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冬暖故这一深躬身久久都未直起身,似乎只要楼远一直不出声,她就能这么一直弓着腰,甚至……跪下都有可能。
“公子什么都没有,却有一个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的暖故姑娘,也不知他是失去的多,还是得到的多。”楼远看着一直躬身不起的冬暖故,没有再笑,而是缓缓站起身,“暖故姑娘已经这般请求楼某,楼某若是再拒绝的话,怕就不是人了。”
“好吧,楼某答应暖故姑娘了。”楼远长长叹了一口气。
“爷——!”秋桐面色紧张,似想说什么,楼远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淡淡道,“秋桐啊,爷说话,你听着就是。”
“……是,爷。”
“多谢阿远公子。”冬暖故将身子弓得更低。
“暖故姑娘这么客气,楼某倒是不习惯了。”楼远又浅浅笑了起来,朝秋桐吩咐道,“秋桐,给爷拿一领斗篷,爷这般模样,可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这桃林别院。”
楼远说完,又转过头来看冬暖故,指指自己的脸,解释道:“我这脸,没有十天半月的,好不了。”
“爷,十天半月可好不了,薛夫人说过了,要一个月。”秋桐转眼就拿了斗篷过来,听到楼远这么说,连忙纠正着提醒他道,“爷你可别胡闹啊,白拂公子会打死我的。”
“他敢,我先打死他。”楼远哼哼一声,微抬起下巴让秋桐替他把斗篷的系带系好。
秋桐嗤他一声,“爷,你别赢了白拂公子一回就这么得意,当心下次被揍得更惨。”
冬暖故忽然想到白拂那一张被揍得眼歪鼻子斜的脸,倒没想到竟是楼远的手笔。
秋桐为冬暖故系上斗篷再替他将风帽拉上后,楼远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玩儿去吧,不用你跟着去了。”
“是,爷。”秋桐没有执意要跟着去,因为这相府里的人都知道,竹林别院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去的,院子里的那些竹子可就像是大人的宝贝一样,闲杂人等可轻易靠近不得。
“走吧,暖故姑娘。”楼远向冬暖故别别脸,率先跨出了门槛。
屋外,天光已大亮,照耀得院中的桃花尤为绚烂。
冬暖故跟着楼远的脚步慢慢朝日出的方向走,晨曦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不由微微低下头,抬手挡在额前。
“楼某有一问题想要问暖故姑娘。”走着走着,楼远忽然开口问道。
“阿远公子请问。”冬暖故很是客气。
“不知暖故姑娘与公子是何时得罪的九皇子,又是如何得罪的他?”楼远微微歪了头,又是笑眯眯地看着冬暖故,“九皇子这个人,听说不好惹得很。”
“惹?”冬暖故冷冷一笑,“我倒后悔当时没让外子宰了他,你们北霜皇室的人不都是如此喜欢给人强加罪行,还需要什么得罪不得罪的理由么?”
“看来暖故姑娘这一路来云城,听到不好的传闻很多啊。”楼远还是在笑。
“若是没有你们的大人在撑着这北霜国,只怕这所谓的皇室,连狗都不如吧?”冬暖故冷笑着,眸中尽是鄙夷。
楼远笑得嘴角更弯了,竟是冬暖故没有想到的点头赞同道:“暖故姑娘的眼睛可真是晶晶亮,看得真是准。”
“阿远公子不反驳么?”
“反驳什么?说暖故姑娘说得不对?呵呵,这莫家人是自作孽,我可不是大人,我可不会为他们说好话。”楼远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忘了说,前日早晨,九皇子来过相府,道是要白拂把暖故姑娘与公子交出来,看来这一回,九皇子是非要拿到你们不可啊。”
“或者说,非拿到暖故姑娘你不可。”说到这儿,楼远眸中笑意浓浓。
冬暖故只是笑得阴冷,不再说话。
“暖故姑娘你瞧,前边那片竹林长得好还是不好?”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只听楼远浅笑道,“那儿,便是大人的竹林别院了。”
冬暖故抬眸,入目,是一片生长得极好的墨竹,越过墙头,迎风而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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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我,没有资格当父亲
还未待楼远与冬暖故走到竹林别院的月门前,便有影卫如影子般倏然掠到了他们面前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楼远停下脚步,将手摸向自己腰间,再抬手时,只见他手中握了一柄软剑,腰间的腰带却是不见了。
冬暖故盯着楼远手中的软剑,瞳眸微眯,而拦在他们面前的影卫在看到楼远手中的软剑时,惊道:“黑麟剑!?”
尔后只见他们连忙朝楼远单膝跪下身,垂首恭敬道:“属下不知是二公子,多有冒犯,还望二公子恕罪!”
“我这般模样,你们要是还认得出来也是怪,起来吧,我不是白拂,没这么多讲究。”楼远摆摆手,边将剑重新环回腰间边微微转头看向冬暖故道,“走吧,暖故姑娘。”
“二公子请慢!”正当楼远抬脚要继续往前时,那本是单膝跪地的影卫忽然站起身抬手又挡住了他,迫使楼远不得不将已经半跨出的脚步收回来,还不待他问话,便听得影卫先道,“禀二公子,大公子有吩咐,没有大人与他的允准,谁人也不得踏进这竹林别院。”
“哦?这么便是说你们眼里只有白拂这个大公子,而没有我这个楼远二公子了?”楼远轻轻笑了一声,像是玩笑一般的话,却让影卫连忙又跪下了身,将头垂得更低道,“属下不敢!”
“既是不敢,那就退下吧。”楼远话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垂眸看了跪在他面前的影卫一眼,没有执意让他们让开,而是绕过他们的身侧,径自往月门走,边走边道,“你们现在就可以去告诉白拂,我到这竹林别院来了,走吧,暖故姑娘。”
影卫只是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颤,没有再敢站起身阻拦楼远,也没有要去把此事禀告给白拂的意思。
冬暖故瞟了这些个影卫一眼,跟上了楼远的脚步,进了月门,进了竹林别院。
只听楼远在前边慢悠悠地走着慢悠悠道:“果然暖故姑娘找楼某是正确的想法。”
“我不找二公子,还能找谁?”冬暖故微微一笑,学着那些影卫对楼远的称呼,笑道。
冬暖故嘴角有笑,眸中却尽是阴沉,边沿着竹林间的小道走着边盯着每一株竹子上挂着的竹牌看,看着看着,她的眸光愈来愈阴冷。
只见走在前边的楼远抬起手拨了拨手边竹子上挂着的木牌,道:“若是楼某没有记错的话,暖故姑娘唤公子‘平安’是吧?”
冬暖故把目光从木牌上收回,转为盯着前边的楼远,只听楼远似叹非叹道:“是否是不经意间,总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服帖到了一起。”
“这些竹子,每一株都是大人亲手种下的,在我刚刚到这相府里时,这里的竹子只有十来株,都还是低低矮矮刚刚种下不久的。”楼远的脚步愈走愈慢,手也从竹牌上收了回来,仍旧是似叹非叹道,“如今,这里已经竹影成林。”
“也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愈往前走,渐渐的,视线变得阔达起来,因为小径到了尽头,连接小径的,是一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空地之后,是一排三开间竹屋。
楼远走上那片空地,这才稍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后边的冬暖故,微微笑道:“这个时辰,大人应该是在书房,东边第一间,便是。”
楼远说完,继续往前走了,未多看冬暖故的神色一眼。
冬暖故则是看向楼远所说的东边第一间竹屋,只见那间屋子的窗前也栽种着墨竹,青翠的竹枝从打开的窗户探进屋里,好似繁茂得无处生长了似的,偏要朝屋里伸去。
书房的门紧闭着,四处不见小东的身影,楼远也不找寻小东,只是抬手轻轻敲了敲眼前紧闭地门扉,神情及语气都极为恭敬道:“大人,远求见。”
屋中无人应声,楼远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候在门外。
过了片刻,才听得屋中传来男人低沉却温和的声音,“是小子啊……进来吧,门掩着的。”
“是,大人。”楼远应着声,抬手将眼前紧掩的门扉推开后,默不作声地朝冬暖故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并未向书房里的李悔说什么。
冬暖故微微颔首,迈开脚步,跨进了门槛。
书房里不见人影,只听得有轻轻的咳嗽声从那堆叠着高高书册的书案后传来,并着声音温和的话一并响起,“小子不在桃林别院好好休养,来我这里做什么,又不听话了,当心拂儿又想着法子揍你,咳,咳咳……”
“远听闻大人忽染重病,放心不下,来看一看大人。”楼远说着话,抬手朝冬暖故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冬暖故停下了脚步,只定在那儿看着楼远朝书案后走去。
只听李悔温和笑道:“我能有得什么重病,不过一些小病小痛而已,没有大碍,谁又给你胡报消息了,可是小东?待我要拿他来训训才是。”
正当这时,楼远走到了书案后,看见了书案后正提笔在册子上书写着什么的李悔——
那一瞬间,楼远一向笑眯眯且波澜不惊的眼里被震惊满满覆盖,惊得他连眼眶都在微微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悔,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悔的双腿以及……他身下的木制轮椅。
“大人,这,这是……”鲜少因某事而震惊的楼远此刻竟是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子说的可是这个?”李悔写完最后一个字并画上句号后,这才抬头看向震惊不已的楼远,转过身,拍拍他身下木制轮椅的椅把,还是笑如楼远印象里的温和,道,“这是拂儿连夜给我准备的,有着这个也好,不然我也怕自己成为一个废人,只不过用得还不习惯而已。”
李悔依旧笑得慈和,说出的话也是温温和和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边说边还用手轻轻转动着木轮,让自己从书案后完全转了身来面对着楼远,将手高高抬起,慈笑着看着楼远,道:“不过这般的话,日后我怕就是想揉揉你们这两个小子的脑袋都揉不到了,你们都已经长得很高了。”
楼远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忽尔在李悔面前单膝跪下了身,将头深深低下,闭起了眼。
李悔微微一怔,而后将高高抬起的手放下,放到楼远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叹道:“好孩子。”
李悔轻轻揉了揉楼远的脑袋后又是平和道:“好了,小子既是带了客人来见我,可不该把客人晾在一旁,莫失了待客之道。”
“是,大人。”楼远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李悔却还是看着楼远的脸,看着他那缠满绷带的脸,轻轻拍拍他的手臂,怜爱道:“小子向来怕疼,以后就不可再那么任性了。”
“远明白,再也不会了。”
“好孩子。”李悔又拍了拍楼远的手臂,“好了,招呼客人了。”
“大人,这个客人有些特别,远怕是不能替大人招呼,远在外等候,大人若是有事,传唤远便可。”楼远说完,走到李悔身后,将他从书案后推了出来,还不待李悔说什么,他便离开了,在经过冬暖故身旁时,他深深看了冬暖故一眼,而后大步走出了书房,不忘将门扉阖上。
李悔则是有些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对冬暖故道:“阿远小子向来任性,姑娘莫见怪,不过能让正在养病的阿远小子亲自带来见李某的人,必是小子欣赏之人。”
“不知姑娘要见李某,所为何事?”李悔很是温文有礼。
然此刻的冬暖故却不是紧着回答李悔的问题,也不是认真地打量他,更没有因为他身下坐在的木制轮椅而惊讶,而是定定看着书案后边那面墙上挂着的那一长一短一大一小的两柄竹剑。
李悔也不恼,反是转动木轮稍稍转身,也循着冬暖故的视线看去,在看到墙上挂着的竹剑时,他的目光不禁变得柔和,问道:“姑娘这般注目着那两柄竹剑,不知姑娘认为其有何特别之处?”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看着觉得有些感触而已。”冬暖故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李悔,并向其福了福身,“小女子冬暖故,见过丞相大人。”
“不知能让姑娘觉得感触的,是什么?”李悔温和的瞳眸中闪过一丝紧张,抑或说是一抹激动,一时间竟是忘了让冬暖故不必多礼。
冬暖故抬起头,再次看向墙上挂着的那两柄竹剑,道:“感觉。”
“感觉?”李悔将木轮抓得有些紧,“姑娘可否告知,是何感觉?”
“父与子的感觉。”冬暖故将视线收回,看向李悔。
李悔眸光一颤,将木轮抓得紧紧的,一时间未有接话。
“若是小女子感觉错了,还望大人见谅。”冬暖故说着,又朝李悔微微躬了躬身。
“感觉一事,没有对错一说。”李悔微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况且姑娘的感觉没有错,那两柄竹剑,确实有着‘父与子’的含义。”
父与子,父与子……
李悔突然痛苦地闭起了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女子瞧着大人,应该是一个好父亲才是。”冬暖故看着痛苦着剧烈咳嗽的李悔,心是揪拧着的。
抑或说,从她方才听到他与楼远的对话时开始,她的心就已经紧紧拧到了一起。
听得出来,这是何其慈祥温和的长辈呵,也正因为如此,那一向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笑眯眯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的楼远才会对他这般尊敬。
如此慈祥温和的人,对她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起话来都是温和有礼让人心都能感觉到温暖,却为何……会伤了她的平安的心?
一思及司季夏,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拧得更厉害了,生疼生疼。
“大人,您……是一个好父亲么?”李悔还在咳嗽不止,冬暖故双手紧紧握成拳,垂眸看着双肩耸动得厉害的李悔,声音低低沉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