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清白
弥漫着血腥味的牢房里,说话间转向京兆尹,恳请他把府衙的仵作借给自己一用的夏霜寒,很快就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验尸结果。
尸体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不深,浅的不过三分之一寸,长的也就只有半寸,如果不是徐氏下刀的时候伤到了脏器以及血管,那么这么浅的伤口,其实只要立刻进行止血处理,根本就死不了人。
“伤口的深度只有这么浅,根本就不可能会是我捅出来的。当然,也请你们不要怀疑我是因为想给自己找说辞进行开脱,所以才故意刺得这么浅。毕竟,我到底有没有动刀伤人,从我的身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在原地转了一圈,指了指自己的衣裳和双手的夏霜寒道:“如果我真的行凶杀人,那么在死者身上中了这么多刀、流了这么多血的情况下,我的身上根本不可能一尘不染,一丁点血也没有。”
话说至此停下转圈,抬手指着桂嬷嬷的夏霜寒道:“请你们看看桂嬷嬷,在徐氏死后,除开方才的仵作以外,她是唯一一个触碰过尸体的人。并且在她抱起尸首的时候,死者才刚刚咽气,所以,她才会在血液风干之前,在自己的身上粘上这么多的斑驳血迹。”
“试问,一个在死者刚刚死去的时候触碰过死者的人,其身上都会粘上这么多的鲜血,那我这个杀人犯,为什么一点血也没沾上呢?这间牢房里唯一可以洗去鲜血的清水,现如今还装在木桶里放置在墙角处,并且到现在还保持着晶莹透亮的干净状态。”
“发生命案之后我又没有走出过监牢,因此不可能在更换衣服之后,把血衣带出去扔掉。监牢里同样找不到我曾经焚烧过任何东西的痕迹。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试问我是怎么在不沾血的情况下杀掉死者的呢?”
“桂嬷嬷,请问你是不是应该为你方才所说的目击证词,进行进一步的解释和补充,才能把面前的这些漏洞全部补起来呢?”
让走进牢房的仵作搜寻过房间,并检查过墙角的水桶,随即又派人在整座监牢中四处寻找,以此确定夏霜寒确实没有条件洗去身上的血迹,同时也不可能处理掉血衣的京兆尹,基本已经完全认定了夏霜寒提出的说辞。
“最后,还要再补充一点,那就是我并没有杀害死者的动机,但是徐氏却有着自杀之后嫁祸给我的动机。”在牢房中避让到一旁,方便仵作确认室内是否藏着血衣的夏霜寒继续道。
“依照方才桂嬷嬷所言,徐氏是在被我制服,并连番请求我放她一马的情况下,被我杀害的。那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亡不是我失手导致的误杀,也不是我一时冲动进行的鲁莽式杀人,而是我在经过一番思考后,所采取的行动。”
“那么试问,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我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必须要在这里杀掉徐氏吗?徐氏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一点相信谁都看得出来。那么在我与她并没有结下什么血海深仇,甚至于今生都不曾与她有过多少交集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要动手杀了她?”
“庭轩是以入赘的身份与我成亲的,因此我并没有婆婆。故而,在我不需要像那些年轻媳妇们一样,在婆婆手底下辛苦地讨生活的情况下,就算我对徐氏有什么不满,我也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或者隔三差五地找点什么理由去气气她,以此加快她自然地走向死亡的过程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去杀掉她呢?更何况,你们不觉得如果把今日的这件事看成是自杀嫁祸,一切都会显得更加有理可循吗?”
“徐氏很清楚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用她这条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命,来把我给搭进去,这样做不是非常合算吗?而且,自始至终她就不赞同我和庭轩的婚事,因此,在临死之前用这样的一件事来拆散我和庭轩,不正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吗?”
话说到这里,走到那张溅落有血迹的木床边将陆啸清借给自己的小刀从床板中拔出来的夏霜寒,在让刀回鞘之后,走出牢房来到了跪地不起的桂嬷嬷面前。
在方才作伪证的过程中一直信心满满,笃定徐氏布下的局这次一定可以让夏霜寒付出代价的桂嬷嬷,完全没想到仅仅只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夏霜寒就有条不紊地将这件案子中如此多的矛盾和漏洞都找了出来。
内心慌乱无比,不断运转着大脑,说什么也不能允许自己的主子就这么白白死去的桂嬷嬷,在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且担心如果自己再继续像刚才那样说假话,会被夏霜寒找出更多的漏洞的情况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在夏霜寒出言要求她填补证词里的漏洞的时候,陆啸清就已经出手,解开了她的哑穴。
“桂嬷嬷,现如今,你的心里一定很焦急、很慌乱、很无措吧?也是,追随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忽然之间就死了,而主子用自己的生命设下的圈套,却眼看着就要功败垂成,你会感到痛心疾首,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我劝你一句,放弃吧!”
“想要栽赃嫁祸,捏造根本不存在的事实,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要帮徐氏达成她的遗愿,那你还不如直接握着刀冲过来杀我比较有效。毕竟,没有了徐氏,你自己也不想活了不是吗?所以与其费尽力气在这个地方编造虚假的证词,还不如站起来,用武力和我玩一招同归于尽。”
心中慌乱一片,早就因为夏霜寒方才条理清晰、环环相扣的自辩而六神无主,完全失了主意的桂嬷嬷,在闻听夏霜寒此时故意出言做出的蛊惑与误导后,当真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夏霜寒握在手中的那柄小刀上。
被夏霜寒握着刀鞘拿在手中的小刀,其朝外的刀柄,被她故意调整到了最方便桂嬷嬷拔刀的方向。而敏锐地从桂嬷嬷转到小刀上的视线中,看出了她所期待的杀意的夏霜寒,则在咽下了那些她原本准备好的二轮蛊惑说辞的同时,等来了她盼望着的发展。
“夏霜寒!我要代替夫人杀了你!”面上尽是狰狞的狠戾之色,抬手从夏霜寒手中拔出小刀来的桂嬷嬷,一边挥舞着小刀将其刺向夏霜寒,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既然夫人布下的局不能铲除掉你这个祸害,那么就让我这个为人奴婢的,帮助夫人完成她临终时的遗愿。”
闪着银光的小刀被早有准备的夏霜寒闪了过去,知道唯有在大家都倾向于相信她,进而迫使桂嬷嬷心神大乱的现下,才有可能引诱她说出真话的夏霜寒,果然即刻便如同料想一般如愿以偿。
“姚大人!”
闪身避开桂嬷嬷没有章法也没有多大威胁的攻击,一个腾挪间便将其完全制服的夏霜寒,一边扭着桂嬷嬷的胳膊,迫使她在吃痛的过程中握不住手中的小刀,一边抬眼看向京兆尹道:“大人,方才桂嬷嬷到底说了些什么,相信您已经听得很清楚了。那么,请问有了她的这句关键性证词,我是不是就可以完全地摆脱嫌疑,得还清白了呢?”
“夏霜寒!”话已出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说了些什么的桂嬷嬷,当即便歇斯底里地哭嚎起来:“夏霜寒,你这个骗子!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夫人!是老奴我没用,是我破坏了您辛辛苦苦设下的局,让您的一片良苦用心尽数付之东流。我该死!我该死啊!”
事情发展到这里,夏霜寒到底有没有在牢房里行凶杀人,就已经真相大白了。但是只要事情水落石出,夏霜寒今日碰上的这桩麻烦,就真的已经解决了吗?很明显,并不是这样的。
“在我娘动刀刺向自己之前,你就已经猜到了她所有的意图,对吗?”
徐氏的尸首被徐老太爷命人带走,牢房内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夏霜寒所需要的各种生活物件也都尽数补充完毕的牢房里,即使并不赞同自己母亲的很多所作所为,但从本质上却不希望她就这么忽然死亡的陆绍云,面带悲伤与沉痛。
“霜寒,既然你早就知道她要对自己动刀,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呢?想要阻止她自杀身亡死在这里,这对你来说其实并不难不是吗?”
“怎么?难道说,你把你母亲的死完全归咎到我头上,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清理干净同时收拾齐整的牢房里,和丈夫两个人单独面对面的夏霜寒,微微挑起眉来回视着陆绍云道:“在她拿起匕首对自己动刀之前,我确确实实是劝说过她的。”
“我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过她,就算她死了,她的目的也不可能实现。可是很明显她不愿意听我的,而是依旧固执地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我需要为她的死亡承担责任吗?”
“所以呢?在你轻描淡写的劝说没有取得效果之后,你就这么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看着她一点点走向死亡吗?”
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妻子,确确实实没有在她的身上找到一星半点血迹的陆绍云,面带悲戚之色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你的面前,可是无论是上前阻拦或是上前救助,你都没有做不是吗?”
“陆庭轩,那是你的母亲,她去世了你会感到难过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请你弄清楚,徐氏非但不是我的母亲,还是一个前世今生加起来三番五次想要加害我,或者真的伤害了我的人。”在徐氏死亡这件事上并不认为自己有责任的夏霜寒,坚决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立场。
“前世我为什么没有办法成为母亲,相信这一点你没忘吧?那么在今生她又一次想要陷害我的情况下,试问我为什么要救她?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爱恨情仇,我不是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可以宽容大度、慈悲为怀地原谅我的仇人。”
“陆庭轩,前世倘若不是因为你,我相信我不会选择远走他乡,而会选择直接拿着一把刀,去和徐氏同归于尽。所以今生,你难道不认为,自始至终仅仅只是一个受害者,从来就没有生出过向她复仇的念头的我,没有趁机在她的身上补上几刀,而仅仅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自取灭亡,已经够宽容的了吗?”
“霜寒!可是那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啊!”
目露悲伤与痛悔,曾经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过个几年自己的母亲能够想开与妥协,进而接受夏霜寒的陆绍云,通红着眼眶、闪烁着泪光道:“霜寒,我自问今生,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但凡是你想要的,哪怕是入赘,我也已经全力为你达成了。那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看在我为你付出的份上,救下我母亲一条命呢?”
“陆庭轩,我觉得夫妻两个人,如果把日子过到了互相计较着谁对谁付出得更多的这个份上,那么这样的婚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自始至终维持着冷静,甚至理智到了残酷的份上的夏霜寒道:“你觉得你我之间的这笔帐,真的算得清吗?前世我是怎么失去生育能力的,我是怎么被裴娉婷雇来的暴徒杀害的;今生我是怎么被逼无奈嫁给苏逸兴的,现在又是怎么在你母亲的栽赃陷害下,差点背上了杀人犯的罪名的,这些事情难道都要我一一摊开来和你算一遍吗?”
“是,我承认为了我们的这段婚姻能够长长久久和和美美,你确实为它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呢,难道我就什么也没有为它付出过吗?现在,是你的母亲想来加害我,是她巴不得把我拖下水,把我送上断头台,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你居然因为我的漠视和自保,而前来指责我,你难道不认为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