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是的,这个厨房里的所有人,乃至整个羿王府的所有人,都在害怕着。
  害怕司季夏。
  冬暖故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羿王府里发生过什么,她也不想去知道。
  因为在她身边,还是原来的那个司季夏,还是她的平安。
  这就足够了。
  食材是司季夏挑的,他只问了冬暖故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冬暖故拿着竹篮站在他旁边点着她想吃的馅儿,司季夏便依着她的口味拿了所需食材,放到她手中的竹篮里。
  冬暖故的要求不算多,她只点了三个口味,一个素三鲜馅儿,一个山药鲜肉馅儿,一个白菜猪肉馅儿,不过听着是简单,需要准备的食材却不少,是以司季夏挑完所有的食材下来,冬暖故手中的竹篮已是装的满满的了。
  最后还有面粉和鸡蛋,于是冬暖故再拿来了一只竹篮,将小袋面粉和几只鸡蛋放到竹篮里后,双手一起掂起两只竹篮试试重量,而后将装了各种食材的那只竹篮塞给司季夏。
  司季夏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接过了冬暖故递来的那只竹篮。
  冬暖故盈盈一笑,似乎很是开心,提了那只装了面粉和鸡蛋的竹篮转身出了厨房。
  寂药还是一个月多月前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变,只是除了小楼前的那株桂树还好好长着之外,其余的,枯黄大片。
  冬暖故忽然很是想念满院绿意的寂药,是以在才走进寂药月门几步后,她转过了身,看向走在她后边的司季夏,正想问什么,却发现司季夏停在月门处不走了。
  “平安?”冬暖故敛了眸中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关切,“怎么了?”
  司季夏微微一笑,“无事。”
  然他还是没有动,还是站在月门处。
  冬暖故眸中开始弥漫上不安。
  司季夏不舍看到她这样的神情,终是重新迈开了脚步。
  可就在他才跨出一步的时候,那被他提在手中的竹篮突然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装在竹篮里的食材掉落了一地。
  冬暖故微微睁大了眼,没有走回到司季夏面前来,而是怔在了那儿,定定看着他。
  司季夏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冬暖故一眼,而是慢慢蹲下了身,躬身去将掉落在地的竹篮捡起来。
  可是,说是捡,不如说是“叼”。
  因为他并不是伸手去捡起那竹篮,而是躬身凑近那歪倒的竹篮,将嘴凑近竹篮上的提手,微微张嘴,咬住了竹篮上提手。
  他没有用到他的手,他那唯一的左手自他蹲下身的那一瞬开始都一直贴着他的身子垂在他身侧,就算隔着斗篷,冬暖故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左手,动也未有动。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用嘴叼起竹篮,眼眶抖得厉害,手也颤得厉害。
  司季夏将竹篮在身旁放好后,只见他再次躬下身,并且躬得比之前还要低,还要贴近地面,欲用嘴去捡起那掉落在地的食材。
  然这一次,他才微微张了嘴,还未碰到他正要咬起的那把白菜,他的肩便先被人抓住,将他深躬下去的身子给推了起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得到,抓住他肩膀的手,颤抖得厉害。
  然他却没有抬眸,只是看着面前那颗淡绿的白菜,抱歉道:“抱歉阿暖,食材掉了一地,我再去厨房拿一份来就是。”
  回答他的,只是那双抓着他双肩的手,将他的肩膀抓得更用力了,用力得她指尖的指甲都要似透过他肩上的斗篷衣衫嵌进他的肩胛皮肉里。
  ☆、050、阿暖,对不起,我做不到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肩膀抓得既紧又用力,用力得她的指甲似都要透过他肩上的斗篷衣衫嵌进他的肩胛皮肉里。
  她已经将司季夏深躬下去的身子推了起来,然司季夏还是微低着头,并未抬头看就在他眼前的冬暖故,眼睑垂得很低很低。
  冬暖故的双手抖得厉害,瞳孔也颤得厉害。
  司季夏没有动,但是他的双肩也在轻轻颤抖着。
  司季夏没有说话,冬暖故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相对沉默了半晌,冬暖故在他面前慢慢跪坐下身,跪坐在满是枯黄杂草的地上。
  当司季夏低垂的视线里出现冬暖故跪坐在他面前的双膝时,他的双肩颤抖得更厉害了些,他那低垂的眼睑亦在微微颤抖。
  他似乎连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着颤。
  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站起身,没有将冬暖故扶起来,也还是没有说话。
  只见冬暖故慢慢松了抓在他双肩上的手,而后将手慢慢移到了他系在脖子下方的斗篷细带上。
  在冬暖故的指尖才堪堪碰上司季夏的斗篷系带时,他的身子僵了僵,并且将身子稍稍往后倾,不过也仅是稍稍而已,他终是没有将身子完全往后倾去而避开冬暖故的手。
  冬暖故的手指捏上了司季夏的斗篷系带,微颤着双手将那系带解开了,取下了他肩上的斗篷。
  还是和原来一样,司季夏穿着一件单薄的深灰色半新长襟布衫,他还是原来的他,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右边袖管不再是空荡荡的,然就算那不再是空荡荡的袖管,却也还是直直地垂在他身侧。
  而他的左臂,也是如此,了无生气地往下垂着,微宽的袖子垂搭在地上。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就近在眼前,然,他的双臂却像折了线的偶人手臂一般,没有血肉,没有生气。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左手,看着他那连微微动上一动都没有的左手,瞳孔颤抖得愈发厉害了,甚至连呼吸都带了颤抖。
  冬暖故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的左手,良久,才听她声音微颤道:“平安,抱抱我。”
  司季夏的身子只是猛地一颤,没有反应,也没有动作。
  有微风在吹,吹过他们耳畔,吹过他们的脸颊,吹落冬暖故眼角的泪珠。
  一滴小水珠滴落到冬暖故的衣衫上,滴进了司季夏的视线里,使得他倏地抬起了头。
  入目,是冬暖故晃得厉害的瞳眸,眼眶微红,氤氲着水雾,好似随时都会下起一场悲伤的雨来。
  司季夏的心揪得狠狠的疼,他的左肩耸动得很是厉害,好像他在努力地抬起手臂一般,可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的左臂依旧安安静静地垂在他身侧,动也未动。
  冬暖故眼眶中的水雾积得更厚了,只见她伸出颤抖的右手,握住了司季夏那无法动弹的左手,握住他那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左手,又颤着声音道了一次,“平安,抱抱我。”
  然,她的手握着司季夏的手,莫说感觉到他的动作,就是手指的微微动弹,她都没有感觉到。
  这一刻,冬暖故眼眶中的水雾化成水珠,在她颤抖的眼眶里斛旋着,只是迟迟没有掉落下来而已。
  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手绕到她身后,让他的掌心贴在她背上,让他抱着她,可当她一松手,司季夏的手便从她背上坠下。
  她又一次抓住司季夏的手,重复方才的动作,结果仍是方才那般,她却不死心,将这个动作又反复了几次。
  就在冬暖故第五次重复这个动作时,司季夏突然将自己的左半边身子用力往后移开,使得冬暖故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冬暖故的动作定在了那儿,良久不动。
  唯见司季夏重新摆正身子,并靠近冬暖故,靠近她的脸颊,亲吻上她的右眼眼角。
  她的眼眶是灼热的,颤抖的。
  他的唇是冰凉的,却也是颤抖。
  只听他声音沙哑颤抖道:“阿暖,不要哭,不要哭……”
  下一瞬,司季夏的舌尖便尝到咸湿的味道,他的唇吻到冬暖故的泪,烫了他的唇,灼了他的心。
  “平安,你抱抱我啊……!”冬暖故再也抑制不了自己心中的悲伤,喉间哽咽得连出口的字音都模糊了。
  眼泪决堤。
  她从不会哭,更不会为了某一个人哭,可是此时此刻,她如何也控制不住的眼泪。
  因为心太难过,难过到窒息。
  此刻的她,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知该怎么办,她的平安才会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将她拥在怀里,就算他只有一条胳膊一只手,可他的拥抱却能让她的心温暖得开出花儿来。
  “阿暖……”冬暖故的泪水太过滚烫,滚烫得司季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的左手还是垂在身侧,他只能将自己的双肩尽可能近地抵到冬暖故身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沙哑着声音道,“阿暖,对不起……”
  “对不起,我做不到……”
  说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司季夏所有的气力。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拥抱他的阿暖,他比任何人都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永不松开。
  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连帮她擦掉她脸上的泪都做不到……
  他没有保护好她,把她弄丢了,现下却又是连她一个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他能做到的,还有什么?
  司季夏痛苦地闭着双眼,语气里是深深的惭愧与悲哀的自嘲。
  子夜说得对,若是没有夜阁相助,他的命也只能撑到找到阿暖而已。
  可他现在找到阿暖了,却不能将她拥到怀里,他这又算是什么?
  然,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他便被一双颤抖的手臂拥抱住,他紧闭的眼睑蓦地一颤,却没有睁开眼,抑或说他不敢睁开眼。
  “不要紧,就算平安抱不了我,我抱着平安就好了。”冬暖故双臂紧紧环在司季夏背上,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将他搂得紧紧的,语气坚定。
  司季夏蓦地睁开眼。
  冬暖故说完话后,低下头,将眼睛蹭到司季夏的肩上,把她眼眶中及脸颊上的泪水全都蹭在司季夏的肩上,而后才缓缓松开手,转为捧着他的双颊,在他眉心处轻轻吻了一吻。
  还不待司季夏有所反应,她已收回手,转身去将掉落了一地的食材捡回竹篮里,边捡边道:“不用重新去拿,只是沾了些泥而已,捡起来拿去洗洗就好。”
  冬暖故捡得很快,将食材全部捡回竹篮里后看也没看司季夏一眼,只提着两只竹篮飞快地往后边小院的方向走。
  司季夏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定在那儿,只静静的看着冬暖故脚步飞快却又有些踉跄的背影。
  然,冬暖故走了十来步之后又突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竹篮放到地上后转过了身,又向司季夏走了过来。
  司季夏这才慢慢站起身,没有说话。
  冬暖故走到他身边,却是没有看他,而是弯下腰去捡起方才被她解开了放在地上的司季夏的斗篷,重新披到他肩上,并帮他系好系带,边系边道:“你穿的少,还是披着好,不要着凉了。”
  “阿暖……”司季夏在冬暖故转身要往厨房方向走时唤住了她,冬暖故没有停下脚步,只听她道,“我不会包饺子,平安来教我。”
  冬暖故说完,跨着大步走了。
  司季夏似乎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冬暖故却未给他开口的机会而已。
  似乎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司季夏定在原地良久良久,久到天色完全黑沉了下来,他才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往后边小院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冬暖故已经点了灯,昏昏黄黄的光线,让司季夏的视线有些模糊。
  冬暖故打了水,正在厨房里清洗方才掉落在地的食材,见着司季夏进来,她看了他一眼,道:“平安,生火烧水?”
  她的面上已见不着了丝毫异样,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在她眼里,司季夏还是原来的司季夏,她看他的眼神只有寻常,没有心疼,没有异样,更没有同情。
  唯有她还微红的眼眶宣示着她方才曾眼泪决堤。
  “好。”这样的冬暖故,总能让司季夏的心变得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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