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幻觉
“使臣方才说,此类犬种由于出产自东海女儿国,惯于亲近女子而疏远男子,且如若驯养不好,更将会化身为难以驾驭的伤人恶犬。因此,为免明珠蒙尘以让他国贺礼白白葬送,不知巾帼不让须眉的忠义乡君,可否尝试着为圣上驯化此种雪莱犬,以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生辰贺礼?”
太后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听完这句话的夏霜寒大致已经了解了。
担负着“忠义乡君”这个名号的她,既然已经被打上了讲忠诚讲大义的名号,那么在面对着身为国礼且身为生辰贺礼的雪莱犬时,有着忠君爱国、为君分忧的操守的她,就必须在大夏没有女子训犬师的情况下,接过现在安排给她的这个活计,且不能有丝毫推脱。
说自己能力有限驯化不了幼犬?她举止凶悍且曾经出生入死过的传闻早就已经传开了,但凡她现在敢提出一星半点的反对,就等于是在跟赐封圣旨上的“英勇无畏”四字褒奖作对。
说自己需要时间准备准备,无法在今晚驯化雪莱犬?“名副其实的生辰贺礼”几个字,已经限定了时间必须在今晚。因此现如今,即使知道太后满怀恶意,夏霜寒也只能跪地领命了。
“太后现在是在为徐氏出气吧?”曾经认为只要自己暂时往后退一步就可以换回一片平静的夏霜寒,此时不得不承认当初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只不过,即使知道太后的打算是想让她在接下来的训犬过程中被咬伤或者抓伤,心中已然有了应对之策的夏霜寒,却还是淡然地微笑着应答了一声“定不辱命”。
动物们都怕火,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自然天性,而夏霜寒的着手点,也正是所有动物们都与生俱来的这个弱点。
烈酒、清水、皮鞭以及火折子,这几样东西,便是夏霜寒所需要的,用于驯化幼犬的所有物品。待所有准备都已完成后,走到大殿中央铁笼边的她,就这么示意身边的使臣将一只幼犬放了出来。
被放出笼子的幼犬体量不算大,若按照人的年龄来算,大约就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通体雪白的幼犬,一双伶俐的满含戒备的眼睛,牢牢紧锁着夏霜寒。四脚着地、耸起脊背,“呜呜”地低声吠叫着的它,摆开架势,作势就想朝夏霜寒扑将上来。
只不过,在它发起进攻之前,夏霜寒已经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嗷呜”一声凄厉雄浑的嚎叫,被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在关外生活了整整四年,因而早已习惯了狼群的夏霜寒演绎得惟妙惟肖。而当她将拢在唇边的手放下来时,被这逼真强势的嚎叫声惊住了的幼犬,已然微微露怯地往后稍稍退了退。
在一开场就打了幼犬一个措手不及的夏霜寒决定乘胜追击,于是只见她将那条在烈酒里浸泡过的皮鞭点燃后,便灵活迅捷地挥舞着它朝幼犬靠了过去。
舞动着燃烧着的皮鞭,如同一条灵活的火蛇,“噼噼啪啪”地抽打在幼犬脚边的地砖上。攻击时被火焰阻滞,逃跑时又被火焰阻拦的幼犬,左冲右突间,始终就没能闯出过夏霜寒无形中画出的那个半径为三尺的圆圈。
“呜呜”地低声吠叫着,显然已经被激怒且还并不打算认输的幼犬,在发起数次冲击后,终于一口咬住了夏霜寒手中燃烧着的皮鞭。不过,就在它一口扯断那根因为火焰的灼烧而变得脆弱的皮鞭,并高叫着向夏霜寒扑过来的同时,夏霜寒陡然扬出的透明液体与随即抛出的火折子,却将幼犬完全点燃了。
“忠义乡君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擅自杀死女儿国敬奉来的雪——”在那只跳动着的小白犬被点燃的一瞬间,大殿两侧的围观人群中便有人急不可耐地对夏霜寒发出了指责,只不过那最先发声的指责者话还没能说完,小白犬身上的火便很快熄灭了。
被周身腾起的熊熊烈火吓得在地上不停打滚的幼犬呜咽鸣叫着,直把一身通体雪白的毛滚得灰扑扑了才终于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注意到幼犬湿漉漉的宛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瞳中只剩下恐惧的夏霜寒,则扔掉手里断了的半根皮鞭,在趴伏在地的幼犬身边蹲了下来。
意识到夏霜寒的靠近,颤抖个不停的幼犬哼哼唧唧着试图爬开,但夏霜寒一只温暖的为它顺毛的手,却在揉揉它的脑袋后,一点点让它镇静了下来。
知晓身边的这条幼犬再也不会对自己发起攻击的夏霜寒,转手从使臣那里寻来了喂小狗的肉干。而咀嚼完肉干,轻轻咬了咬夏霜寒的手指头的幼犬,则在将蹲着的她扑得跌坐在地后,一边在夏霜寒崭新的衣服上踩出一朵朵黑黑的小梅花,一边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起了她的脸蛋。
事情发展到这里,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夏霜寒的训犬已经成功了。于是乎,在龙颜大悦的圣上点头赞赏她时,同样满意地微笑着的皇后,也平易近人地向她问起了,为什么火焰没有烧伤幼犬以及它为什么能快速熄灭的原因。
无视一直围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小白犬,匆匆一瞥,从太后脸上观察到细微的失望与愤恨情绪的夏霜寒,拿来烈酒与清水,又从袖子里抽出手帕,之后便为皇后解说了起来。
浸泡过烈酒与清水的混合物的手帕,在被火折子点燃的一瞬间,燃烧掉的其实是酒精。而残留在手帕上的水分,则在为起火的手帕降温的同时,防止了手帕被直接点燃。因此运用同一个原理,用小白犬替代手帕,烧掉的也只会是酒精而不会是它的毛皮。
“玄妙玄妙当真玄妙!”面带微笑的皇后在点头赞叹后,注意到了夏霜寒衣裙上的数个黑色梅花印。于是待小白犬被重新关进铁笼后,夏霜寒便被皇后指派来的宫女,引着路暂时离席,出麟德殿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去了。
跟着领头的宫女在自己所不知晓的深宫内苑中行走时,回想起自己曾经听闻的,太后在七皇子和八皇子的夺嫡争斗中扮演的角色的夏霜寒,并没有因为自己方才没有被幼犬抓伤和咬伤而彻底放下心来。
相信即使太后的势力已经被圣上剪除殆尽,但她却依旧可以在禁宫里做出点什么事来的夏霜寒,一路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心匆匆行走着,很快就跟随前面的宫女穿过花园,抵达了某处不知名的宫殿的偏殿。
偏殿两侧的数间厢房都闪烁着橙红色的灯火,某间珠帘轻摇、门扉开启的厢房里,更走出了某位双颊微红,据推测是因为不胜酒力而在此稍稍休息的命妇。
跟着引路宫女走向东侧的厢房,警惕性高的夏霜寒避开数间室内熏有熏香的房间,独独挑选了一间没有设置任何香炉的屋子,随后便迈进屋去,等待宫女为她带来替换衣物。
雅致的厢房有且只有两扇门没有窗,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于是快速判断室内还算安全的夏霜寒,又立马挪到了门边,朝光线昏暗的院子里张望了的片刻。
随后,在确认并没有什么人跟踪尾随自己,或者即将有人用暴力胁迫自己的情况下,夏霜寒暂时放下心来,在小几边的椅子上落了座。
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盆恣意绽放的不知名的红色花朵。静默无声的等待中,百无聊赖的夏霜寒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了手边的这盆盆栽上。而在低头欣赏着这盆美艳的花朵时,夏霜寒却如同入了迷一般地很快呆住了。
麟德殿内的宴会在夏霜寒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依旧在照常进行着。可是对于一整个晚上都将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夏霜寒身上的苏逸兴而言,没有了她的存在,这整个宴会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开宴之前,当夏霜寒和夏敬之进行眼神交流时,苏逸兴就明目张胆地将视线投注在了她的身上。只不过正如这些日子以来夏霜寒对他的明确拒绝一样,力求不给他留下任何一点念想的她,堂而皇之地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太后提议让夏霜寒上场训犬的时候,与她交过手,故而知道她的身手的苏逸兴是不为她感到担心的。因此,当他看见握着皮鞭走上前去的夏霜寒朝着夏敬之胸有成竹地微微点头时,他也就更加认定了,微蹙着双眉的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安排的那几位,随时准备隔空点穴以从幼犬口中救下夏霜寒的暗卫,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的事实。
而最终的结果也证明,一条鞭子舞得风生水起的夏霜寒,在巧妙地使用了“火”这一武器后,完全就把训犬这件事,看成了一场游戏。
随后,在夏霜寒离席,前去更衣的时间里,不断在脑海里回顾着她方才生龙活虎的表现的苏逸兴,并不担心显然没有喝醉的她会在皇宫禁苑里出事。毕竟在他看来,太后就算想要暗算夏霜寒,她的身边也是没有身手比她更好的人的。
只不过,待夏霜寒久去不归之后,一个明显易了容的宫女带来的一缕棕色的头发以及一张散发着悠悠香气的小纸条,却还是让苏逸兴控制不住地慌了神,随即很快找借口离了席。
棕色的、微微打着波浪的、带有缅桂花香气的发丝来自夏霜寒,这一点,苏逸兴毫不怀疑。因而,低头看一眼手中字条上标记的地点,唯恐夏霜寒出了什么事的苏逸兴,半分不敢耽搁,立即就往预定地点赶去了。
穿过花园,奔进偏殿,一路从数个散发着幽幽熏香的房间外跑过的苏逸兴,很快就来到了夏霜寒置身的那间屋子门外。
“嘎吱”一声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跨过门槛走进来的苏逸兴,在将面前的这间屋子快速梭巡一圈后,很快就确定了,除了自己和目前坐在小几边的椅子上的夏霜寒以外,整个屋子里并没有第三个人的事实。
于是乎,为了找出有人给他送夏霜寒的发丝的真实用意,察觉到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她非常不对劲的苏逸兴,快步走到夏霜寒的身边,高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霜寒你没事吧?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让人剪了一缕头发?”
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的火红色花朵上的夏霜寒,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自己默然出神的时间里,居然曾经有人明目张胆地推开房门走进屋来,伸手剪下了她的一缕长发。
此时此刻望着花瓣,脑子里什么也思考不了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放在自己面前的这盆花更为重要。直到片刻后,攥着纸条走到她身边来的苏逸兴带来了一股淡雅的香气,这才终于使她回过了神。
穿着官服站在夏霜寒面前的苏逸兴,此时此刻看在她的眼中,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而是她最想见到的人的模样。于是,眼前出现了幻觉,只把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做陆绍云的夏霜寒,就这么雀跃地高呼一声“庭轩”,随后站起身来欢快地扑进了苏逸兴的怀里。
夏霜寒的一声呼唤,让在方才的一瞬间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的苏逸兴,心中有了底。而也正是心中这份,知道夏霜寒究竟如何了的底气,让已经看透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的苏逸兴,陷入了矛盾与挣扎里。
“庭轩你回来啦,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昨日我见到熙然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你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呢!”紧紧地搂抱着苏逸兴,埋首在他怀中的夏霜寒倾听着耳畔“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声,坦率直言道:“我很想你,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日子,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霜寒......”左手紧攥着那带着香味的纸条,从来没能从夏霜寒那里得到过现如今的这番热情对待的苏逸兴,已经完完全全地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