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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个菜鸟的那些年

  如果倒退到六年前,兰泽尔还在为音兰教遭受的打压感到快意,甚至他觉得让这些残忍的刽子手只是低下高贵的头颅,并不足以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
  那时候他刚刚加入军队,新君朗索克破天荒地出现在那一年的新兵集会,鼓励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你们的刀和枪,会把新教,把文明带到更多的地方。”
  兰泽尔是饱受鼓舞的士兵一员。
  很快他受到更大的激励,一度让他相信朗索克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并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坦途上。
  皇帝从一群十几岁的少年里选出了最精锐的士兵,有兰泽尔这样的平民,也有一个姓氏背后就有诸多传说的贵族少年,年轻的帝王从那个时候开始着手打造属于他自己的军队,而不是让贵族把持了从底层士兵到将领的上升渠道。
  他甚至大费周章的组织一次精兵集训,为了避免差异化的对待,所有的士兵被染成了黑色的头发和眉毛,然后鼻子以上必须被全包裹的皮质面具遮盖。
  在长达几个月的集训里,他们只有编号,只有强弱,没有贵族和平民,没有云端和泥土。
  这是皇帝的初衷,他要在平等竞争的基础上,找到值得自己从头培养的那把刀。
  朗索克觉得自己的布局已经足够周全,他自信再有私心的教官,也没法因此偏袒任何人。
  可他实在是乐观过了头。
  总还是有办法在一群精兵里找到贵族少年。
  那就是射击。
  哪怕是过去几年枪支的产量已经在缓慢提高,甚至出现了第一个枪械厂,平民仍旧没有机会接触到枪支,于是在第一次的射击课堂上,负责训练的教官基本上已经看出来哪些少年是贵族的后代。
  年轻的皇帝如果知道,估计会因为这些狡猾的油子而大发雷霆。
  在那堂断送皇帝心血的射击课上,有个表现尤为突出的青年,他伊坦星的口音和漂亮的枪法很容易让人和威伦家族联系起来,更因此被人推断是威伦公爵唯一的小儿子,而被特别委以重任,执行一场秘密行动。
  他们的说辞冠冕堂皇,向上级报告的文件也无懈可击,连兰泽尔都以为是因为自己出色的表现,得到了教官的信任。
  “肉就那么点,有的风险太高,有的又太苦,好干又出成绩的,就得给合适的人,”教官在酒后和同伴信口开河,“我跟你说,这也是投资。”
  如果说兰泽尔从上万个新兵蛋子里脱颖而出,加入了精兵训练,靠的是实力,那么当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少年齐聚一堂,他们中很多人从记事起就在专业军人的训练下练习射击,想要有不一样的成绩,便多少需要一点运气。
  欧雁家族的老本行给了他这样的运气。
  编号10907,在教官的脑子里,那是个枪法卓越的贵族少年,一看就是老手。
  他被安排和南部毒枭的卧底交接,将情报带回维斯敦。
  第一次接到这样正式、真实的任务,哪怕是一贯稳重老成的少年也激动得不停颤抖。十几岁的年纪,毒枭、危险、卧底、鲜血,这些藏在一纸命令后的字眼,让兰泽尔在出发前的夜晚心潮澎湃,从来都寡言少语的少年十分反常地在床榻上翻身又翻身,连他上铺那个因为对染发剂过敏而饱受折磨的战友,都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你能不能消停点?”兰泽尔听见上铺还在挠自己的头皮,“我他妈本来就痒得睡不着。”
  由于集训里严禁透露自己的姓名,那我们就称那位过敏少年为,
  10901。
  而他下铺的,明显有什么心事的10907,终于安静下来,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就陷入梦乡,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兰泽尔都始终睁着眼睛。
  兴奋和期待散布在他的血液里,还有说不出来的紧张和焦虑,让他的大脑根本没法安宁下来。在整个任务过程中他不能脱下眼睛上的面具,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因此兰泽尔只能遮盖住面部或者不暴露在人群里。
  这意味着他随时有被盯上的危险。
  毫无疑问少年渴望一切顺利,为此他不知道在心里祈祷了多少次。这次集训对于一个平民士兵来说意味着太多东西,一次难得的机遇,很有可能让他之后的道路顺遂许多。
  没有一个少年在踏入军队的那一天,不曾怀过成为将军的梦想。
  然而梦想需要运气,和把握住运气的运气。
  在清晨号角响起的那一刻,怀着绝密任务的10907,快速从下铺跳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的脚踏入军靴。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切原本进行的非常顺利,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不少。兰泽尔按照指令和卧底在一个小村庄交接,毒枭内部的布局图顺利被交到他手里,当他把那张轻飘飘的纸塞进自己的口袋,还有些不敢相信让他忐忑许多天的神圣一刻,原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他以为的艰难险阻,枪林弹雨似乎也不存在。
  那是群让维斯敦头疼已久的毒匪,靠从热带雨林走私原材料,然后提纯毒品和禁药发家,他们暴戾残忍的名声从南部传到了北部。政权的更迭无意给了这群亡命之徒可乘之机,听说他们的生意已经做到了维斯敦的军队里。
  这显然不是朗索克能够容忍的。
  和兰泽尔交接的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前辈,兰泽尔原以为要何等的精英才能在毒枭里卧底数年,然而对方看起来,实在是再普通不过。
  如果在大街上,他指定不会多看他一眼。
  在少年狐疑的眼光里,一身平民装扮的前辈哈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肩膀,大度而真诚地鼓励他,
  “好好干,小子,”兰泽尔至今还记得他的笑容,和他声音,“你以后肯定比我强。”
  然而下一秒一颗子弹便射穿了他的胸膛。
  任务暴露了。
  维斯敦的禁军至今也不过只能保证人手一支枪支,而在南部的毒贩手里,却已经能够带着枪出来扫平卧底。
  兰泽尔没有心思思考这些,他想要混进慌乱四散的人群里,却已经被带头的人盯上,那人手枪的子弹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穿过,被他敏捷地闪躲,有一片还是弹片滑破了他的脖颈。
  他都不知道弥漫在鼻尖的甜腥味是自己流出来的鲜血。
  紧跟着的是密集的弓箭,少年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兔,他的大腿中了一箭,趔趄了一下,但他很快便从村庄躲入后山的丛林,毒枭追击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像索命的鬼魅,兰泽尔捂着自己大腿的伤口拼命向前,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在那一刻,荣誉、任务、对未来的渴望,都只剩下一颗被求生欲鼓作一团的心脏,他只记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爆开,为了活下去,只有拼命地向前奔跑。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村庄原本就是另一个贵族的辖区,方才的动乱已经震动了当地的贵族,几个毒枭并不想在丛林里浪费时间。
  少年得以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口,以及通过周围的环境锁定自己的位置。
  事实上,如果兰泽尔选择在走出丛林的第一时间向当地人求助,也许会有人帮助他,将他送回到集训的地方,然而十几岁的少年执拗而骄傲,笼罩他眼前的面具提醒他,他的任务,他这个人,集训的地点,他的身份,都是绝密的。
  他因这份绝密而骄傲,这意味着他是被选择的那一小部分,他不愿意毁掉自己被给予的信任和期望。
  这份骄傲撑着他靠口袋里的干粮和夜里的捕猎日夜前行,最后抵达了集训营附近的丛林,然而在踏入树林的夜晚,兰泽尔该死的发现,他弄丢了自己的指南针。
  他迷路了。
  而且多日里发炎的右腿伤口,让他发起了高烧。
  晕倒在丛林里的兰泽尔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算作烈士。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少年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干燥的小木屋,他肩膀上的号码牌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发出的细碎声响让他轻轻皱眉。
  兰泽尔顺着那根白净的手指向上看,对上一双来自异族的碧绿色眼睛。
  那是一个西葡少女。
  兰泽尔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落到了音兰教手里。
  少女愣了一下,便热切地笑起来,“你醒啦!”
  她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顾他下意识地躲闪,庆幸的样子,“而且还退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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