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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04节

  男人急了:“没有就是没有!我去淮扬不是为了风花雪月的,邢家的刀图穷匕见,我每日里脑子里的弦紧绷着,哪有心情想什么男女之事!”
  女子:“你别告诉我,我姐姐呆在行宫那些天,你一直做柳下惠来着!”
  男人忽然笑出了声,音调爽朗:“我自不是什么柳下惠,起码对着你做不了柳下惠,但没有就是没有,若说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也不尽不实,她已过世,我不能说人家的阴私,你母亲想是明了的,你若疑惑可去问你母亲,你也不想想,若是我的,你父亲、你慕容家欢喜还来不及,为何把你姐姐悄悄处决了?”
  两个老妪面面相窥,这是......老百姓家的小两口吵架呢?这两人......
  静了半晌,女子又道:“就算那孩儿不是你的,她的死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进了行宫,如果不是和你有了联系,她怎会无辜枉死?她还那样年轻,那样美貌,大可以找个夫婿举案齐眉,是你祸害了她。”
  男人语声透着无奈:“怎样我都躲不掉了,好,这个我担了就是,回去命人给她寻一风水地立碑修冢,不叫她再做孤魂野鬼,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
  女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去找她忏悔,你又没对不起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恳求:“怎样才肯接受我?”
  “没有可能!”
  “为何呀?慕容定柔,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了就是。”
  “我请求你不要再对我有这样的念头,就算没有七姐姐,还有五姐姐,你难道跟她也没有亲近过?”
  男人沉默了。
  女子冷笑:“我五姐姐怎么死在宫里的你心知肚明,我虽与她非一母所出,又没什么亲情,可到底流着同样的血,还有静妍姐姐,可叹我慕容家的女儿被你毁了一半!按理我当尊称你一声姐夫才是,你做姐夫的惦记着姨妹,是何道理?”
  男人好像结巴了:“我.....我.....我......”
  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舌头不大利索:“我不是你姐夫!别说你也进宫做过我的御妻,就是没有,我也不认我是你什么姐夫!慕容家的女儿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你!”
  张夫人叹为观止,无法相信,那个结巴是自小看护的主子,崇文馆学堂上对答如流,文思泉涌,从殿下到陛下,我的妈,难不成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是怕暴露口吃?
  “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不是一路人!不可能!不可能!”
  女子要开门扇。
  门上一声轰隆响:“别碰我!放开!”
  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然后,桌椅倾倒,巴掌打在身上的声音,噼噼啪啪,男人说:“我打了你三下,你一共还了我十下?”
  女子得意地笑了,咯咯咯笑弯了腰。
  男人深情地:“你笑起来,真好看。”
  两个老妪听得傻了一般。
  “小丫头,接受我好不好,我发誓一生疼惜爱护你。”
  “滚。”
  第96章 皇帝的挫折 一个小小女……
  出了张家, 皇帝直接去了襄王府,找唯一能倾诉的人吐苦水。
  襄王散值回来正换着常服,皇帝没让小黄门通传, 进了内皋门, 径直走向书房,一路上宫婢和内监见了, 忙不迭跪。
  襄王接过热手巾把擦脸,冷不防一个急冲冲的身影进来, 一袭水天色襕袍, 面色晦暗, 眼神颓靡, 活似铩羽而归的,他恍了个神, 心道,哥现在越来越反常了,都不像他自己了, 从前他喜怒不形于色,思深忧远, 冷静的让人害怕, 如今为了个小娘子, 成日费心劳神, 有点人不人, 鬼不鬼。
  襄王挥手让宫人们退下。
  皇帝坐到山水罗汉榻上, 愁苦满目地问:“四弟, 你是不是心底鄙视我?我是不是很贱啊?”
  襄王咳了一下,洞悉人心这点,没变。
  “又怎地了?”
  皇帝手掌扶着额头, 烦躁不已:“一个小小女子,比权宦老虎,比藩镇奸佞还难攻克!”
  襄王干脆说:“如此不识抬举的,臣弟真不明白你执着的什么,天底下红颜佳人何其多,干什么非要单恋这一枝?”
  皇帝仰叹一声,苦笑道:“有时候我也疑惑,我这中的什么毒?怎就非她不可了,你不明白,偏越是和她相处,看着她为人行事,我就越是欣赏,对她从喜爱过渡成了痴迷,一颦一笑,神态动作,甚至坐在那织机前的背影,见到我噘嘴的样子......世间竟有这样一个小女子,让我喜欢的严丝合缝,她是上天为我造就出来的吗?为何让她嫁了别人?为何不能,她心如我心。每天盼着,去了张家,那怕她只是心平气和的跟我说几句话,可是......只有冷漠,只有冷漠......”
  他一阵痛苦地低笑。“原来从前,我在她心里一直是不堪的。”
  襄王完全无法体会,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帝捏额想了好一会儿,叹说:“她要是肯听慕容槐的话就好了,我亲去与慕容槐说,他们无非是要功名利禄罢了,只要让我能失而复得她。可惜,她是至死都不会听慕容槐的。”
  襄王青着一张脸,不想答。
  睿智英明的君主,竟为了个粉黛,要去低声下气求那佞臣。
  哥,这是堕落了。
  此后,皇帝开始每日去一次张家,成了很规律的习惯,不管多忙,下晌总要抽出一个时辰,坐在院中,喝着茶看她纺织,只是默默的坐着,从不干扰。
  柔美姌巧的身线,姿态闲静,动作行云流水,织的极快,偶尔起身梭纬线,或捏个湿帕子擦汗,或端过旁边小几上的茶杯,饮几口凉茶。头顶花穗硕硕垂下,一串串的淡紫色,被织机震的落在发间、肩头,她也不拂去。
  他想着,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她完全视若无睹,当他是空气一般。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安可一周岁的生辰,张夫人和何嬷嬷准备了“抓周礼”,小女娃粉嘟嘟的小脸,笑的灿漫无比,靥出甜甜的小涡,可以松开手走两步,会撒娇,会嘟囔着含糊不清地说“抱抱、吃吃”,伸手抓了一团七彩绣线和一个绣花绷子,她们说,长大了也是位心灵手巧的小女子,肖似母亲。
  定柔露出了久违的欢喜。
  他带了贺礼去,亲手雕的一只水晶小狗,安可的属相。
  小女娃喜欢极了,攥在手里,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憨憨地对着大人吐舌头做鬼脸。
  定柔看着活泼好动的女儿,心生感动,想到母女俩能有今日,全拜人家所赐,若不然怕已魂归阎罗,到底应该感激的。对着恩人,敛衽端端正正福了一福:“谢谢了,我们母女承蒙君厚恩,不胜感激,终生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处,必赴汤蹈火,死而无辞。”
  皇帝心头一阵激动,险些伸出手将她揽抱入怀,说出那句:“你若想报答,不如嫁给我。”
  “我们母女身份微贱,若不嫌弃,让可儿以后唤您义父可好?”她小心翼翼问,下意识保持着距离。
  “好。”只要你不再冷着脸,说什么我都答应。
  她又道:“陆慕容氏替亡夫谢陛下隆恩,来世我夫妻两个犬马相报!”
  这意思是,我们之间,只是皇帝眷顾舍生疆场的臣子,照顾遗孀孤女。
  把我推的更远了。
  他动了动唇,到底还是忍回去了。
  此后,她不再冷着脸,每次去了,也肯对他说几句问候的话,或相互打趣几句,他恍若做了一个琉璃梦,极怕碎了,不敢触碰,不敢越雷池一步,小心翼翼呵护着,守望着。
  直到那次。
  三十万守备军出塞,联合陇右节度使、河西节度使,兵分两路入祁连山,切断大矢国与伊贞的会师,各自鏖战。简临风部在甘州遇上了高温,遭遇围困,水源枯竭,兵卒们苦不堪言,力不胜战,除了突围出来的三百骑,六万人全军覆灭,上将、中将伤亡近百,尸骨如山,血流漂橹。
  这次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如此重创。
  那天,当着朝臣,没有露出任何颓唐,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君王。
  可是,回到昌明殿,眼前全是那些死伤的兵卒,尸山血海,他们家人此起彼伏的哭声,从淮南到西北大漠。
  民间说,这一仗,天不眷顾。
  晚间宫门下钥前,去了张宅,安可跟着奶母睡了,定柔在灯下缝纫,见到他来,诧异了一下,忙去煮茶。
  “怎地这会子来了?”
  “想看看安可。”
  “她睡了。”
  “哦。”
  望见他脸色不好,关切地做了龙湫茶。
  汝窑天青釉莲瓣茶盏,盛着一脉澄黄透澈的茶汤,她说:“这雁荡毛峰是道家的养生茶,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灯光下,女子微微蓬松的发髻增添了几分娇慵,如露如星的眸子清凌凌,眼睫倏忽一闪,似朦胧着氤氲的雾气,美的不可方物,纤巧柔荑的小手,十指若新削出来的雪葱小段,指甲粉彤若珠贝,触过的地方,余留美好......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定柔吓了一跳,胡乱挣扎一气:“你作甚!放开!”
  男人的手臂如铁环紧紧锁住她的腰身,脸颊贴着衣帛摩挲,女子曲线柔桡玲珑,婹袅不盈一握,他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身体生出狂烈的渴望。“我要你......”
  定柔握拳捶打,拳拳重击:“我以为这些日子你想通了,不会再勉强,竟又原形毕露!”
  他已欲念焚身,一下下挨在身上,感觉不到疼,反而激的愈发不可忍耐:“今夜成全了我行不行,宝贝,你要什么,这锦绣天下我都可以捧到你面前来!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倾尽天下来宠爱你,还有安可,她一辈子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我发誓,视作亲生一般疼爱呵护。”
  “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她使尽力气,却推不开半分。
  “我要你......我要你......”
  她恼羞到极处,忽然不动了,他以为她默许了,立刻吻着衣衫缠绵向上,如暴雨般落在颈项,她的手冷冷挡在了唇上,目光冷戾如电,逼视着他,道:“今夜许你,慕容定柔一不要荣华富贵,二不要什么锦绣天下,你是皇帝或是阶下囚,没什么区别,我只要一样,明媒正娶。”
  他身躯震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
  定柔趁机推开他,嘲讽地笑着,转头走到窗前:“陛下口口声声要定柔,可定柔对你来说算什么呢?陛下后宫佳丽如云,若定柔真的从了陛下,算是情妇还是侍妾?左不过,是你一个粉黛玩物罢了,吾与昭明哥哥三书六聘,三媒六礼,拜过天地父母,无论生死都是彼此一生一世的唯一,而陛下能给我什么呢?”
  能给她什么呢?
  这句话,比甘州大败更加挫败了他。
  忽然觉得,穿着衮冕,坐在金龙宝座上那个人,除了面前的皇舆全图,一无所有,江山万年,而他只是血肉之躯,百年后,不过史册上一个名号尔,史书工笔,自有评说。
  她最后补了一刀:“我深爱昭明哥哥甚矣,不能梧桐相老,鸳鸯双死实为至生之憾,若非稚女羁绊,早已徇夫而去,决不由残躯苟活人世,我心已随夫君永葬大漠,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张夫人听说皇帝来了,提着灯笼来到西屋,想着探探动静,若皇帝果真留宿,自是皆大欢喜,明早要准备御用盥洗的物什。刚走过来,忽见门扇打开,一个傲岸的身影走出来,扶着门框,眼神如梦游,迈步跃过门槛,走到阶下,猛然一个趔趄,脚下滑了一阶,险些跌倒,却浑然无觉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趟着月色走了。
  张夫人跑进屋里来,女子站在窗前,她问:“我的天爷呀,你对陛下说了什么?老身从小看他到大,可从未见他失态过。”
  襄王接到口信急急驰马赶往瑞山行宫。
  是夜,一弯残月如钩似弓,挂在梧桐树梢,月色淡白,迷朦如蛟纱,树影婆娑,万籁俱寂,虫声啁啁。
  皇帝还是在凉亭中,这次不是吹笛,捧着酒坛子灌酒,小柱子一行不敢上前,躲在假山后,愁云惨淡道:“已喝了不少,奴才知道陛下的酒量,怕是已经醉了。”
  襄王走近了,酒气冲天,皇帝看到他,醉眼朦胧,举起酒坛:“来,四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朕从前怎么不知道,酒是好东西!”
  襄王要夺酒坛:“哥,你可从未这样过,一次兵败,何以如此想不开,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仗,咱们还是占了上风的。”
  皇帝又猛灌了许多,对着月亮高声喊:“难!难!难如登天矣!”
  襄王坐到他身边。
  皇帝呵呵大笑了一阵,垂首道:“原来我他妈输在这儿了!最致命的地方,明媒正娶,我偏就这个给不了她!”
  襄王这才茅塞顿开,又是因为那个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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