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男儿也要下跪
看着这样的他,她心里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怜惜,有刺痛,有不忍,有解气,这种种情绪把她原本积压在胸底的的仇恨,反倒冲的有些淡了。
她对风间道:“你退出去一会儿吧,我要和他有话说。”
风间不疑有他,听话的退到外间,还顺手给他们关上门。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仇人就在眼前,不需要动刀子,哪怕只是两根手指掐住他脖子都能把他掐死。
这一刻是来得这么轻易,可不知为何她却忽然间下不去手。脑中记起无数次两人相处的情景,忆起他的好,忆起他几次豁出去救自己性命。几年的感情,几年的相处,她真的能亲手掐死他吗?
咬了咬牙,她燕丹乃是顶天立地的人,又怎么会趁人之危?即便想报仇也等他好了之后再说。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给他找理由,还是给自己找理由,匆匆放下纱帐,转身走了出去。
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待,她怕她会心软,会忘了报仇,忘了当年的痛,忘了被野兽撕咬时的感觉……
走出房门,直接从院子里跑出去,就好像被什么古怪东西追着一样。
风间就好像是那古怪东西,他追出去,叫道:“春姬莫走,君侯需要你。”
她只是不听,匆匆走出去,连跟舞队的人打声招呼都没有。
她一走,风间回到房里对着床上的人唉声叹气,他的主公实在是料事如神,就知道能把所有想见不想见的人都吸引过来。可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谁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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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丹一直走到客栈,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都无法平复心情。
舞队的人回来了,问她发生什么事,她随便推说自己太累了需要休息,也不管他们信不信。
她心里很是难过,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不知是为了他快死了,还是为了自己的仇不能报。当年她怀着万般怨恨,祈求老天让她重生,好能手刃仇人,为自己报仇。可现在她重新活过来了,面对仲雪,面对这个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竟然不知所措了。
该骂自己怂吗?
当年知道那天不是季徇,而是他的时候,就该找他报仇的。可那时顾全脸面,更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这个由头,到时候两国开战要怎么说?就说她的清白被一个恶人给夺去了?
直到后来季徇挑起战争,魏国应战,然后战争不断扩大,波及到楚国,也波及到燕国。楚国为什么会参战,没有人知道,世人都知楚人好勇,或者他们只是凑个热闹,也或者有更重要的目的。不过,她知道燕国为什么被参战,是仲雪,他向燕国递交战书,挑战。她气闷之下仰天长啸,“竖子小儿敢尔?”可是谁想就这个小儿,联合三国都没打过他。
真不知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好本事,想当初在质子府他可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一切都在变,变得她无所适从。
心里一阵烦乱,连饭也不想吃,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晚饭的时候,风间来了,在客栈外吵着非要见她。
她不想见,过了一会儿舞队管事过来敲门。她猜想多半是风间把他请来当说客的。
管事劝她说君侯府的人都不好惹,让她别太任性,以免惹祸上身。
她苦笑一声,她与仲雪之间的恩怨,又岂是一两句话能化解了的?
风间见她不应,让人堵住客栈门口,他跪在房门前,高声道:“春夫人,若你不肯相见,那这里的人也不用出去。”
客栈里骚动起来,许多武士冲了进来,挨个房间把人拉出来,尖叫声,怒骂声,求饶声一片片的。
燕丹从窗户里看见,不由深深一叹,果然跟着无赖的人,行为也变得无赖了。风间这是打算要挟她必须出去啊。
当年仲雪为了能让她出来见他,也是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那时质子府的人都瞧见了,围着他指指点点,笑话他是个懦夫。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神灵,下跪父母君王,又怎能随便对人下跪?
她当时心中气愤,觉得他不自爱,还是季徇劝她,若想仲雪不至把面子丢尽,就赶紧出去相见。
她出去了,却不想受他此等大礼,便跪下还了给他。当时他脸上绽出的笑容如阳光四射,晃花人的眼,也不知是因为她肯出来,还是她把面子还给他。
此时此刻看见风间,当年的场景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尤其他比主子当年更加无耻。她终于还是受不了这种软磨硬泡,走了出来。
风间看见她,欣喜无比,叫道:“夫人,请您回去吧,君侯定会欢欣的。”
一句夫人,燕丹差点想抽人,她什么时候成了仲雪的夫人?
“你给我滚。”抬腿一脚踹在他肩头,风间打着滚滚出去老远,又爬回来,继续跪在地上,唤着:“夫……”
刚一开口,看见她的脸色立马改成,“大夫说君侯可能活不了几日,请您看在往日情分上能送他最后一程。”
这话倒是打动了她,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仇恨是解不开的?
她终点了点头,与管事辞行。她还有话想跟他说,作为最后临终时的感言。
那管事早在见到风间下跪的时候就已经傻了,君侯府的人居然向她下跪,那她该是什么身份?他慌张之后开始努力的想这一路上有没有得罪过她。
听到燕丹要告辞,慌忙应允,笑道:“若以后您有需要还可以到舞队来。”
燕丹谢过了。让风间把人都撤出去,然后上了他乘来的马车。
城阳君的伤被城里的几个有名大夫都看过,所有大夫都异口同声说他最多有一月可活,若是醒过来还能多活几天,要是醒不过来就干脆在梦中断气了。
身为一国君侯,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对于这个问题她问了风间,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府中武士在一座山谷里发现了君侯,当时他就躺在血泊里,在他身上还有一条巨大的蟒蛇,蟒蛇身上有剑伤,也有被撕咬的痕迹。武士猜测这多半是君侯和蟒蛇拼杀,才会受伤至此。只是他为何会在这山谷,又为何遇上蟒蛇,却不得而知了。
他们把君侯带出山谷,又寻了大夫医治,一直不见效果。后来星夜赶路送回魏国,四处张榜请贤能之士为君侯招魂,也一直不见好。
燕丹心想,你们一直找能招魂,不请名医看诊,舞队之类的招魂舞都相信,能治得好才怪。
听他刚才所说,那山中景象与她醒来时所见的一模一样,巨大的蛇,干涸的血迹,只唯一不同的是那里没有仲雪。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她出现在那里,他也在那里,他们那时会有什么交集吗?
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甚至稍一回想就觉头疼欲裂。跟容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曾看过大夫,那个大夫说她头里有一个血块,大约是磕上硬物撞击所致。至于会不会产生失忆,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或者某一天能记起什么。
对于那种乡野大夫,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也没觉得自己是失忆的,她清清楚楚记得以前所发生的每件事,记得自己的死,记得魏国的仇,记得在楚国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所以对于恢复记忆一说她很不以为然,可现在听他这么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漏掉了什么,而这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事。
她脑中总闪现出风间所描绘场景,心中莫名的疼痛,对他的恨似乎也没先前那么强烈了。甚至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恨他,或者只是更心痛他的欺骗,他与别人联合起来害她。
城阳君一直昏迷不醒,只能用人参暂时吊着命。他好像个死人一样,除了能感觉到脉搏和心跳,其余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
风间每天按时喂人参汤给他,不过在她来了之后,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她了。
端着汤碗,她颇为踌躇,实在不知该怎么撬开他的牙关把药喂下去。
她问风间以前是如何做的,风间指了指嘴,那意思不言而喻。
燕丹扯了扯嘴角,“你原先都是这么喂的?”
“当然不是我。”亲一个男人的事他当然做不出来,他道:“一般都是叫年轻的女子用粗盐漱口,然后再一点点用嘴喂下去。”
她挑眉,“你确定如此?”
当然不确定,他还从没试过,或者哪天替主子试一试也不错。他点头,“当然,要是您肯这么做,君侯有知觉定会欢欣的。”
燕丹轻哼,她自不可能这样对待他,美得他心肝脾肺都疼。他让人做了个芦苇管,插进他嘴里,用勺子舀着参汤,一点点从芦苇管灌进他嘴里。只是这个法子不咋好用,一不小心就会灌他一脖子,她拿了条布巾给他擦拭嘴角,然后解开他的前襟,露出脖颈,若是参汤流到脖子里擦一擦倒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