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生活有了未知和疑惑,若有了动力般。
刘泠写信询问徐时锦,为什么沈宴会来江州,是否和她有关。
隔着信,刘泠仿若能看到徐时锦那漫不经心的笑:我和沈大人谈成了一笔大交易,该从哪里说起呢……阿泠,你只要知道,他后悔了,就好。
沈宴后悔了?
他怎么会后悔?
他不是从来都说一不二的吗?
刘泠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端着信,反反复复地看。徐时锦不跟她明说,她只能去猜。徐姑娘心机颇重,绝不可能无条件地做好事。她一定与沈宴谈成了一笔大交易,一笔不太利于沈宴的交易。
沈宴……是为了她吗?
他说过绝不给她第二次机会。
他说过两人之间再无瓜葛。
他也说过再不想见她。
但是他又后悔了。
刘泠想问清楚,又不知从何问起,去问谁。
她想给沈宴写信,在书桌前枯坐数日,仍然不知道该写什么,从哪里写起。
是从她与沈宴的情劫说起,还是从分开的那晚说起,还是说一说沈宴与徐时锦的交易,或者问他为什么后悔,会不会再见她?
他还愿意爱她吗?
期间,刘泠又与广平王发生了几场争执。她想知道沈宴什么时候来的王府,有没有提到她,他与王爷谈了什么。广平王冷笑,面色难看,称无可奉告。
最后,刘泠依然无话可说。她将一纸空白装入了信封,寄出信后,便每日等待,忐忑不安。既害怕收到沈宴的回信,又害怕他看不懂她的信,索性不理会她。
沈大人还理不理她呢?
她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他是否知道?是否知道她已经后悔,她想告知他所有,想求他呢?
哪怕给她一个字也好。
刘泠没有等到沈宴的回信。她最先等到的,却是他这个人。
已经进入了腊月,刘润平淘气,硬拉着姐姐上街,想买些好玩儿的。小孩子一路上在街上跑得没影,刘泠被他拽得烦,追他一路,又追不上。她的下人们跟在后面一点也不急,郡主只有和小公子在一起才有点活力,大家希望郡主多开心一点。
就是在这样纷涌的人流中,刘泠看到了沈宴。
刘润平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付钱,留刘泠一肚子气,跟在后面给小贩掏钱。刘泠无意识地回头,看到人群中,沈宴的身影。
她一下子僵住。
初雪无声无息地落,落在他眉目上、肩膀上。
她看到他,一下子头脑昏沉。好像雪花漫舞中,时光已斑驳。前方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和站在黑暗与光明中界限上的爱人,她那矢志不渝、万死不想辞的感情。
依稀间,刘泠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雪越下越大,飞在天地间,落在他们身上。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头。
☆、第67章 沈大人的帮助
周围人群熙攘,男男女女,皆成背景。刘泠与沈宴面对面,无话可说。冥冥中,一切好像早有预料,过去与未来,轰轰然同时并至,诸般纷纭并发眼底。而他们站在一起,已经没什么需要说的了。
刘泠常想,她拉沈宴走的,是一个看不到未来的路。
她又经常转念抛之脑后:算了,她不要未来了。
如今,穿越那么多纷扰和错乱,青年长身而立,站在一步之外看着她。还需要说什么呢?
如释重负。
刘泠侧过头,抑制心中难以控制的欢喜,强自镇定,将目光落在旁边摊位上的一个玉镯上。她说,“沈宴,你买给我吧,然后我就跟你走。”
沈宴瞥她,“不行。”
“……”刘泠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真的是来跟她和解的吗?
前面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喊她,“郡主,小公子在前面跟人吵起来好像,你快去看看……”
一时望向前方看不到人影的刘润平,一时回头看淡定自若的沈大人,刘泠怕自己前脚一走,沈宴后脚就走。她左右为难之际,侍从们又催了几遍,刘泠看了好几眼沈宴,目光再看到小摊上的那个镯子,一下子有了主意。
她动作灵敏,在小贩来不及反应的眼神中,将镯子一把塞到了怀中,掉头就走。在小贩急忙的“喂”声中,她只来得及回头,跟沈宴眨了眨眼睛,“不要找我,找他付钱。”
由此,她得以保证沈宴还会来找她。
徒留身后千呼万唤的小贩,还有一脸“……”的沈大人。
刘泠现在则专注去解决刘润平给她惹的麻烦,走进争吵的人群中,在小孩子欢快跑向她的时候,刘泠冰着脸,“有什么好吵的?能动手,为什么要动嘴?”
“大姊,你心情好像很不错?”刘润平小公子的感觉挺敏锐的。
刘泠翘唇。
小雪成大雪,大家都觉得冷,刘泠却觉得真是暖和。一冬天的冷,在这一个时辰内,都被驱散。
她看到凶神恶煞的脸,觉得那一眉一眼皱的那么可爱;看到刘润平一边嚣张、一边拽着她的小动作,第一次觉得这小孩真是长得漂亮,和她很像;她看到天上落下的雪,觉得是一朵朵的花在盛开;看到阴冷的天光,觉得它那么柔亮,照明流水远山,春华秋叶。世界如此美好,美好得她想要高歌一曲。
……不到一个时辰,事实证明这果真是她的一场幻觉。
刘泠解决刘润平与人的争执,刘润平吵的她好烦,就打发下人们陪刘润平去玩,她自己回头,一个人打算去找沈宴。跟沈大人说话,她的人身很安全,下人们在只让她觉得多余。
刘泠一回头,尽职的衙役们就站在了她身后,让她扬了扬眉。为首的是一个新调来的小头目,看不懂旁边人的眼色,尽忠尽守一丝不苟道,“这位姑娘,有人告你买东西不付钱,请你跟我们的人走一趟吧。”
刘泠长这么大,第一次碰上这种事。
她的脸微木。
生无可恋,什么也不想说。
当在临时小牢中,见到席地而坐的沈宴,刘泠气极反笑。她完全忘了之前和沈宴之间的矛盾,满心只记得他的无情冷酷。冲过去,在沈大人的强气压下,刘泠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僵着脸问他,“我和你有深仇大恨吗?你宁可把自己也搭进来,也不愿帮我付一下钱?”
“我从没答应帮你付。”
“你!你……呃,你该不会是没带银子吧?”刘泠想起最开始让他买个镯子送她,他也说“不行”。
“……”
“……”
沈宴侧头,看刘泠坐在他旁边,望着他默默笑。对上他看来的冷淡眼眸,她克制地哼一声,转过头去,又自己轻笑。
两人确实谁也没再理谁。
刘泠是长乐郡主,沈宴是锦衣卫千户大人,身份摆出来,没人敢让他们两个待牢房。但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刘泠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身上却一点都找不到可出示自己身份证明的物什,引来对方怀疑的目光,惹她气恼。
沈宴坐在旁边,全程围观。在衙役转头向他问话的时候,刘泠一句话不吭中,沈宴也没有表明他的身份。
但刘泠看到他腰上挂着的腰牌了。
她咳嗽一声,目光落在上面,见沈宴顺着她的眼睛低头,望一眼,淡定地将腰牌收入了袖中。
刘泠不说话,心中却想:他是在用他的方式陪她吧?
但是他不说,她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一时欢喜,一时又气恼,还有对自己的怀疑。
沈宴这是什么意思?
他如果想追回她的话,真的打算让她丢下面子去求他吗?
纵是她有错在先,但真的是每一次都需要她先低头吗?
刘泠淡了脸,撑着那口气,没有跟沈宴说话。
他们两个沉默地共患难了不到一个时辰。郡主找不到人,下人们当然着急。江州算是刘泠的地盘,杨晔等人很快便确定了郡主的所在,来衙门领郡主回去。到这一刻,沈宴才起身,报了自己的名号。
一个是郡主,一个是锦衣卫,两人的身份,真把那个铁面无私的小头领惊得一窘,并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怎么就能做出买东西不掏钱这样的事呢?不觉得丢脸吗?
一边放人,一边用目光谴责这两人,并在那两人无所谓的眼神中,刚正不阿的小衙役忍不住,教训他们,“老百姓的生活不容易,他们做个生意很难,丢了一样东西,肯定得赔本。郡主和沈大人这样身份,实在不应该戏弄百姓,应……”
他说了那么多,丝毫不见刘泠和沈宴面上有情动之意。
杨晔等人在后面听得窘然,觉得甚丢脸。但观他家郡主,面色平静,那个脸皮厚的……与旁边淡定自若的沈大人如出一辙。
刘泠回头跟杨晔说,“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
杨晔点头,他们已经被郡主打发得很习惯了。走之前,杨侍卫随口问,“郡主有什么事?”他并没打算听到答案。
谁料到刘泠心情不错,答了他,“我要去拥抱自然。”
“……”杨晔脸僵住,干笑凉声,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侍从离开,就剩下刘泠和沈宴面对面。他们倒是真有默契,刘泠转身,沈宴就跟了上来。真如刘泠之前给的那个答案一样,去拥抱自然……嗯,就是没有目的地随便走走。
他们从人多走到人少,从心事忡忡,走到轻松写意。
雪花飘落,再走下去,天就要黑了。
“刘泠,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谈什么?”
“谈谈你家的事,我从来不问,你就打算一直不说吗?”
“你是把所有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了?”刘泠顿步,回身看他。
“不,我们走到这一步,我想我的原因更多。你说的对,我总没时间陪你,妥协的总是你。也许这是你拒绝我的气话,你心里并不这么想,但这是事实。我想,我也许该做些改变。”
刘泠本以为沈宴和她一样性格强势,他们会争吵一番。但他的态度突然软和下去,让她怔了一怔,茫然又疑惑,“什么改变?”
“我回头找你,你看不出原因吗?”他淡声问。
心口若小兔乱撞,答案呼之欲出。刘泠却冷静摇头,“我看不出。”
沈宴长久地看着她,目光深邃。
刘泠面无表情地看着风景发呆。他的眼神冷,她也没多热络。纵是她心中枯萎的花一朵朵绽放,却也不是一瞬间的事。
她依然没什么向往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