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我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衣服、鞋子统统都懒得脱,都记不住有多少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现在无论如何也要补上,等第二天起来,去找那个没义气的二娃子算账!狗娘养的,抛下老子先跑不说,老子生了几天病,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硬是不来看看我!
  爸爸、妈妈没有谁,两个人鼓鼓捣捣,又是搬桌子,又是翻柜子,忙活个不停,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应该是给刘伟布置香案,准备安放牌位。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浑身上下哧溜溜的被脱了个精光,衣服、鞋子集体不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水流的“哗哗”声,肯定是被妈妈拿去洗了。
  爸爸总是说我一睡觉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抬出去卖了都不知道。以前老是不服气,现在想想,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我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北墙透气窗户下果然摆放好了一尊香案,一块暗红色木牌灵位端放其上,牌位上整整齐齐写着一行字,正是刘伟的名讳和生辰。牌位之下,一尊铜炉,三枚黄香,袅袅生烟。
  看着这些东西,我一点也没有害怕,心中反而隐隐升起一股踏实的感觉。
  陈汉生的话一定不会有错,刘伟不会再报复我了,他只会保佑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十五章 金鬼伤人,水鬼索命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年。
  我八岁这年,堪堪入夏,真是家里麦子成熟的季节。
  那时候还没有联合收割机,都是人工用镰刀一茬一茬把麦子收割完毕,拉回家里,再找打麦机,几家人一块作业,将麦粒打出来。
  那年代的打麦机十分原始,笨重而且效率很低,打出来的麦子也不干净,总是混着打碎的秸秆,所以打出来的麦子还要晾晒一阵,然后在有风的日子里扬麦,让风把碎秸秆吹走。
  这一年,我爸爸很高兴,因为他低价从别人那里买来了一台二手的打麦机,拉回了村子里。
  打麦机就放在我家大门外,村子里谁要是想来打麦,就给十块钱,这样算下来,也能小赚一笔。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福祸相依,乐极生悲,这打麦机差点要了我爸爸的命。
  那是邻居家打麦的时候,我爸爸在一旁帮忙把麦子塞进打麦机的进口,进口里是高速旋转的铁风轮,螺旋式把麦子连杆打碎。
  爸爸就是在塞麦子的时候出事了。
  他只是把麦子塞进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阵风起,他的袖子突然被吹进了风轮,风轮扭转衣袖,连带着爸爸的胳膊也卷了进去,当时就传出来“咔”的一声脆响,鲜血四溅,我爸爸惨叫一声,人就倒了下去。
  幸亏邻居在一旁,见机快,动作也快,一个箭步飞奔上前,奋力把爸爸拽了出来。
  当时,爸爸是疼晕了,如果邻居不援手,爸爸的上半个身子就全都会被风轮搅进去,打得粉碎!
  爸爸是侥幸捡回来了一命,右胳膊差点没废掉,肉就不说了,几乎稀烂,骨头都被打裂出口子了,医生打进去了六根钢钉,前后休养了六个多月,才算保住没断。
  事后,我们才知道,这打麦机原来的主人为什么要低价卖这机器,就是因为这打麦机之前出过事故,搅死过一个人!
  那主人觉得晦气,不敢再用,就低价卖了。
  老人们都说,这机器里住进去冤魂了,一定会找人替死,爸爸是新主人,就被那冤魂相中了。
  这说法让我、爸、妈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继而又想起了陈汉生的话,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供奉刘伟牌位期间,有他保佑,但是五行鬼众寻衅就寻到了爸爸、妈妈身上,陈汉生还说过爸爸命中五行犯金,让他小心刀兵利器,这次事故算是不幸言中。
  爸爸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灵石,感慨道:“陈老先生真是神相,说的话句句灵验,这灵石救了我一命!”
  说完,爸爸又盯着妈妈脖子上的灵石,道:“老先生说你命里犯水,你可千万不要去水边上,这灵石也别去了,丢了。”
  “嗯!”妈妈点点头,又看着我道:“要不是陈老先生,这灾就是用用受了。他现在倒是有了福运。”
  这福运又一直延续了十二年。
  十二年后,我二十岁,高考失利,赋闲在家已经两年。
  依旧是秋天,九月初九重阳日,这一天中午,我吃了饭,回到里屋准备睡觉,刚坐到床上,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仿佛什么断了似的。
  我吓了一跳,连忙仰着脸逡巡四顾,想找找那声音的来源。
  末了,我的目光落在了北墙下的香案上,那里原本袅袅生烟的三根黄香,此时此刻全都熄灭了。
  不是燃尽熄灭,而是还剩下一半就熄灭了。
  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走到香案前仔细一看,刘伟的牌位从上到下,整整齐齐裂开了一道缝,直挺挺地仿佛是被斧头劈开了似的。
  忽然间,我就想起来十四年前陈汉生说过的话:“我这里有刘伟的生辰八字,你们回去做一个长生牌位,刻上他的名字、生辰,摆放在内室之中,每天三炷香,逢年过节祭拜。若是有朝一日,牌位无故自行断裂,就可以撤掉了。那时的他应该已经怨消灾满,重新投胎转世去了。”
  “呼……”
  我长出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那牌位,心中的感情复杂难以言喻,十四年了,本来是阴阳宿仇,后来却像是一直陪伴我成长的兄弟,突然间就真正没了,异样的轻松之余,总觉得怅然若失。
  这是解脱,也是束缚。
  但是,牌位毕竟要撤掉了。
  陈汉生的话,我直到现在都完全相信。
  他是个奇人,也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崇拜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最为崇拜的人,那神乎其技的玄术以及无人可比的风范,足令我一辈子心驰神往。
  只是,这十四年来,因为各种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不但没有再去见他,就连任何与陈家村有关的消息,我都刻意避开,爸妈也从来不提,不管,不问。
  不是没有时间看他,而是我不敢见他。
  为什么不敢见他?就因为他发过那个毒誓。
  如果我十五年内,成不了他的孙子,他若活着,则遭天打肉身;他若已死,则遭雷劈棺木。
  现在已经十四年了。
  我爸妈从未有让我过继出去的意思,这让我怎么有脸去见我的救命恩人?
  不但是我,我爸妈也觉得于陈家有愧,不但没有再去过,也从来不再提过。
  人就是这样,对讨厌的人避而不见,对有恩于己的人也往往避而不见。因为,欠着一份人情总归不是好受的事。
  不对!
  我突然想起来十四年前,我藏在陈家西院,跟着陈弘德一起偷窥陈家大院里的情形。
  那个时候,陈汉生正在跟他的孙子陈元方赌。
  赌什么?
  赌命!
  陈汉生赌自己只有十年可活,如果赌胜,陈元方就必须入相。
  现在,十年之约早已经过去了,陈汉生他人呢?
  陈元方究竟入相了没?
  我心中陡然一阵发慌,陈汉生的相术精妙无双,说什么话都仿佛金科玉律,不会出错,他说只有十年可活,那应该就只有十年可活。
  如果真是这样,他已经去世了四年了?
  不行,说什么我也得去看看他。
  说去就去。
  就算心里再愧疚,也得去。
  我先把刘伟的牌位和香案移走,然后在家里休息了一阵,中午去找人,时间上似乎不太合适。
  再说,去拜望救命恩人,总要带一些东西吧。
  休息之后,我洗漱干净,穿戴整齐,骑着自行车去镇上商品店买了一些水果、鸡蛋回来,准备跟爸妈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一起去。
  我刚骑车走到村口,就看见一群人乱哄哄地挤嚷在一起,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我赶紧上前去看怎么回事,还没走到跟前,人群里就挤出来一个人,正是长大后的二娃子,我冲他喊道:“信球娃子,咋回事啊?”
  自从那年他不讲义气,丢下我一人独自逃跑,害我中邪了好几天后,我见他就骂他“信球”。
  这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笨蛋、傻瓜、怂货。
  二娃子看见是我,一溜小跑过来,说:“吴用,你还看热闹啊,那是你妈掉水里了,差点淹死!”
  我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劈手揪住二娃子,骂道:“你他妈信球货敢咒老子的娘?”
  “真的!”二娃子挣扎道:“狗才坑(骗)你!你过去看看,你爸也在呢!”
  我这才信了,丢了自行车,也冲进了人群,果然看见妈妈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浑身湿漉漉沾满了泥沙,爸爸正在使劲儿地按压胸腔挤水。
  我惊得面无人色,扑上去就喊:“妈!妈——爸,我妈这是怎么了?”
  第十六章 灵石保命,鬼爪现世
  爸爸正在给妈妈推按挤水,听见我喊,就抬头看了我一眼。
  “还有气儿,别慌。”爸爸的声音稳中带着一丝颤抖:“已经叫了救护车,应该没事儿,水都吐出来了。”
  正说之际,鸣笛声大震,救护车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妈妈抬上车,我和爸爸都跟着坐了上去。车一路疾驰,车上的医生也开始急救。
  “没有生命危险。”医生检查完妈妈的身体后,说了一句。
  听见这话,我和爸爸都松了一口气。
  医生又指着妈妈脖子上的灵石问道:“这挂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不去了?勒着病人的脖子怎么办?”
  说着,医生伸手就去拽那黄线。
  “别动!”
  我和爸爸异口同声大喝道,又几乎是同时伸手去阻拦医生,医生被吓了一跳,懵了半天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东西是护身符,就是因为有它,我妈妈才没事!”
  医生又呆了呆,和旁边的护士面面相觑,同时撇了撇嘴。
  爸爸说:“不好意思,孩子们信这个,就别动了。”
  医生这才不再说什么。
  我问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妈妈命中犯水吗?陈汉生都交代过了,不让到水边去,可为什么好端端的,妈妈会掉进水里,差点被淹死?
  爸爸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妈妈和村子里的几个村妇一起到河边洗衣服,河水是流经我们村子的河,临岸也不深,再加上是众多妇女一起去,所以也就把忌讳给抛之脑后了。
  妈妈洗衣服的时候,把盆子放在河边,衣服在搓板上搓,搓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哎,你的盆子漂了!”
  妈妈一看,水盆进了河里,随着水一漂一漂,幸好还没漂远,妈妈赶紧伸手去捞,结果又是一道水波打来,盆子又往前漂了一点,妈妈也差一巴掌的距离就够着了,于是妈妈就往下走了点,结果伸手去捞的时候,水盆再次往前漂了一点,妈妈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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