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平静地看着一行人马离寺,沈宴道,“去问下,她要去哪里,做什么。”
  “……”罗凡半天才反应过来,“沈大哥你在跟我说话?‘她’指的是郡主?你、你……自己怎么不问啊。”
  沈宴“……”地看着他。
  罗凡无奈地转身,去打探消息。因刘泠只带了杨晔等侍卫离去,小厮侍女们都仍留在寺中,自是不可能离去。罗凡去找了灵犀灵璧了解情况,二女回答说郡主是要去打猎。
  “……”沈宴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反应,雨下成这样,天阴沉地泥泞,长乐郡主她要去哪里打猎?打猎就算不挑个好日子,也不该选这种倒霉的日子啊。
  想到刘泠那张面对他、想骂又不想骂的□□脸,沈宴心里失笑,软下去:她可真会作。
  好在这种程度的,后果还容易承受。
  沈宴跟诸人安排接下来的行程,等郡主和她的侍卫回来后,第二日不管雨停不停,都不能再在此地耽误下去,必须得动身去邺京了。他吩咐诸人收拾行装、整理帐篷,莫要翌日手忙脚乱。
  消息同样传给广平王府留守的人,灵犀灵璧知道自己这方和锦衣卫同行,沈大人派人来知会后,她们就乖巧地点头答应,开始整理郡主的东西,好等郡主回来后,可以直接上路。刘泠的一切,几乎可说是二女共同打造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对于她二人,郡主便是毫无秘密的。
  比如——
  “灵犀你来,我不小心把郡主的信件掉出来了……快帮我把它们放回去。”
  “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点收拾,可别被郡主发现了啊。”
  灵犀从床底下捡起好几封折起的信纸,她并没打算偷看郡主的信,只是眼睛随意那么一瞥,感觉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瞥过的眼再次斜了回去,在看信中,越瞪越大。
  “你在干什么?”在同伴没来得及收拾好信纸时,灵璧也凑了上来,同样神色变得不可置信。
  随后面面相觑,愤愤不平,继而双双沉默——“陆公子背叛了郡主……啊。”
  “……郡主知道我们偷偷讨论过她脚踏两只船吗?”
  听着雨打飞檐声,二女更加沉默。
  知道的吧。
  那天午后,她们坐在凉亭中,忠心耿耿地为郡主担忧着这种问题。也许是太激动,说话声音没有控制住,等她们回头时,看到刘泠漠着脸,站在她们身后。她没有看两个侍女,看的是墙的方向。二女心中忐忑,齐齐立在郡主面前,猜测郡主的心事。
  “我好像看到沈宴从洞门边走过。”刘泠道。
  灵犀灵璧脸色煞白:她们在讨论郡主红杏出墙!如果沈大人刚才真的在……“郡、郡、郡主,要我们去看看是沈大人吗?”
  刘泠摇头,目光缓缓低垂,嘴角轻轻一勾,自言自语般,“他是我的。”
  沈宴怎么想,是她刘泠的事,和旁人无关。
  今日想来,灵犀灵璧仍然无话,望向细纱窗外——那日,郡主一定听到了她们对她的诋毁,可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
  想来,应该是向郡主道歉的吧?
  当晚又下起小雨,清凉中透着湿意。一片宁静中,夜风沙沙,吹皱帘幕,空荡寂寥的雨声长时间地在廊中穿梭。庭花静静开放,连着院中的一切,水汽轻荡。小窗半掩,有雨丝飘进来,让屋室有些冷。灵犀起身去关窗,探身的时候,她愣了一愣。
  同时间,门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敲了两下。
  “是沈大人。”灵犀透露消息。
  门开后,果是沈宴站在门外。身形修长的青年半低着脸,不紧不慢地收伞,站在光和暗的边缘,只是一道不起眼的影子,鬼魅般苍白。几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骨节分明,稳重有力。抬眸瞬间,屋中灯火浮照他面上,光华流转,他果然如长乐郡主时常念叨的一样——皮相好看的人,天生会聚光。
  “我来给郡主还伞,”沈宴扫了屋中一眼,皱了眉,“她还没回来?”
  侍女苦着脸摇头——沈大人真客气,整个寺庙都在锦衣卫的控制中。郡主有没有回来,沈大人最清楚。但为了顾郡主的面子,沈大人还专门走了一趟,真是好人。
  沈宴点头,不再多谈。下了雨,到这个点还不回来,他必须派人去找找了。
  正在此时,有小厮小跑着过来,喘着气给主子请安,才道,“沈大人……几位姐姐,寺外来了一位女客,说是想暂住避雨。”
  灵璧不耐白他,“去别的地方避!你没跟她说咱们这里住了大人物,不能被闲人打扰?”
  “说了,”小厮解释,“郡主的名号也报出去了,但那姑娘说,她和郡主神交已久,算是友人。”
  “……”灵犀灵璧都有些吃惊了。她家郡主脾性那个样,友人就那么几个。难得有姑娘声称认识她家郡主!虽然疑惑不解,但看到旁边淡然的沈宴,几女心中安定——怕什么?就算杨晔等人不在,沈大人也在啊。
  “让她来。”
  随着小厮前来的,是一素衣粗服姑娘。她从雨中走出,纤弱的似道月光,气质甚好。只是虽用精致的妆容掩饰,仍能看出她内里的憔悴苍白。看到几位侍女,再加上一旁的青衣官服男子,她表情有瞬间露怯。
  “你到底是谁?我没见过你。”灵璧心直口快问。
  此女顿了一下,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我姓岳,单名翎。铭哥……我从陆公子那里听说郡主的。”
  灵璧还有些糊涂,灵犀的脸霎时就难看了,“你就是那个破坏仪宾大人和我们郡主感情的女人?!”
  沈宴的目光凝住。
  ☆、第14章 霸王沈大人
  岳翎对灵犀的斥责有些发愣,停顿了一下才勉强微笑,“姑娘你误会了,我自小便和铭哥相识,也和他订过亲。”
  在郡主之前,陆公子曾与人定亲,这事灵犀等侍女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大家为郡主抱不平。开始怀疑岳翎出现的真实目的后,灵璧也不再客气,“我不知道你之前与陆公子是怎么回事,但你确实是在我家郡主和陆公子两情相悦后出现的。你破坏了他们的感情!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
  一开始还有些心虚的岳翎,现在反而镇定了。众人围攻,她站在靠近门的地方,瘦弱又苍白,颜色发淡自是怜弱,“哪有什么两情相悦?只有自欺欺人。我单名翎,铭哥跟我说过,郡主也是单名泠……这么多年,铭哥一声声叫着郡主的闺名时,你们从未想过,他叫的到底是谁吗?”
  “你!你胡说八道!”
  ……
  沈宴站在窗边,静默看着屋外不间断的雨丝。他背影挺拔,看着外面迷雾笼罩,视觉模糊,与之相配的,是屋内炉上焚着的一缕幽香,摇摇晃晃地上升,上升,再悠然地飘散开,消失不见。窗外雨声和风声交替,衬着屋内明晃争执的人影,两动之下,形成一种极为可怕的阴冷气场,让人寒冷。
  侍女们和岳翎的相争,声音时高时低。他一开始还听着,后来已经不再听,思绪发散。他想到的是刘泠,心里酸涩苦闷,又带一些独自知道的窃喜。而如今,在众女为她的旧事争执时,她人到底在哪儿呢?
  沈宴在窗口看到有手下的青色身影在雨中快速一晃。他眉一抬,未等屋中人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去开门。
  “沈大人,我们找到郡主的行踪了。”锦衣卫相报。
  一个时辰后,沈宴和众锦衣卫出现在了山中一处密林深处,并找到了放倒一地、昏迷不醒的杨晔等人。放眼望去,丛林障木,绿雨滴翠,根本没有发现刘泠的行踪。沈宴神色沉静,目光敏锐地在林中打量,飞掠上树,想从高处看到一些端倪。无奈因为不断的大雨,许多痕迹都被遮掩,刘泠消失得无声无息。
  为什么杨晔等人都昏迷,刘泠却不见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宴一时着急,一时又后悔。他不能不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他知道——若不是和他置气,刘泠也不会突发奇想地出来“打猎”。
  “沈大人,这有一封信。”找人无果后,扶拉杨晔等侍卫起身,这才看到杨晔半湿的身下,静静地放置着一封折好的信。
  沈宴一把夺过信,一目十行地看起。他动作如此迅疾,让递信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众人便看着沈大人的脸色变得古怪十分,似喜似悲,似气似怒。
  “大人,信和郡主有关吗?”有人小心翼翼问。
  沈宴神色难看:何止和刘泠有关,信更是刘泠亲笔书写。
  她写:我要静静,广平王府人留下等候即可,不敢劳烦沈大人这样优秀的锦衣卫等候。
  短短几句话,她仍刻意点出了沈宴的大名。
  沈宴一时被气笑,捏着被雨打湿半边的信纸,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她对他,是真的念念不忘……到这种时候,都不忘刺他一下。
  罗凡嘀咕,“既然郡主已经有安排了,那咱们就照着吩咐走呗。”
  在众人观望的目光中,沈宴合上了信,“你们押着云奕先进京,我去找郡主,之后带她和你们汇合。”
  看众人目有不赞同之意,沈宴淡声,“我已答应护送长乐郡主回京,定不食言。”
  沈宴要亲自去找刘泠,广平王府这边的人双手赞成。杨晔等人醒后,发现自己是被郡主给药倒的,颇为自责,觉得是自己弄丢了郡主。既然自己这方这么不受郡主待见,去寻更有能力的人好了——比如说沈大人。
  在众人厚望中,沈宴安排后锦衣卫之后上路的行程,踏上了找寻长乐郡主的征途。在此期间,岳翎一直没有离开,在王府诸人的白眼中,心理素质极好地留了下来。她也许心中对长乐郡主百般好奇,也许只是想找长乐郡主炫耀爱情……无论如何,这都得长乐郡主出现再说。
  好在沈宴专业能力过硬,他找寻起人,重重线索相辅,并不是毫无头绪。五日后,沈宴来到了一个小县城。按照他的设想,刘泠行走方向不变的话,很可能出现在这里。只要她在这里出现,沈宴肯定自己能找到她。
  沈宴很挂念刘泠:她连一把伞都不会撑,独自出门,真的不会出事吗?
  被沈宴找寻的刘泠正站在一处射箭套物的摊位前,看着摊主不说话。摊主心虚而怒,引得围观人注意,“不是说我作弊吗?自己射不中就把原因怪到我身上……看你也是富家小姐出身,怎么能这样冤枉咱们做小本生意的?老子今天就站在这里看你射箭!你射中什么拿走什么,射不中只能怪自己水平不够,别说老子使诈!”
  刘泠再回头一看,有个胆怯的小孩缩着脑袋钻出了人群,她嘴角扯了扯,面无表情。
  她不开口,摊主更是嚣张地说要给她好看。谁知刘泠回头,横了摊主一眼,那眼中的高贵自矜,颇让摊主心里发突。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做错什么。搅和自己生意的是对面这姑娘,就算告到官衙,输得也不一定是自己,顿时更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些——
  “你这小姑娘行不行?不行就给老子道个歉,老子也不要你赔了!”
  他心说小姑娘总该顺着台阶下吧?
  刘泠使唤下人一样的口吻,“箭拿来。”
  “……不是,你——”摊主心头又开始不安,“你真要射箭?!”
  刘泠喉咙里哼了一声,眼睛长在天上。
  围观的群众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刘泠自信满满的表现下,均是哄叫着起哄摊主。摊主只好哭丧着脸,接受了这既定的命运,心里对刘泠翻了无数个大白眼。尤其是将十支弓箭递给刘泠后,刘泠举箭的架势专业无比,瞄准目标的动作又淡定自若。她没有先射靶,而是指定了旁边一物,五箭五中的成绩,让摊主更心慌了。就在这种心情下,众人屏住呼吸,看小姑娘箭指靶心,手指屈起又弹开,第一支箭射出——
  没中。
  人群中有唏嘘声。
  刘泠冷静地搭弓,射第二支箭。才舒口气的摊主,重新屏吸瞪眼,紧张地追着箭飞出的方向——
  没中。
  喝倒彩声更大了。
  第三支箭,依然没中。
  第四支……
  摊主已经洋洋得意地“哈哈哈”了好久,把刘泠当活生生的标签,转头跟人吹嘘自家的童叟无欺。
  而无论周围何等喧哗,刘泠的表情始终宁静。就算她一次也没射中,她面上也从未出现片刻的心慌,依然搭弓,准备射下一箭。直到身后传来青年淡声,“我早说过,你射箭功课不过关,莫要出门显摆,惹人耻笑。”
  刘泠手一颤,箭支几要脱手,一只手从后伸出,稳稳托住。箭才划出手腕,便被那只手重新推回了刘泠的手中。这个动作又快又细微,除了刘泠自己知道自家手抖的瞬间,周围人也只看到松雪般的青年从人群中走出,站在漂亮姑娘身后,托住了她的手。
  刘泠回头,对上沈宴低下的目光。这个站在她身后的人,与她挨得很近,低垂眼睫,再加上他纠正她射箭的标准姿势,像在拥抱情人一样。得此福利,刘泠神情不见欣喜,还是那么无情,“滚。我可以给你一次转身离开的机会。”
  摊主叫嚣,“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箭本来就难射,射不中就不要说老子作弊!”
  刘泠目露不屑,却不吭气。
  沈宴不紧不慢开口,“她说错了吗?你在箭头做了手脚,有磁石与靶子相吸。在这种装置下,射中哪里本就由你控制。”
  刘泠望着他的眼睛光芒突盛,她听到自己心跳突快的声音——“她说错了吗?”多么维护她的反问。他总是对她摆出棺材脸,可在外人欺负她时,他又这么向着她。
  刘泠低下眼皮。
  周围哗然。
  “你别胡说——”摊主一下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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