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好眠
“不能因为你爱我，就把所有错揽到自己身上，”岚筠的目光也落在两只交握的手掌，“或许该告诉你，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比起生气，我更多的是迷茫。”
魏枳面露不解，他以为岚筠之所以不想见他，就是生了他的气，可真相好像不是这样。
岚筠看出他的疑惑，“你听我继续说。”
“迷茫……是因为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么生气。这不应该。”
“即使我们已经很亲密，被冒犯隐私也该是很严重的错，我应该生气，应该骂你，应该在知道的那一刻就发脾气把你赶走。”
“可事实是，那种情绪很淡。我不懂为什么，我害怕是自己不知不觉爱你爱得太深，迷失了自我，当时脑子一团乱。”
“不过现在想清楚了，一方面是因为你这样做正好救了我，我对这件事充满感激，另一方面……”
岚筠看向那双墨色的眼眸，心绪被搅出层浪，“另一方面，我不忍心怪你，这里真的很爱你。”
“或许我向你表达的爱太少，没能让你感受到。”
将大手拉到心口的皮肤，温暖的触感没有带来半分不适，她默默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陷得太深了。
男人的手只是稍微碰了碰，又立马拿开，沙哑的声音难掩激动，“所以云云是……原谅我了？”
咫尺之间，他憔悴的眸子中倒映出同样憔悴的她自己。
手背上的温度依旧高热，沉默半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慢将自己埋进温暖怀抱，得到一个有力的回拥。
“那你愿意跟我回家？”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不敢轻易相信。
“魏枳，你真的很傻，我没骗你，”她看着透明的输液管叹气，“我离开只是不想让你一起难受。”
她知道自己为了克服黑暗要经历些什么，这糟糕的一切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
“你瘦了，”她摩挲着锁骨之间的沟壑，下颌线条凌厉瘦削，胡茬更是放肆地冒出一截，指腹刮在两颊，一阵刺痛，“又生病又变瘦，食言了，魏枳。”
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神，“抱歉，我没听云云的话。”
“就道个歉？”她很不满意。
他脸上的红晕更甚，讨好地轻蹭柔软发丝，“云云想要什么，都可以，这次一定听。”
手掌重新握紧她的小手，十指交扣。
“我又不会像你一样食言，”岚筠一记白眼，“多带我出去吃点好吃的，行不行？”
他略微诧异，随即弯起唇角，“行，听你的。以后不管还要做什么，换我陪你好不好？”
“好。”剩下的事，也只有你可以。
医院的夜格外长，但吊瓶里的液体终有流尽的时候。
病损的关系仿佛也被彼此的退让改善，久旱的土壤迎来雨露的浇灌，似乎重新欣欣向荣。
除了她的脾气和身体隔阂，一切都重回轨道。
酒店大堂，小七跳进她的怀里左蹭右蹭，伸出舌头舔起手指。
毛茸茸的团子又重了一些，岚筠感叹：“看来他没喂好自己，倒是把你喂得很好。”
“喵！”才不是，都是这里的小姐姐们喂的，我好好吃饭，但他自己不好好吃饭。
“他也太折腾你，来这两天，还要把你带过来，坐飞机累不累？”
“喵！”才不是两天，他都住了一周多了，小七好想家里的玩具。
“要回家了，开心吗？”
“喵！”开心！
魏枳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走吧。”
正要出门，身后传来一阵脚步，“魏先生，请稍等一下。”
“还有事吗？”他们转身，魏枳朝小跑过来的大堂经理问道。
“是这样的，可否请您填一个简短的问卷，只需要两分钟。因为您带着猫在我们酒店住的时间不短，我们很少接待带猫的客户，所以如果能给我们提一些宝贵意见的话，不胜感激。”
魏枳还没来得及回答，岚筠已经察觉不对。
“请问他在这儿住了多久？”
“魏先生共住了十一晚，小七也是，大家都很喜欢小七呢。”
“是嘛，小七还乖吗？有没有弄坏你们的东西？……”
魏枳在一边默默填好问卷，犹豫着什么时候递给跟岚筠相谈甚欢的大堂经理。
偷偷观察了一下，云云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填好了？”她甚至转过头来笑着问。
魏枳还了问卷，不太敢去牵她的手。
“走吧。”
小指勾过他的指尖，女人低头与猫儿轻笑，先一步踏进回程的阳光。
一路上，魏枳都在等待她开口询问，或是生气，或是责怪，但岚筠像是忘了，只字不提，倒是强烈要求要出门吃饭。
满足地喝掉一碗汤，岚筠擦擦嘴角，“哎呀，人间美味。好久没吃鲜掉眉毛的鱼了，你不知道，程愈做饭难吃的要死。好好喝，我还要一碗！”
“阿枳你也多吃点，脸上肉少没有原来好看。”
除了言语间的提及，她与之前并无不同，连眼神中都跃动着明亮的光。
于是他也默契地不提，弯弯眼眉，“好，我会尽快让肉再回来，云云记得监督。”
“放心，把你养成小七，一天比一天胖。”
“他是在长身体，我吃太多可真的会变胖。”
“不会，胖了你多上两天班，自然会瘦。”
……
温馨的气氛直到回到家中，戛然而止。
岚筠盯着桌上的手机一言不发。
自从去找程愈，便再没开过机，如今已经没电。
黑黝黝的屏幕，像紧闭的潘多拉魔盒，装满未知的恐惧，可以想象迎接她的的打探、评论、窥视，岚筠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打开。
魏枳坐在一旁，紧张地观察岚筠的反应，却见她忽然转过头微微一笑，问：“那晚陪我睡的是你对吧？”
愣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程愈说你做了噩梦，让我过去……”
小手将电源插好，然后与他掌心相贴，“不用解释，是你就好。”
这份沉默的付出，仿佛有力的依靠，已经能给她足够的安心，和面对一切的勇气。
开机动画后，锁屏界面一刻不停地弹出一条条消息，直到再次完全熄灭，她才伸手去拿手机。
“好烦啊……”轻叹一声，与其处理这些，她宁愿处理自己。
还没来得及解锁，手机便被拿开。
光再次围拢上来，无形无质却如同最坚实的堡垒。
“赵文山被抓了，丁予慧被解聘，校长提出要补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怕。”
魏枳捡了重要的事一件一件告诉她。
“被抓？”岚筠不敢置信，“有证据？”
“我提供的。”语气淡然得仿佛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那你岂不是也……”
揉着她的发顶，魏枳眨眨眼，“是匿名，只要云云不告密。”
她不由得抚过俊朗的眉眼，眸中难以自抑蒙上一层水雾，“魏枳，你不必要冒这种险。要是有人知道怎么拿到手的，你要怎么办？”
一个互联网公司老板下手黑了教育系统的内部网，可以预见的名誉崩盘，他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我太恨他了云云，”手指轻轻将发丝压到她的耳后，又忍不住安抚，“不会怎样的，别多想，一切是他罪有应得。”
这些天透过摄像头看到的最后一幕总是在眼前回放，第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想要一个人去死，如果连把他送进监狱都做不到，他更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别的事。
岚筠无言，他固执地要进入她的黑暗，舔舐一道道伤口。
她只好一边担心，一边又无法拒绝这份温柔。
“不想看就不看，困了？”不由分说，她落入熟悉的怀中，继而是熟悉的床。
身侧压下一道人影，沙哑声线温和地轻哄，“红眼睛像兔子，该睡觉了。”
不想辜负他的安抚，手试探地搭上他的腰，身体却自然而然找到合适的姿势。
岚筠闭上眼，如归巢的鸟，卧在熟悉的角落，疲惫感在额头触碰唇瓣之后席卷而来。
一夜好眠。
窗帘将明媚的阳光悉数遮挡，魏枳难得睡过头，黑甜的沉睡一扫数日的疲倦，睁开朦胧的睡眼，岚筠正在怀里抬头看他。
“醒了？”她浅笑问候，“不太早的早上好，送给你。”
明媚的笑脸，熟悉得令他眼角微湿。
“你在，什么时候都好，”雾气将眼中的温柔晕开一环光晕，身体向下移动几寸，魏枳跟她对视，“云云，可以吻你吗？”
她笑意不减，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男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柔柔地与她的唇相贴，观察着她眼神中并无什么异样神色，才将唇瓣吮住，一亲芳泽。
不带多余的情欲，似乎只有无尽的温柔，连舌尖的接触都是纯粹的缠绵，更像单纯地确认她的存在，然后浅尝辄止。
“结束了，不怕。”她藏在身后的手指已然在颤抖，魏枳的掌心贴在手背上力图抚慰她的不安。
他并不知道她是如何克服心理阴影，但只那一晚见到的，就足以让他想像出其中的痛苦。
从小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岚筠的勇敢和坚强无需怀疑，可那时却需要酒精和烟草来自我麻痹，甚至在清醒后还要强迫自己去重现恐惧的经历。
他不忍心让她受更多的罪。
“云云，以后只拥抱也可以。”
岚筠摇摇头，发丝蹭在颈部微痒，“我不会后退。欲望是我爱情的一部分，如果连最基本的表达都做不到，在一起也不会长久。”
他无法否认她的话，更没有理由阻挠她恢复健康，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剜掉旧创。
“我知道了，但不要再去酒吧了好不好，云云，我不想让别人碰你。”
那些恶心的手与肢体，几乎压垮他的神经。
见她不答，魏枳将人抱紧，声线交杂着克制与冲动，“原谅我的自私……只习惯我一个人，求你。”
心脏抽痛起来，她颓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发出拒绝他的声音，或许是不能够拒绝自己——面对所有人和只面对自己的爱人，自然选后者。
也罢，“好，我答应。但是……”
魏枳紧张地等待下文，却听到岚筠说：“我要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