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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福运绵绵 第28节

  皇家的事向来复杂,玉妩不知周晏夫妇平白无故为何要迁居寿州,但她却清楚,千里迢迢的赶路,又是废为庶人的身份,夫妻俩到那边后日子绝不会好过。
  梦泽年纪还小,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周梦泽的眼圈儿都红了,却愣是强忍着,只低声道:“有劳婶婶。”
  “既是婶婶,就不必见外,回头咱们就在这儿住着,有我和王爷,还有小柔嘉陪你呢。梦泽只管安心读书,等父母亲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看课业,好不好?”玉妩算起来也就比梦泽大了八岁,这般闻言软语,倒颇似长姐。
  周梦泽用力点头,似是说服自己。
  萧令华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梦泽仰起头,明明才七岁的孩子,神情却分明露出坚强,“母亲放心,我定会用功读书,等你们回来!”
  “很快就会回来的。”周曜淡声。
  周晏似微觉诧异,抬目看向弟弟,就见他稍稍倾身靠向玉妩,道:“梦泽带了几件随身的东西,你同大嫂一道过去,安顿他住下。院子也该腾出来了。”
  玉妩颔首应了,遂与母子俩出了映辉楼。
  王府里虽然院落众多,却都有人精心打理,因周曜常年不在,空置的院落也无需腾挪,稍加清扫整理,再按着入住的人添些陈设用物即可。周晏夫妇前晌就来了,徐司闺命人忙了半天,此刻院中早已收拾得齐整。
  萧令华陪周梦泽入内,算是给孩子安心。
  *
  映辉楼后的水榭里,周晏的神情却颇肃然。
  被废为庶人时,他便已看清乾明帝藏在慈父外衣下的帝王之心,如今被迁往寿州,除了日子艰苦些,也不算大事。甚至在周晏看来,若他的落败贬谪能打消帝王的猜疑忌惮,对于周曜而言或许还会是好事。
  只要弟弟能顺遂,他愿意平静接受。
  哪怕代价是他始终深藏的满腔抱负,还有对朝政的理想,都将断送在远离朝政的寿州。
  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先贤早就写得透彻,周晏也做好了准备,甚至想过终身不归。
  直到周曜说他们会很快回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玉妩和萧令华耳中是宽慰之词,但周晏却知道,弟弟绝不是为了安慰而胡诌的性子。
  既说了这样的话,必定是心中已有了成算,甚至按周曜的性子,恐怕有不低的把握。
  是以在玉妩和萧令华母子离去后,他便肃了容色。
  “你方才那句话,不是随口安慰吧?”
  “皇兄果真心思细腻。”周曜笑了下,亲自给兄长斟茶,低声道:“迁居寿州远离京城的事,必定是乔氏在背后撺掇,想让皇兄彻底远离权位,甚至死在外面。好在皇上还没彻底昏聩,选的寿州离萧大人不远,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他也就剩这一点仁慈了。”周晏微嘲。
  周曜亦哂笑了下,而后道:“梦泽留在王府,有孙嬷嬷亲自照料,定能周全。皇兄尽管放心去寿州,据我推算,不出年底,便有望重回京城。这数月之间皇兄尽可装聋作哑,不理身外之事,打消皇上的忌惮。”
  “不出年底?”周晏似想到什么。
  周曜颔首,“甘州,郑德。”
  周晏霎时明白了他的打算。
  倘若乔氏举荐的武将庸弱无能,难以御敌,这确实是极大的转机。只要周曜能力挽狂澜击退敌兵,哪怕乾明帝心存忌惮,在战胜归来时仍需厚加封赏,着意优待。
  毕竟皇位之下还有万千百姓和满朝臣子盯着,帝王必得以身垂范。
  届时,周曜便可争得喘息之机。
  而朝堂上瞬息万变,这点喘息之机里定能蕴藏无限希望。
  只不过——
  “我听说皇上派内侍来王府,却被你气回去了?”
  “是啊。”周曜承认得理直气壮。
  周晏噎了下,一时间竟也摸不透弟弟的路数。
  倒是周曜气定神闲,跟从前顽劣胡闹时那样,故意卖关子不解释,只等周晏有点生气了,才道:“其实在那之前,我让曹英上了封问安的奏折,顺便说了声病情。那奏折便是告诉皇上,我的病好了,能走能动,没准儿还能上带兵打仗。”
  “但想让我出手,却没那么容易。”
  周曜说到这里,神情微微冷凝,“这半年里,他先是废了你的东宫之位,又听信诬告重责于我,放任乔氏在亲事府做手脚,换了是谁都得寒心。他身在帝位,却为猜忌自断羽翼,我何必赶着再去招惹猜忌?”
  “只有等到情势危机之极,他有求于我,他才能知道这猜忌的恶果。”
  “惟其如此,我才能拿到足够的筹码。”
  极为冷静的语气,跟从前热血昂扬的少年迥异。
  周晏记得弟弟刚从军出征的时候,当真是志气昂扬,满腔热血。以皇子之身从军历练,无数次率兵直捣敌腹,冒着性命危险为国征战,热血洒在黄沙戈壁,制敌于先除去隐患,他以满腔热血换来边境安稳,江山不移,换来百姓富足,将士齐心。
  除此而外,还有点跟乾明帝赌气的意思。
  ——他想让皇帝知道,戚氏的血脉究竟如何守护这江山。
  那在年长的周晏看来终归有些少年气。
  但也是这份少年意气,赤诚而珍贵,千金难求。
  如今,终是被乾明帝亲手磨没了。
  从前的周曜,岂会坐视边境战火蔓延、百姓受苦却按兵不动?
  但他确实没有旁的选择。
  毕竟,乾明帝极为忌惮周曜在军中的威信。
  周晏叹了口气,忽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那是杯烈酒,可灼尽满腔愤怒不平。
  周曜没说话,给他续满茶水。
  只等三杯饮尽,周晏才道:“这场仗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吧?甚至,有几分人为?”
  这话若从别人嘴里问出来,周曜能当场削了他脑袋。
  但亲兄长毕竟不同。
  周曜并没生气,只摇头道:“东昌是朝廷的死对头,郑德更是数次举兵犯境,伤了我无数将士。若不是他狡猾诡诈,极擅撤军逃命,我早就手刃他安慰军中亡魂了。边境的安稳,商道的繁荣,是万千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我决不会拿这个来冒险。”
  “但有些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东昌一直对商道虎视眈眈,前两年之所以消停老实,是被我打怕了,有所忌惮。一旦我失势甚至死了,他们定会举兵犯境,迟早的事。朝堂上没人是郑德的对手,到时候就算皇上醒悟后悔,也没法挽回,定会令百姓流离失所,平白遭殃。”
  “我想做的,只是避免这种悲剧。”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晏岂会不明白?
  “淮阳王府的实情轻易传不到东昌,你是故意往那边放了消息?”他问。
  周曜颔首,“满京城都以为我快死了,朝廷上下莫不如此,我再放些假消息过去,郑德必定信以为真。之前数次大败,早就攒了深仇大恨,得知我快死了,他哪还能等得住?趁着我还没被乔家害死,借这次大战除去东昌精锐,于朝廷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数年前,周曜便是以一场凶险之极的恶战重挫郑德锋芒,换来了边境安宁。
  如今心存忧患的仍是他。
  而居于帝位的皇帝……
  骤然变疾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卷入的水珠落在脸上颇为冰凉。
  周晏捏紧了茶杯,眼底分明有冷嘲涌起,“皇上只顾着皇位,他或许已经忘了,边境究竟潜藏着多凶狠的敌人。”
  “承平久了,他或许以为打仗很容易,随便派谁都行。”周曜淡声。
  但其实哪有那样容易的事?
  即便是所向披靡、屡战屡胜的他,也常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只是他从未提起过而已。
  *
  周晏与萧令华离开后,梦泽的情绪便颇为低落,独自坐在房间里捧着卷书,却久久不曾翻动,自是挂念双亲之故。但当旁人过去时,他却又竭力摆出小男子汉的坚强姿态,读书习字极为认真,分明是不愿让人担心。
  玉妩瞧着只觉得心疼。
  才刚七岁的孩子,换在别家正是上房揭瓦人嫌狗憎的年纪,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更不知忧愁为何物。
  梦泽托生在世间最尊荣富贵之地,却早早卷入宫廷争斗,失了许多快乐,却如此懂事。
  玉妩想了好些法子,仍未能令他展颜。
  孙嬷嬷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气。
  “先皇后过世的时候,咱们王爷也是这般年纪,从前多爱说爱闹的孩子,那会儿却像是变了个人,好些天都不说一句话。奴婢也想过许多法子都没用,梦泽这孩子,也还是得慢慢来。这个乔家,当真是造孽!”
  她提起乔家,分明藏有恨意。
  玉妩隔窗瞧着桌前端坐的梦泽,有些出神。
  她其实从没想过周曜幼时是什么样子,只是敬佩他的赫赫战功、满腔热血,忌惮他的喜怒无常、威仪名声。
  他在经历丧母之痛前,也会像梦泽待小柔嘉那样,对旁人疼惜照顾,温柔呵护吗?
  玉妩实在想象不出周曜温柔起来是何模样。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
  翌日前晌,梦泽端坐在书桌前,努力摒弃杂念,盯着书中晦涩艰深的文字,琢磨父亲曾讲过的道理。暖热的风徐徐入窗,经过摆开的冰盆时变得凉爽,但远处树间蝉声嘶鸣,仍扰得人心浮气躁。
  那声音他是极熟悉的。
  来到淮阳王府之前,他跟双亲住在沈巷小院里,但凡天气热起来,周遭都是这般叫声。
  小院里无冰可用,母亲便会取团扇慢慢为他扇凉,困于逆境的父亲则会翻开书页,亲自为他讲解,深入浅出。
  那院子丝毫不及东宫的尊荣,梦泽却很喜欢。
  因双亲皆能抽空陪他,而非整日忙碌。
  但如今,他们却都远去了,前路未卜。
  梦泽握住一双拳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他答应了的,要好好读书。但心里的担忧难受仍汹涌而起,他怕双亲在途中出事,怕他们像那些侍卫暗中议论的那样,一去不归,再无音信,将他独自丢在这座京城。
  他将拳头握得更紧,几乎撕裂书页。
  便在这时,窗外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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