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暖冬TheWinter（下）

  那本书的封面底色是可爱的浅粉，绘有朵朵的白云，看上去像是软绵可口的棉花糖。白云上方飘着一个Q版男孩，男孩脸部没什么表情，是言情小说里容易流行的冰山男，男孩的头顶画着一只狼的头像。男孩的下方，画了一个同样的Q版人物，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脸上表情呆萌可爱，头上还画着一只小白兔。这个封面简单易懂，稍微看过一些言情小说的都能看出来这本书大抵是那种冰山男X傻白甜类型的小说。
  简安脸色一变，明显紧张，“这本书怎么在手里？”
  对方紧张十足，顾遇则更加镇定。他没急着把书还回去，而是随意翻了翻。
  “你表妹昨天来找你，”说着，他笑起来，“就在小区门口，那么鬼祟，想找你又怕被叔叔阿姨什么熟人看见。”
  “废话，”简安说，“要是被爸妈看到，我们两个都要完。”
  书页在他手中翻动，他看一眼简安，“知道可能有不好的后果，为什么还要借书给她？”
  她单手叉腰，一副“你不懂”的架势，“她压力很大啊，今年升初叁了，姨妈他们又管得紧。”
  他不解，“既然她父母管得紧，更应该小心，别做这种事，不是吗？”
  她蹙起眉，“她也只是想找些轻松的乐子缓解下紧张情绪而已。我就找了这本书给她，这本书情节蛮简单的，小白文啦。”
  她出借的这本小说，不是多悲情虐心的故事，是兴起的“小白文”，作者文风简单，遣词造句通俗易懂，故事虽不复杂，但胜在情节有趣，能让她捧腹大笑的同时，又能让她感到男女主爱情的浪漫。
  “嗯，”他看着手中的书本，“从解压的作用来说，这本小说挺不错的。”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也看这种书啊？”
  他噎了一下，“我不能看这种书？”
  “没有啦，”他们都还要上学，她开始边走边说，他捧着那本书，跟在她的后面，“我以为你对这种简单的小说不感兴趣。”
  “哦，我就是好奇。”他回答道，“顺便排解下压力。”
  她转过身，笑起来，“哈？你也有压力？”
  他疑惑道：“我当然有。”
  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下，欣赏着他的脸，“我以为你会说‘学习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吗？’”
  他肩膀耸动，“我不会随便说，学习是轻松的。”
  她轻哼一声，顺便手伸了过去，“哼，我看你轻松得很。”
  他耸耸肩，学习好又不是他的错。她的手快沾上书本，他快速抬起手，举过头顶。她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扬起双眉。
  “还给我。”
  他微笑着，没有放下手，还摇了两下手中的书本。
  “顾遇！”她嚷嚷着，踮起脚尖，跳了两下，想够到那本书，“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奈何她的个子远不如他，连他胸前都不到，她个子不高，手也不长，辛苦地踮起脚 ，都还是够不到那本书。
  “顾遇！！”少女尖声叫道，响彻上空。
  她一边跳，他一边退，欣赏她的窘态，脸上露出“蛮好玩”的笑容。
  “顾遇你他妈还给我！！”少女气急败坏，脸都气红了。
  欣赏够了，也满足了他小小的报复心，手举了半天，他也有些累，于是放下手。她以为他要归还书本，手往他那边一揽。她动作灵敏，他的反应也不慢，及时侧过身，用半边身体对着她，拿书的那只手放到身后。
  他懒洋洋笑着，眼中不无得意，“做个交易吧？”
  她气急，但不能拿他怎么办，只好悻悻问道：“你要干嘛？”
  “想要这本书？”他把那本书放在手心，她又想去抢，他即使抬起手，观赏她因为抢不到书的生气表情，“可以，和我做交易。”
  知道自己怎么都抢不到，她只好双手抄胸，凶巴巴地问过去：“什么？”
  “不要再借书给你表妹，也不要再在晚上偷摸看电影。”虽然她一再否认，他还是觉得那电影是带点颜色的片子，否则，为什么要避开家长看？他不会说那是错误的，他们这个年龄段，好奇那方面是再正常不过，他不认为家长们严防死守就是正确的做法，但偷摸在晚上看也有风险。
  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不解地问道：“为啥？”
  “你不觉得有危险吗？”
  “上面两件事，不管哪一件，你被发泄都要被叔叔阿姨骂一顿，骂一顿还算轻了，”他吓唬道，“你是忘了以前你犯错，叔叔老是打你了？”
  “哦，你是……”她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担心她，脸更红了，不是因为生气。
  “可，可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可疑，她目光飞快躲开，不去看他，“我爸说我年纪也大了，他不会再打我……”
  要说服她比意料之中困难，父亲的毒打已经逐渐在少女心中失去约束的力量，他叹了口气。
  “可是，那不代表叔叔不会再打你，万一他要是气极了……”
  “不会的啦，”她语气轻松，眼里也没有紧张，没有畏惧，“那就不要让他们发现就好了啊。”
  “可是你……”他头疼起来，看了一眼手中书本，“要不想被发现，你做得也不够隐秘，至少给这本书包个学科封面。”
  “哦？”她忽然生出浓厚的兴趣，“你这是想教我们躲开他们的监视？好的哦~等我到了学校我就……”
  “我没有要教你什么！！”他着急忙慌地喊起来。
  “噗……”她手遮住嘴唇，“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那是你教我的。”
  “我不是要教你……”他都快悔青了肠子，那是顺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打算学去。
  “安啦，安啦~”她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不会告状的。”
  “我不是……”知道辩解无用，他还是在发出微弱的解释。
  她嘻嘻笑着，以为事情得到解决，就想去取书。他想起手中的筹码，退开一步。
  “顾遇？”
  “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他态度坚决。
  “危险，还好吧？”
  “要是叔叔阿姨发现就晚了。”他也不打算退让，“你借书给她，她还要跑来还书，要是被叔叔阿姨发现，你不是很危险？”
  “为什么要为她承担这种风险？我记得你们的关系也不好。”
  “咳咳，”她轻咳两声，感到微窘，“也没那么不好啦，之前聚餐，她说起小姨对她抱有很大的希望，指望她以后考上重点大学，”她吐了吐舌头，“就希望她能考上好的高中，就管得很严。你知道我初叁那会儿我爸妈也管我很严，小姨他们比我爸妈还夸张，她说老是觉得自己被监视，我觉得她怪可怜的，她就想放松一下而已。”
  “所以，你就被她拖下水……”
  “什么拖下水，我是主动问她要不要看小说的好不好？”她振振有词，觉得很有必要说明她才是那个主犯。
  那叹气声更加沉重。
  “从前关系那么差，现在又那么要好。”他嘀咕一句，看她怎么也不肯放弃，转而问起，“那为什么要看那种片？”
  她眯起眼睛，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说那种片，最好不要指的是A片。”
  直白的词汇，他们两个都红起脸。她也为自己直白说出口感到羞涩，但是不想示弱，就鼓足劲扬起头，努力地不想表现出内心的难为情。
  “我不是那个……但是如果你想了解其实也……”
  “我！没！有！”她紧盯他的眼睛，脸庞红透，“我想了解个屁啊！！”
  那时候，性在她的世界里，还是穿着一层污秽的外衣，她提到它们，还是像提到什么脏东西。
  他更是好奇，“那你到底在看什么……”
  “呃……”她张开嘴，想着要不直接说出来算了，可是当她对上他的眼睛，却又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那是来自于少女特有的害羞，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那个爱好。
  于是，她决定……
  “关你屁事！”她不客气地喊道，想试着抢回那本书。
  她不肯说，他也没有再强求，本也就是好奇一问。他灵活避开她的进攻，微笑着看她气得跳脚。
  “顾遇你真是……”
  “有那么困难吗？”他说，“只是要你别再做那种会被叔叔阿姨发现给你带来麻烦的事，有那么难吗？”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他强调。
  她抱着胸，闭上眼，像是下最后通牒，“还给我。”
  “只要你答应我就行。”他坚持，没有退让。
  她睁开眼，眼神一时森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微微怔住。
  突然之间，她有了动作。
  那发生在一瞬之间，他没有防备，简安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力道不重不轻，但也会带来疼痛，他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肚子，发出一记呻吟。趁他不注意，她飞快抢走他手中的书。
  “我最讨厌有人威胁我。”她双手护住书本在胸前，冰冷自她脸上褪去，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他气到无语，“你觉得那是威胁……？”
  “不然呢？”她顶回去，“用别人心爱的东西要求别人不要做这那的，不是威胁是什么？！”
  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抱怨：“那不是为你好吗？”
  她不是不懂，咬着唇，心虚看向旁边，眼睛滴溜溜转动，看到他的动作，心疼起来，装作不经意的口气，“很疼吗？”
  一见她这样，他也笑了起来，放下手，口气无奈：“我没什么事，你以为你那点力气真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一说到这个，她就不服气了，扬起拳头，“你想死吗？”
  那拳头举到他的眼前，少女气鼓鼓的，眼神带有她自以为的杀伤性，他笑了笑，放下她的拳头，“我不想。”
  她以为他怕了，高高抬头，一脸骄傲，带着她的书走在前方。
  他无奈笑着，从她的举动联想到她莽撞冲动又不惧怕危险的性格，跟在她后头问道：“你和别人也这样？”
  她没有马上领会他的意思，随口一问：“什么？”
  手中没有书，他双手抄在口袋里，“你和别人争执的时候也这样？一点都不躲避，也不退让，直直就冲上去了？”
  她头也不回，丝毫不担心自己，“我干嘛要退让？”
  “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中啊。”
  少年轻轻的叹息，饱含浓浓的担忧，她心脏漏了短暂的一拍。
  但她没有因此退却的打算，她再度转过身，说道：“那我小时候不是我爸他说的，要是别人欺负你，你就得还回去啊，不然，人家真以为你好欺负，只会越来越欺负你。”
  他又叹了口气，挪动肩上书包的背带，“可叔叔现在也说过，面对危险的时候，要懂得更好地保护自己，尽量避免让自己受到伤害，不是吗？”
  她撇嘴，“是，但是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他耐心地做出解释，“以前还是小孩子，大家力气都差不多；现在……”
  “现在咋啦？”她大咧咧地问。
  她像是真的一无所知，他的担心不免多了几分。
  “你……应该知道男女天生存在体力差距吧？”
  她目光游移，想要逃避，脚步也加快了速度。他不打算就此罢休，重重喊道：“简安。”
  他听上去像是生气了，她才抱着书，速度慢了下来。
  看她不情愿，他叹道：“不要让自己受伤啊。”
  还是他惯有的温柔口气，她感到脸颊开始发烫，转了过去，希望他不要发现。
  “有的时候，退一步也没什么，”他想起小学时候一受到男同学的奚落，她就要冲上去和人干架的气势，“尽量不要和人发生正面冲突，好吗？”末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加上一句，“尤其是和什么男同学……”
  “啊啊啊——“她一手按住一边耳朵，“你的口气好像我爸，不对！”她爹还没他这么能唠叨，“你那操心的样子真的很像我妈哎！”
  “我……”听到这种比喻，他的耳根子开始发红。
  “好了好了，”她一手拿书，一手竖起，放在书下面，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为我好，对不对？”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便加了一句，“你和我爸妈一样担心我，对不对？”
  “我又不傻，”她嘟哝道，“真遇到危险，我不会跑吗？”
  他笑起来，伸出手，揉着她的发顶，“你知道就好，小妹妹。”
  不要揉我的头发！她梳了马尾辫，他这样揉，她的头发会乱掉，她原本想这么说，可是一看到他的笑容，她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好在他力度不大，只是轻揉两下，更像是兄长对妹妹似的安抚，很快拿开了手。
  她抬起手，摸着头顶，像是能触及他手心的温度，笑里带上几分傻气，眼睛看向别处。
  “什么妹妹？”她努力使口气听着像只是单纯的不服气，“我怎么就是你妹妹？我们两个是同龄！”
  他止不住笑，举起双手，像是投降，“好，好。”
  “哼！”她重重哼一声，假装生气，转过了头去。
  离学校越来越近了。
  她想放慢脚步，可又怕害得他迟到，不得不按照正常的速度走路。再过一段路，他们就得分开了，假装不认识，这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她提的，从前小学也好，初中也好，很多同学知道顾遇住在她家，就会开一些玩笑，有些人嫉妒他的成绩，也会造谣，那些谣言不大好听，而且老师那边老是拿他们两个作比较，想以此激励她上进向学，她听烦了，也不喜欢那些恶心的“玩笑”，干脆提出两个人在高中装作不认识。高中不同小初，他在尖子班，她在成绩中等的班级里，两个人没什么交集，只要他们不说，也不会有人关注到他们。
  自己提的主意，她也不好后悔。只是临近分别，是她依依不舍。
  脚下速度没有变，她只好在心底祈求：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悄悄挪动步子，一点点地靠后，眼睛偷偷向他们身后觑。他发现了，好奇地低头问：“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她飞快躲开一点距离，极力装出正常的样子。
  呼……
  好可惜……
  刚刚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差点靠上了……头顶贴在一起，像是两个人在亲吻……
  她竭力装作镇定，却忍不住偷偷往后面瞧，生怕被他看出来，她又马上看向正前方。他走在后面，没有发现，她的脸上有可疑的红色痕迹。
  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少女压抑不住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他待人一向斯文礼貌，性格也很温柔，站在人群中，常令人有鹤立鸡群之感。
  那么，她喜欢上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