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围巾里的一场雨(下)
到了学校,上过半天课,到了下午上第二节体育课,体育老师上了一会儿课,就宣布自由活动,女生们各自找了伙伴找了地方闲聊,简安和邹静陈夕月三个人对活动都不怎么感兴趣,一起回了教室。陈夕月本就对简安的围巾感兴趣,她知道那是简安准备的礼物,却看到她穿戴在身上,不免好奇,趁着这间隙问了出来。
“这条围巾,你没有送出去?”
简安手抄在厚校服的口袋里,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声:“嗯。”
陈夕月还想再问,简安看到教室后面的绿色垃圾桶,做了一个决定。
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走过去,把围巾扔进垃圾桶。
“啊啊……”陈夕月惊讶叫出声,有点为那条围巾的结局感到可惜,“你为什么要把它丢掉?!”
她很快有了一个猜想。
“你难道是……”她说话时眼睛放出八卦的亮光,教室里没有别人,她也就毫不顾忌地说出来,“你是不是表白被拒绝了?”
好奇兴奋之余,她也感到同情,神情里也跟着多了一些可怜,并且,她已经想好了安慰的说辞。
“没有啊。”简安笑了起来,语气平淡,像是提起一件寻常事,“我就是……不喜欢了。”
“啊?啊?”陈夕月摸不着头脑,反应不过来。前两天还激情为爱情辩护的人,怎么忽然之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我不喜欢了。”她一字一句地说出口,盯着那条围巾,看着它和那些其他人的垃圾混在一起。
陈夕月还是愣愣的,“为什么啊?”
简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啊。”
她一直盯着那条围巾,看着那条围巾和其他人的垃圾混在一起。干净的红色围巾终究抹上了垃圾的脏污痕迹。
“我就是觉得……”她神情一直淡淡的,“没什么意思,嗯。”
“那也没必要丢掉吧?”陈夕月很是惋惜,“我看你下课时间都在织围巾……就这么丢掉,好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简安说,“也没什么用。”
“你不自己用吗?”陈夕月好奇地问。
简安耸耸肩,“不用,我用不上,家里有更好的。”
那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做工粗糙的围巾,丢了也没什么可惜……不应该感到可惜,证据就应该丢掉,当做从来没存在过那般。
邹静一直在听,在简安和陈夕月的对话中,她也看着那条围巾。
“比起跟在别人后面追求别人,”她盈盈一笑,目光投向简安,“果然还是被别人追求被别人疼爱比较好吧?”
“而且,如果注定要有人受伤,那还是让别人受伤好了。”
陈夕月愣住,随后下意识反驳:“不对吧?”
邹静挑起眉,笑吟吟道:“哦?”
“怎么可以……做人怎么可以这样?”陈夕月抓紧校服下摆,受到邹静的注视,她的脸慢慢涨红,说话有些结巴,“好女孩……一个好女孩不该说这种话。”
邹静笑起来,“好女孩?”
“对,对啊!”陈夕月嗓门大起来,想给自己壮胆,告诉自己没什么好退缩的。她是占理的那方,大人们都是这么教的,女孩子,就应该做个好女孩,不是吗?
谁会想着去做一个坏女孩啊?
“简安!”她喊起朋友的名字,想要为自己拉来一个助力,推了推简安的手,“你说呢?”
“嗯?”简安的眼神有一瞬的迷惘,像是刚刚走了神,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开始一场争议。
陈夕月以为她没有听清,想要把刚才的话题复述一遍,可是简安已经低下头去,稍作沉吟:“嗯……”
她低低的笑起来,抬起头,看向邹静,两个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
“是吧?”
短短的两个字,她没有说很多,只是淡笑着和邹静对视,已经不用太多语言去撰写她的答案,她们两个人之间,好像诞生了一种旁人无法看懂的默契。
陈夕月完全陷入震惊。
“简安!”她难过地叫起来。
简安笑了笑,邹静也只是笑。她们的目光只是交汇了短暂的瞬间,而后各自挪开,方才的那一瞬间,她们各自想着什么,想的是不是相同的方向,谁也没有开口去探寻。她们只是短暂的交汇,在短暂的瞬间产生一瞬的默契,可那默契是否如她们各自想的那样?没有人不知道,谁也没有兴趣去解开这一道问题。她们只是笑着,邹静抱着手臂在笑,简安站着,手依旧放在口袋,没了围巾,她有点冷,脖子往毛衣领子缩,但她也是在笑着的。谁也没有解释她们在笑什么。
陈夕月只是感到难过。
她看着她们,另外两个女孩,内心生出一股无法难说的难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两个仿佛已经在私底下达成联盟,而她却被排除在外。她们仿佛形成了两个世界,她们一个,她一个。
她们没有匀出她们的世界给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一条界线出现在她们之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说明,只知道变化就那么发生了,于是她再也进不去她们的世界,连简安的也是。
好在她没有那么在乎,也有她的矜持,于是这一段就成了一个小插曲,就那么轻轻揭过了,于是这一天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放学时的身影从三个变作两个,而那两个也不甚在意这件事。
和邹静道过别,她走上回家的路。前一天下过雪,这一天没有再下,南方的雪化得快,早上还能见到积雪的痕迹,到了傍晚,能见到积雪的地方越来越少,空气中无处不弥漫着清冷的寒气。
“简安——!”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声音,她往后一看,是熟悉的人。
他是跑过来的,跑到她身边停下,还在喘气。
他是有事要说,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提出惊讶的问题:“你的围巾呢?”
“嗯?”她愣愣的,有些意外他的关注点,“哦……”她思索着怎么回答,“嗯……忘在教室里了。”
“今天这么冷,你就忘了?”他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说话时,她直视他的眼睛。
“我服了你了。”她说得那样理直气壮,他也就信了。
她嘁了一声,正要往前走,他往后看了一眼,看到身后的背影,眉眼一下子柔和。
“我今天晚些回去。”他口中说着,身子换了个方向,是和她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女孩停在远处,尽管距离很远,她还是能看到那个女孩在看到他的刹那,美丽的脸庞扬起动人的微笑。
“是她吗?”
“嗯”他的心思全在那个方向,脸上是和那个女孩相似的甜蜜笑容。
“你们今天要去约会?”
约会这个词,他听到刷的脸红起来,“也谈不上约会吧?就是……就是……”
他一脸的羞赧,“就是说好去附近走一走,我送她回家什么的。”
“所以今天我可能晚点回家。”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双手举到胸前合十,“拜托你,要是叔叔阿姨问起,帮我打下掩护,好吗?”
她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不需要我帮忙吧?”
“爸爸妈妈一向很相信你。”
“这个嘛……”他挠挠头,“你就当我做贼心虚好了,拜托你,帮帮我。”
“哦——”她避开看他的脸,口气好似不在意,“我知道了。”
“那我回家了。”
她转过身,正要走,他却忽然又叫住她。
“等等,等等!”
“你等一下!”
她不明所以回过身,下一秒,脖子被一温暖的事物缠绕,是他摘下他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
她摹地睁大眼。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漆黑的眼瞳,细长的睫毛,也能看到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同样,她的眼睛里也能看到他的影子。
他们太近了,近到她的呼吸也颤抖起来。
但是他没有看她,他们离得很近,他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那条围巾上,一圈,一圈,他定要把那条围巾围成严严实实的。
“好了。”他松开手,满意看着那条围巾的样子?
“你要小心啊,这么冷的天,当心感冒。”他不放心地叮嘱。
围好了围巾,他放心下来。
“好了,我走啦。”
他笑着同她道别,正要走向他喜欢的女孩。
“顾遇。”她出声叫住他。
“嗯?”他停下脚步,回过身,对上她的眼睛,等着她说下去。
她就那么看着他,抓紧肩膀上书包的带子。
如果……如果……
如果她要他留下来,如果她现在开口,如果她要他选一个,他必须在她和那个女孩之间选一个,如果她要他说,她们之间谁最重要……
她目光落到后头,看向那个女孩,她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还聊着天,她会好奇吗?会问他他们是什么关系吗?她会起疑心吗?会因为怀疑产生嫉妒吗?那嫉妒会否扭曲她?
她心里闪过那么多,那么多的想法,实际也就是短暂的一瞬间,在他短暂停留的几秒,她扬起笑容。
“你小心一点。”她说。
“小心别被其他人看到,当心会有人举报。”
是这件事?他失笑。
“好,我知道了。”怕她担心,他还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我会小心的。”
在走之前,他诚心地道了谢。
“简安,”他微笑着,面朝她,步子往后,“谢谢你啊。”
然后,他奔向那个身影。
她一直笑着,目送那个人离去。尽管那个人走向她,没有一次回过头,她还是以微笑目送那个人离开。她一直望着,好像能望着他们走到路的尽头。
还是熟悉的街道,没了那个熟悉的人,那条路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身影。她也终于收起她的笑。
她捧起那条围在她脖子上的围巾,脸埋入其中。
围巾里下起一场雨,一场无声的滂沱大雨。
他待她太好了,总是很关心她,可是那好是因为他的善良,因为他顾念她父母的恩情,再没一丝别的色彩,他待她越好,越叫她绝望。
原来,这就是爱情。爱情不见得能拯救一个人,它也会将人抛入绝望的境地。
她用力抓紧那条围巾,用力到双手发颤,手指骨节突出,泪水渗进灰色的围巾。围巾里尽是他的气息,其实没什么味道,和后来的顾遇很不一样,后来的顾遇已经懂得使用男士香水。那条围巾干干净净,如同那时候的顾遇,也是干干净净的。围巾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抓着围巾,嘴唇陷入,眼泪肆虐。
不是说好,不再喜欢他么,那为什么她还会心痛呢?
五秒,她告诉自己,只给自己五秒钟的时间。
她只能再喜欢他五秒。
五秒以后,她就不要再喜欢他了吧。
五——
四——
三——
不等数完最后两秒,她下了极大的决心,用力将那条围巾撕扯下,露出了那张脸。
没有五秒。
那张脸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只是脸上还残留有泪痕,没关系,就回家的路程,她只消吹着风,那些风会把泪痕吹干,不会让别人看出她哭过。
看吧,喜欢也不是多了不起的感情,只要她想放下,是可以放下的。
那条灰色的围巾,后来她回了家,和母亲说她在外面不小心跌了一跤,衣服都脏了,连那条围巾都脏了。母亲问起红色的围巾,她做了解释,说自己在路边的小店看到,喜欢那颜色,又便宜,所以就买了。但到底是廉价物品,围在脖子上,她感觉痒,干脆就扔掉了。这换来母亲一阵埋怨,怪她乱花钱,又怪她不买好货。她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这谎言她并不怕家里另外两个人知道,她对他们说是邹静买的,他们都知道母亲不喜欢邹静这个人,所以就算知道这个谎言,也不会拆穿。而那个摔跤的谎言,谎言佐以细节才会更叫人信服,于是她真的找了地方摔了一跤,弄脏一身衣服,如此母亲真信了,洗了衣服,也洗了那条围巾。
那条围巾送回到他手上时,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围巾不会说话,也就没有告诉他,他的围巾里,曾经下过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