说明儿带我去种菜。”
  谢崇华好奇道,“这便是亲近?”
  齐妙见他奇怪,自己倒觉莫名,“对呀,娘不怕我给她添乱,还愿意教我,这不是乐意亲近么?”
  谢崇华哭笑不得,她是一点都不知烈日当头下劳作的辛苦,还这么开心,“干活很累的,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去吧。”
  “种菜怎么会累,而且还是娘第一回叫我,哪里好说不去。”她是想快点和婆婆交心,人呀,到底还是坦诚些好的,更何况还是丈夫的母亲,自己的婆婆。
  谢崇华扫完屋子,齐妙已经泡好了茶递给他。
  “方才的钱……”他没有给弟弟准备钱,自己成亲家里还同别人借债了,一时半会哪里有多余的钱。
  齐妙没有接话,认真道,“我嫁妆里有七间铺子,下个月就能收租金了,等有了租金,娘和你都不用做活,日子会好过起来。到时候我得去买个丫鬟,娘就不用洗衣服做饭,你也能安心念书了。”她又添了一句,“对,得买个会杀鸡的丫鬟。”
  听见最后一句,谢崇华心泛酸楚,说道,“这些钱,要记在账上。”
  “夫妻俩记什么账?”齐妙微顿,见他神情微凝,忽然明白过来,他还是介意他的家世的。嘴上说不介意村里人嘲讽他吃软饭,靠妻子,可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怎会毫不顾忌地享受妻子带来的荣华,那种男人,才是真没出息的。她倾身抱住他,说道,“那就记着吧,以后你要加倍还我。”
  谢崇华默然,轻声,“那还不起怎么办?”
  齐妙头埋得更深,“那就把你整个人都卖给我。”
  谢崇华心跳骤快,搂了她问,“我没二两肉,值那么多钱么?”
  “当然值,重过泰山,胜过金山。”齐妙说罢,抬眼看他,却见他目光温柔,暖如夏日山涧。未来得及再开口,就被封了唇。
  这一吻不似之前温柔,更重更深,少了相敬如宾的距离,更像真心相待的夫妻了。
  翌日一早,谢崇华就去镇上摆摊,又多拿了两本书去。陆正禹午时也过来了,还送了饭来,一见他就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光顾着念书不吃饭,将书放下吧,吃饭吃饭。”
  本不觉得饿,他一说就觉饥肠辘辘了,很快就将饭吃完,问道,“你何时要回书院?”
  陆正禹翻看他刚才看的书,都翻旧了,“今天,不想去。”见他要指责,先指了指一处批注,“这儿当年我府试的时候有考。”
  谢崇华没有被他岔开话,说道,“不去书院,就自己在家看书。”
  陆正禹叹气,“难道我在这儿也要听这些唠叨?”
  谢崇华见他失意,没有多言,“怎么,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陆正禹笑笑,收了食盒说道,“我娘给我说了一个姑娘,说八字吻合,对方家世也不错,那姑娘长得也不错。还说如果我再摇头,她就死给我看。”
  往日陆大娘从不会用这个法子,最多只是唠叨。而今是真的急了,无怪乎好友也发愁。谢崇华心知他心系着谁,可姐姐已经成亲,他再等也不过是苦了他自己,“你总这样吊儿郎当,难怪陆大娘要担心你。”
  陆正禹像醍醐灌顶,忽然有些明白,“那是不是我发奋念书,我娘就不会担心我了?”
  “许是如此。”
  陆正禹以拳击掌,这就起身要走,“我回去用功了,你早点回去,弟妹还在家里等你呢。”
  见他飞快走了要去念书,谢崇华说不出是喜是忧。刚拿回书要看,摊前投来一片阴影,抬头看去,却是个中年妇人背光看来的脸,略觉阴沉。
  他忙起身作揖,“岳母。”
  ☆、横生意外
  第二十章横生意外
  齐夫人还以为看错人了,没想到竟真是他,沉声,“成亲不过几日,你就丢下妙妙。仁心堂家的姑爷在这卖字画,你是要妙妙的姐妹知道后笑话她,还是想给我们齐家丢脸?”
  谢崇华心下一顿,像有刺戳进胸腔,“岳母教训得是,只是自食其力,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妙妙今日随母亲出门去了,我得了空闲,便过来摆字画。”
  齐夫人冷笑一声,“是不是齐家给的嫁妆还不够你们温饱?要你这样勤奋来证明自己并非无能?”
  这话最戳谢崇华痛处,别人他尚可不理会,可这人是岳母,话从她嘴里说出,竟万分难受。妻子跟自己受苦他知道,但考试不是说考就能考,得到明年二月。短短半年光景,竟这样难熬。
  齐夫人对他心有芥蒂,多半是丈夫的缘故。想接受这女婿,却做不到,“你都不怕丢脸了,我这外人,好像也太操心了。”
  “岳母。”谢崇华抬头说道,“您不是外人,您是妙妙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这字是我所写,画是我临摹的,卖的钱干干净净。用这钱买饭吃,我吃得心安,并不是丢脸的事。妙妙的确是跟着我受苦了,您身为母亲,小婿明白您疼惜女儿的担忧,小婿也是心疼妻子,但若我倚靠妻子在家中只顾吃喝玩乐,不抛头露面赚一两半分,那才是真正丢人的事。可否请岳母恩赐几年光阴,我定会上进,不再让妙妙受苦。”
  齐夫人见他面红耳赤,说这些话时满眼诚恳,声音却微抖,知晓他平日定是少同人争辩,否则也不会这样困窘。话入耳中,芥蒂又减三分,终是不愿亲口承认他的身份,“那就且看日后吧。”
  送走岳母,谢崇华心中滋味百转千回。看着面前悬挂的字画,在风中飘摇,水墨画唯有黑白两色,画中淡描,隐含孤零寒凉。他沉默稍许,暗暗将心头的血抹去,拿了书看。
  齐妙早上起来就被沈秀叫去地里帮忙,担子不会挑,最后拿了还算顺手也不太重的锄头。沈秀看看她穿的衣服,皱眉,“裙角都要拖到地上去了,换身轻便的。”
  齐妙回了屋,挑拣许久,才终于找到一件比较轻便的,还是看得沈秀直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邻里瞧见,纷纷笑道,“老嫂子,这么娇滴滴的姑娘你也舍得让她出去干活啊?你不怕二小子心疼?”
  沈秀说道,“心疼也是要吃饭的。”
  齐妙如今还觉得新奇,并不觉难受,拨拨头上的草帽,展颜道,“娘要去干活,我夫君也去赚钱了,我总不能自己待在家里呀。”
  这话沈秀听得舒服,邻里也是笑着称赞。
  出了深长窄小的巷子,又走了半刻,齐妙低头看看鞋子,鞋面已经全都被扑上了泥,俯身拍拍鞋面,手又脏了。见婆婆仍旧脚步奇快地,她拖着锄头追上去,说道,“娘,我租赁出去的铺子下个月就能收到钱了,到时候我去买个丫鬟吧。”
  沈秀皱眉,“买丫鬟?”
  “对呀,这样你和二郎都不用干活了。”
  沈秀心头闷气,“我手脚好着呢,要丫鬟做什么。而且买丫鬟不用钱吗?每个月还得给工钱吧?你把那钱留着,给你丈夫买几件衣服吧。”
  齐妙眉头微蹙,“可是并不用花很多钱呀。”
  沈秀气道,“村里有谁家请丫鬟的,那是镇上老爷们做的事,我们这是乡下,乡下你懂么?”
  齐妙无端挨了骂,还不知自己错在哪了,好不莫名。这就跟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有新桌子不用非得等放烂了才舍得拿来用一样。她闷声跟在婆婆后面,没走两步,又见婆婆回头,竟瞪眼了,“把锄头扛在肩上走,这么拖会坏的。”
  她鼻子一酸,将锄头扛起,想跟婆婆说她教的她会尽力去做,但能不能不要老是凶她。
  九月底十月初,正是丰收时节,番薯和花生都要收了,稻子过两天也得收,金秋十月,忙得很。
  隔壁几块地已经有人在劳作,沈秀和齐妙来了也没有抬头。倒是几个幼小的孩子跑过来叫“婶婶”,看得齐妙高兴,从兜里拿了糖给他们,一时乐得他们欢天喜地。
  沈秀唤了齐妙到近处,说道,“顺着这薯藤撩开,不要锄太深,免得把番薯铲断,卖不值钱,也放不久。”见她握的姿势不对,手把手教了。谁想她一锄头下去,地啃了个裂缝,人也踉跄一步,跟绣花枕头似的,中看不中用。
  齐妙饶有兴致地拨了拨薯藤,手染上白汁,擦也擦不干净,留在手掌上慢慢变成褐色,看得她嫌恶不已。
  沈秀没心思教她,也不得空,接了锄头说道,“你去那边坐着,我将番薯拿过去,你挑拣好放担子里,这总会了吧?”
  齐妙忙应声,找了找没找到有阴影的地方,全都暴晒着。不多久,朝阳散去清晨暖意,越来越毒辣。齐妙的脸和手背晒得滚烫,脊背直冒汗,晕乎不已。
  沈秀弯身做了半日,将满满一篮子番薯拎到齐妙面前,见她手里拿着番薯脸色苍白,不由吓了一跳,“妙妙?妙妙?”
  齐妙缓缓睁眼,见是婆婆,精神一凛,扼断藤条,分开放好。
  沈秀暗叹一气,拍拍她的手,“回去吧,回去做饭。”
  齐妙犹如大赦,拿着几根婆婆要她带回去蒸煮的番薯就回家了。走了一段路还迷路了,问了人才找到家。到了家门口发现忘记拿钥匙了,抱着番薯在门口好一会,干脆跟邻居借了高凳,准备翻墙进去。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家,喝水、吃饭,还得送饭给婆婆。
  她将番薯丢进院子,也不管丢得七零八落,一心想着待会进去捡起来就好。正想跨步进去,谁想泥地松塌,凳子一晃,她就跟着倾倒,重重摔在地上……
  六分地的番薯已经快要收完,哪怕烈日当头,沈秀也舍不得多休息一下,想在午饭前将这些收好。先卖几日番薯,卖不完的,再做成粉。要做的活还有很多,她没法安心休息。
  要是儿媳能搭把手……
  她擦去额上快滴进眼里的汗水,边想边锄开泥。
  “谢家嫂子,谢家嫂子。”一个妇人急匆匆跑过来,几次差点摔了,跑到田边喘气道,“你儿媳摔着了,脑袋都摔破了,刚我男人和婆婆送她回娘家了,你赶紧去瞧瞧吧。”
  沈秀一惊,一时懵了。旁边几块地劳作的同乡说道,“赶紧去吧,我们给你挑回家去。”
  经旁人提醒,她才回过神来,急忙和那妇人匆匆忙忙往镇上仁心堂跑去,声音都发抖了,“怎么好好的就摔着了?”
  “说是没带钥匙进不去,跟人借了凳子要翻墙,谁想没站稳,就摔下来了。我让人去告诉二小子了,估摸比你快到那。”她边说边扶着沈秀跑,生怕她也摔一跤。
  此时齐妙已经躺在了仁心堂后院小屋,这平日是给病人躺的。齐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躺在这,看着女儿睁着眼却不喊疼,气得发抖,“谢崇华说你出门了,我以为你出的什么门,原来是去干活了。瞧瞧你的脸,瞧瞧你的手……”
  齐妙微动了唇,挤出笑来,“以前你老是说女儿不乖,现在我乖了吧,不能乱跑了。”
  齐夫人差点没伸手打她,“你还有没有良心!”
  嬷嬷忙拦住她,急声,“小姐这是在哄您呢!”
  齐夫人眼泪扑簌,坐在床边抹泪,“你的背摔伤了,半个月都不能动,要是再摔重点,就一辈子不能动了。”她后悔了,后悔当初太在意女儿的名声而没有拼死阻拦这门亲事。越后悔,就越自责。越自责,就越恨丈夫和谢崇华。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门一推开,就看见那让她憎恶的人。
  谢崇华一路跑来,衣衫有汗,略显狼狈,“妙妙?”
  声调已变,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头。齐妙隐约觉得他在哽咽,还来不及心疼,就听见母亲喝声,“不许过来。”
  齐老爷稍晚进来,闻声,也急了,“又不是女婿让妙妙摔着的,你凶他做什么?”
  齐夫人嘶声道,“如果不是嫁了他,妙妙怎么会受伤!”
  谢崇华想去看看妻子可安好,却被齐夫人死死拦住,死活不让他过去。那嬷嬷是看着齐妙长大的,见她焦虑,于心不忍,便同谢崇华打了个手势,一切都好,勿忧勿忧。
  齐老爷见夫人蛮横,气道,“天灾人祸,本就是躲不过的,谁不会受伤,不是说妙妙自己不小心摔的吗?你责备女婿有何用,疯了不成。”
  本来齐老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更是将齐夫人心底的怨气激怒,差点同他吵起来。可到底是丈夫,不敢呵斥,转而对谢崇华骂道,“你滚,休想再靠近我女儿一步。我将女儿嫁了你,是我瞎了眼!”
  争吵之中,沈秀已经赶来了仁心堂。别的没听见,只听见这句辱骂儿子的话,气上心头,颤声道,“你不稀罕我儿子,我也不稀罕你女儿!”
  齐老爷一见是亲家,头皮顿时扯得疼,“你们别吵,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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