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元媛院里其他的仆人们都散了,比起刚才人声鼎沸的情景,此时寂静的却是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从窗子中透出的灯光,显示出主人还没睡下。
苏以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口,恭敬道:“姑娘睡了吗?我把庄总管带来了。”
不一会儿,便听见元媛的声音叫他进去。苏以连忙迈步进了屋内,却是连头也不敢抬,在地中间恭敬站着,不等元媛相询,便抢着道:“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若不是您让奴才带了那几个得力的仆人,就要被庄乾这厮逃脱了。”说完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袱双手捧过头,轻声道:“这是那厮逃走时带在手中的,奴才也没敢打开看,想来无非是银票等物,他这些年做总管,倒是贪了个盆满钵满。”
元媛点头,示意浣娘将那包袱收上来,微笑道:“也难怪,王府离这里几百里路呢,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只要把过年的年礼预备妥当了,还有谁会在乎这处小庄子,故意来挑他的错儿?只是自我来后,他也忒托大了些,如今更是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勾当,所以是断断不能容他了。”
苏以连忙道:“姑娘说的是,我素日里就因为瞧着他行事忒不像了,屡次劝说于他,因此被他怀恨在心里,唉,此人不听良言,如今更是做出这样事来,真真是无可救药。”
元媛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我本不是愿意管事的,只因这府里再不管就不成样子了,忍无可忍之下,方不得已操持了这点权力。待诸事妥当之后,外面的事情,自然还是要靠你们,只要尽心办事,不必我,王府那边就自有说法。行了,你下去吧,把庄总管和其他犯事的同谋都关在马棚里,可看管好了,莫要让他们走脱,明日一早送到官府。”
那苏以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庄乾等人送到官府,在他看来,似乎送到王府才更妥当。不过他听见元媛说以后外面的事还要靠自己等人,知道这位厉害的主子并不打算独揽大权,想到自己这次算是立了一个小功,日后在这庄子中那还不是如鱼得水?因此喜的心痒之下,其他的便浑然不顾了。
待苏以走后,浣娘便来到内室,问元媛道:“姑娘为什么将这恶奴送到官府?虽说他是谋害主子,但似乎送到王府更好吧?毕竟他是王府的奴才。”
元媛淡淡道:“我打听过了,这些人都是在当地雇的,虽然签了长约,却并没有卖身契,在这种情况下,王府是没有权力处置他们的。现在小王爷圣眷日隆,不知道多少人嫉恨不已,等着拿他的错儿,越是这时,就越要小心,不能盲目自大。更不能添一些‘滥用私刑’之类的罪名,自古以来帝王们最忌讳的便是臣子滥用权力了。所以我做主把人送去官府,只要叫苏以和那知县说一声,把这个案子当做普通谋杀未遂的案子呈上刑部,不须抬出王府的名头,那知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咱们这里,就让人写一封信,去王府说一声也就是了。”
浣娘叹了口气道:“也罢,到底是姑娘思虑的远。我本来想着,也许借着这个由头,能让小王爷知道咱们的处境,对你起了怜悯之心,接回京中王府也不一定,偏偏你又有这些大道理。”
元媛心想我就是怕把事情闹大,让那个小王爷把我接回王府,我才这么低调处理的啊。哼,谁稀罕麻雀变凤凰,我只要在这庄子上不愁吃喝,做自己想做的,玩自己想玩的,潇潇洒洒过几十年舒心日子,也就不枉老天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穿越大神大发慈悲送我穿越一回了。
浣娘自然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但府中最大的威胁已经去了,她却也觉舒心多了,因此这一夜便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起来,元媛先去后院将那些鸟儿都给放了,又练了一会儿拳,她练习这些始终都是在林中,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不然被人看见,发现她一个柔弱的本来都要病死的女人,现在不但身体康健,竟然还会功夫,可有点太过惊骇了。
练完拳回到房中,让浣娘将李嬷嬷汤嬷嬷叫过来,问了她二人,知道汤嬷嬷会写字,便让她写一封信送回王府,把这件事简单交待一下就行了。
那李汤二位嬷嬷见这先前丝毫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小姑娘转眼间就收拾了自己和庄总管,不动声色的夺了大权,心中早已怯了。她们本就是在王府中不受待见,才被安排到这里。想到短时间内难以回去,日后还要在这庄子里讨生活,因此便存了些巴结之意,除了把事情交代完,又搜肠刮肚的写了许多赞美元媛的说辞。
却不料元媛看完,不但没褒奖,反而摇头笑了,对汤嬷嬷道:“不必这么写,只说把庄乾送官是你的主意便好,目的是为了防止别人对王府说三道四。把那些夸我的词句统统去了。”
李汤二位嬷嬷十分不解,但既然元媛要求的,也便照做。这一回元媛看了,方点点头,将信封起命人送了出去。这里她又对李嬷嬷汤嬷嬷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想着我若能回王府,你们也便可离了这个地方。你们放心,将来若有机会,我自然会设法让你们回去。但我却是心知肚明的,只怕我这一生也回不去那里了,既如此,又何必画蛇添足,让人家看着不像是你们夸我,倒像我逼着你们写那些溢美之词似的。”
那两个嬷嬷原先也是把元媛当做了和她爹一样的人,以为这女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心只想攀上小王爷这个高枝儿,因此十分的瞧她不起。此时听见她这样说,分明是心里有着十分的明白和主张,倒愣了一下,对她的观感也就不似先前那般不屑了。
第十章
当下李嬷嬷陪笑道:“姑娘且莫说这种话,世间的事总是难定的,说不准哪一天,姑娘得以亲近小王爷,可就一下子是人上之人了。”
元媛只是笑着,转了话题道:“好了,信已经写完了,你们便回去吧。这府里的人事,我却还是要调动一番,你们看哪个人老实可靠,回去细细想想,然后过来告诉我,虽然这庄子不被王府放在心上,但好歹我们既住在这里,便不能让人欺了去,两位嬷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李嬷嬷汤嬷嬷都点头,一边又忿忿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庄乾也太贪得无厌了,没有王府,他能有今天?竟每年贪了大半财物,如今更做出这等万死不足惜的恶事,老奴真想扒开他的心肝看看,那里面是不是全黑的。”
元媛一笑,看着两个嬷嬷同仇敌忾的去了,她这里方收了笑容,冷笑一声,自语道:“王府又有什么好的?能在这里自在过日子,不比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强?每日里又要算计别人,又要防备被别人算计,累也累死了。”
接下来元媛便把素日里那些贪财好色,惯会偷懒藏奸,吃酒赌钱的仆人们都撤了,因不是卖倒得死契,倒也不用上报王府,便给了他们各人二两银子,命他们就地散了。剩下些老实肯干的,极有头脑的两人便提拔了做管事,苏以做了总管事,那些不识字的粗人仍做着各处活计,内院也撵了些人,多是与庄乾和他同党有牵连的,还有一些耍懒弄嘴的,也都趁机撵了出去,只留下李汤两位嬷嬷,还有三个老实本分的媳妇,以及两个老实本分的婆子和几个粗使丫头。芳艳打发出去了,剩下的芳楠芳书芳莲留了下来,也再不敢瞧不起元媛了。
厨房也全都换了老实的人。这当中竟然还有一个大厨,原来他竟是在京城中的大酒楼做过,后来因好打不平得罪了一位权贵,没奈何回了老家,自投奔了来以后,便日夜想着仍做回厨师,却因为他生性刚强,不愿行贿于庄乾,因此始终被他压着,只做那些粗活,厨房却是连一步也进去不得。
元媛便任命他管厨房。人选也任他自己挑去。果然,当晚虽然只送了十六样菜过来,却是比先前还要美味的多。元媛胃口大开的同时,简直都要怀疑自己享受的是贵妃娘娘级别的待遇了,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想来宫里的御厨,也不过是如此。
三天后,人事的调整终于完毕,府里一下子去了许多人,但竟没感觉到人手不够用。可见平日里是白养了多少闲人。
芳草芳龄和浣娘此时简直就把元媛当做菩萨看待了。一开始她说撵那些人出去,不必再招人,她们是不信的,暗道这一下子去了三成人,空下的那些活谁干呢?谁知这两天见到府里的情况,方明白元媛心中早就有底了,一个纤纤弱女,却把各处都算计到了,怎么能不让她们又是佩服又是赞叹。
元媛却不觉得有什么。这就如在现代时那些国有企业单位一样,人浮于事,干活的得不到奖赏,不干活的通过关系后门什么,却白拿钱,如今这庄子也不甚大,便如是精简一个小单位一样,在她这干过销售经理的人手中,还不是小菜一碟?只要将剩下人的月钱提上来,他们多是老实的,哪还有不尽心办事的道理。
当下整个府上人人都喜气洋洋的,就连那李嬷嬷汤嬷嬷,看了这番景象,也暗暗心惊于元媛的手段高明。
又过了两天,元媛见各处都上了轨道。这日那李嬷嬷和汤嬷嬷又过来殷勤劝道:“姑娘也该去兰萱院了,在这么间房里管事儿,让人怎么看呢?老奴已经带着人将那院子收拾的极干净了,今儿又是个好日子,便搬过去吧。”
元媛笑着点头道:“难为嬷嬷们想着,也罢,你们且先去,我和浣娘简单收拾一下就过来。”说完,那两个嬷嬷方满脸笑容的下去了。
浣娘在一旁欣慰道:“真是,那两人如今竟变成了这样子,我原本是再不敢想的。”
元媛微笑道:“人善人欺马善人骑,这是自古以来的至理名言。像她们这些在王府里出来的,心思都不简单呢。你别看她们现在对我恭敬,心里不知道怎么恨我,只是她们虽然恨着,却终究是在王府中呆了多年的人,又是没有担当的,再加上被庄乾这件事一闹,更加添了谨慎小心,所以倒还不至于就危害到咱们。只是万万不能因为她们笑言相对,便掉以轻心,一旦咱们落了威,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必是她们俩无疑。”
一番话说的浣娘悚然而惊,连忙郑重道:“是,我明白了。”
元媛欣慰的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浣娘,你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了。记着,虽然这处庄子不似王府那般勾心斗角,但毕竟人心难测,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俩在这异地他乡,必要处处小心在意。能依靠的人,也只有自己和彼此而已。别人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必去招惹是非,但若有欺到我们头上的,拼了性命,也决不能让她们好过,大不了求得一个鱼死网破。我死过一次,如今算是看开了,你看这些天,谁见着咱们不是恭恭敬敬的?在以前,何曾有过这样光景。”
浣娘点头道:“可不是这么说嘛,我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姑娘说的自强自立。如今走在路上,我也是挺胸抬头了呢。”
话音刚落,芳草芳龄便从屋外走进来,浣娘笑骂道:“你们两个又去哪里疯玩了半天?快点过来帮着收拾一下,等一下就要搬去兰萱院那边了呢。”
芳草芳龄听了,都是又惊又喜,她们以前身份低微,是连兰萱院的门儿都进不去的,此时听说可以去那里住着,都欢呼雀跃不已,连忙帮浣娘收拾起来,又把元媛摁在那里坐着,只说怎么能让姑娘做这种事情。
果然,东西收拾好后,李嬷嬷又打发了个婆子来请。元媛和浣娘芳草芳龄便跟着她去了。
来到兰萱院,只见院门早已打开,芳书芳莲芳楠和几个媳妇子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见她们前来,赶忙上前接过几个不大的包裹,一边就引着她们进了院子。
元媛四处看着,只见这院落十分的宽敞,中间一条汉白玉石的宽大通道,两旁以花砖砌成围栏,把院子分成东西两部分,都种着桃杏树和银杏松柏等。下面是各色花卉,如今是秋天,别的花多谢了,菊花却开得正好,香气随风飘送,让人神志为之一清。
整个院子大气又不失清雅,拾级而上,见正中是五间正房,俱是雕梁画栋,显得富丽堂皇。走进去是正厅,中间一张紫檀木的大方桌,两边是紫檀木的配套椅子,两边的下首各是一溜五张交椅。元媛便问道:“不是说小王爷住过一次,是在春华阁么?怎么这里也建了这个格式?”
李嬷嬷笑道:“虽然小王爷没住过这里。但这兰萱院和春华阁是这庄里最主要的两个院子,因此也都建成一般模样。这正厅两边都是耳房,姑娘闲时有要好的朋友过来,便可以在耳房里接待了。还有一间书房,平时无事,也可以过来看看的。
元媛听见书房,便感了兴趣,听说是在东边耳房里,便走进去,果然见这是一个套间,外面摆满了书架,靠窗一张红木大书桌,搭配着一张红木椅。靠门的墙边是一架罗汉床,铺着秋香色大条褥,看上去就十分舒服,引得人想去坐一坐。
从这书房进去,却是一个精致的起居室,一边靠墙处仍是放了书架,架上书籍都堆放的满满的,另一边靠墙处却放了个博古架,里边是一张精致的象牙床,挂着银粉色簇新的帐子,看来是预备给主人午休或夜间休憩用的。
元媛看了几件博古架上的古玩,不由得咋舌不已,暗道这些陶瓷和翡翠玉石的物件若拿到现代,该是价值连城了吧?王府中不可能有假货,啧啧,一个小庄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的地方和王府,又会是何等辉煌了。
不过她虽这么想着,倒对那些地方不是很感兴趣。出了书房,来到五间正房的后面,便是两边的抄手游廊,拐出去,只见后院又是另一番景色。
这回却是从正房东西分出去的抄手游廊接着的两条甬道,然后向中间延伸,最后汇成一条宽大甬道直至后面的十几间房屋。
大概是后院的关系,这两处东西院落中是种的芭蕉海棠,另一边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几只白鹤在院中悠然信步,元媛皱了皱眉头,暗道白鹤海棠芭蕉,怎么搞的,我是进了怡红院吗?可惜这里肯定是没有怡红公子的了,不然我大概可以成为唯一一个知道红楼梦大结局的幸运儿。
第十一章
这后院的十几间屋子,除了元媛住的一个精致大套间外,下剩的都是给近身伺候她的丫鬟媳妇们住的,房间多得很,芳楠芳书芳莲都眼巴巴的看着元媛,她们知道自己在这位新当家的姑娘眼里,是没办法和芳草芳龄相比的,更不用提浣娘了,但这么多的房子,总不能只让那三个在这里,来往也要有个走动报信,端茶倒水的人吧,这样说来,她们自觉自己也是有很大机会入住这兰萱院的。
果然,元媛把这十几间屋子都走过后,面上也带了笑容,回头对芳书芳莲芳楠道:“空屋子多,你们也搬过来吧。”又对浣娘道:“你去挑两个老实可靠,女红又好的媳妇,也住在这里。咱们再把最东头那间改成小厨房,平日里自己弄点点心都是极方便的。”
众人都欢欣雀跃,元媛见王府那两个嬷嬷的脸上也有跃跃欲试的神色,连忙道:“嬷嬷们毕竟是王府的人,我就不邀你们过来了,到底还是自己一个院子好,不然的话,也是我逾距了。”
李嬷嬷汤嬷嬷脸上便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先前她们那样对待元媛,难道现在还指望着施点小恩小惠就能让人家掏心吗?何况她们是王府的人,元媛初掌大权,哪有不防备她们的道理。这样一想,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心中难免暗恨。
顿时众人又忙活开来。元媛和浣娘芳草芳龄来到她们的大套间,只觉这三间屋子之精致典雅,就宛如人间天堂一般。一处小小的庄子尚且如此,更不用提王府会是什么模样了。
她们安插好了各种器具,那边三个小丫鬟和几个媳妇也说说笑笑的搬了进来。元媛与她们打了招呼,就和浣娘来到屋后,原来屋后就是一个小花园,虽说是小花园,却也有两亩多的面积。奇花异草,芬芳玉树,小楼凉亭,水榭歌台,假山池塘样样不缺,且建的也十分精致,仔细看来,竟是一步一景,观之不尽。
走了小半个时辰,只游了园子的一半,元媛看天色已近晌午,就和浣娘一起转回来。芳草芳龄早先跑回去传饭了,这园子里便只剩下她二人。
浣娘见左右无人,就红了眼圈,拿着帕子不停的擦眼泪。元媛看见了,不解其意,忙问道:“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儿的哭什么?还是喜极而泣了呢?”
浣娘叹气摇头道:“姑娘,我没哭别的,我是哭三夫人。如今她在那边府里,还不知道怎么受苦呢。当日你们母子在那府中就受尽白眼欺凌,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那些太太奶奶甚至姨娘们,哪有一个好相与的?就你娘一个软面团,谁有了不顺的事都要找你们撒气。好容易熬到你大了,出落得美人模样,本指望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娘也终身有靠。谁知老爷鬼迷了心窍,竟非要攀高枝,把你许给小王爷作妾,结果害你落了这么个结局,他倒是撒手不管了。你现在虽厉害,但你娘还是在那虎狼之地,不知是否能吃饱穿暖,我想起这些,如何不伤心?”
元媛也沉默了,她是穿越过来的,根本和那位三夫人没有半点儿感情。但此时听浣娘说的担心,不禁也替那个软弱女人担忧起来。然而担心也没有用,此时山高皇帝远,别说她也只是刚在这里站住脚,就算她已经站稳了,根深蒂固的,又怎么能私自回到元府,去替那位三夫人想办法呢?
“姑娘,都是我的不是,勾惹起你伤心了。唉,我也只不过说说罢了,我知道你不是不想着三夫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我们能挣出这片天地,已是不易了。“浣娘又叹了口气,看着出了园子,就把眼睛狠狠擦了几下,使那泪痕淡些。
“浣娘,你别急,这眼看着便是中秋了,我们如今在这府里也没什么事,不如让两个嬷嬷去信和王府说一声,看看中秋时能不能回府里一趟,我觉得这个要求是人之常情,那小王爷应当不会拒绝的。”
浣娘眼中瞬间射出神采,惊喜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姑娘自从嫁进王府,又被安排到这个地方来,还没回过娘家呢,哎呀,若真能回去一趟,可太好了。”
元媛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没有喝茶,不如她大概一口水也就喷出来了。天知道平日里她装淑女装的多么辛苦,要是被这样一个动作把以前的努力都给抹杀的话,她会骂脏话的。
拿着帕子掩住嘴巴咳嗽了两声,借以平息心中的惊讶,元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生气道:“两年多没回娘家一次?王府也太霸道了吧?亏我先前还以为那个小王爷算是个不错的,呸,原来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浣娘吓得连忙捂住了她嘴巴,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方惊惶道:“我的姑娘,这话也是乱说的吗?若让人听见了,可是天大的祸事。”
元媛点了点头,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注意。这不是在现代社会,还有一定的言论自由。在这里,要说那些王公贵族的坏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这样,萧云轩在元媛心里的形象因此又打了一些折扣。而元媛也决定了,一定要想个法子,在中秋节的时候回元府一趟,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妇人,不管怎么说,她是这具身体的母亲,自己既然要依靠这具身体的身份活下去,就应该代替她尽应尽的义务。
这周围的庄子除了几个地主和富户外,就再没什么有身份的人,因此事情比起王府或者大家族的那些来往要简单多了。只不过因为正是秋收时节,如今庄乾落了马,剩下的管事们见元媛年纪虽小,手段却厉害,因此也不敢糊弄她,赔尽小心事事相询,就怕一个不慎,刚到手的这个差事就飞了。
因此元媛着实忙乱了几日。但她本来无心做王熙凤的。只想过清净日子,每日里研究研究花园里的花草,鼓捣鼓捣制药的器具,学一学古代的中医药知识,还有琴棋书画和刺绣以及古代的服装设计她也很感兴趣。最理想的,如果能开出一块地做药圃,种那些珍稀的药材,说不定卖出去还能狠赚一笔。
元媛在现代的时候,能够在公司里站稳脚跟,靠的可不是拉关系斗心机,她是有真正实力的。她智商高,因此在学校的时候,不但是选修的生物专业成绩出色,连带的植物学,药理学,中西医学的成绩都很突出。那个时候她就立定了自己的目标,要往生物制药这个专业发展,不但制药,还要开发保健品,化妆品等一系列的作品,她对那些用对人体有害的化学物质做成的各种东西深恶痛绝,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不依靠化学品,完全依靠天然植物来做那些真正对人体有益处的药物保健品,只可惜,这个理想刚刚实现了一大半,她就穿越过来了。
因此现在的元媛才会有这么多想法,她要把这个理想在这架空的时代延续下去。这两天只是在园子里随便的走了一下,就发现好几种不知道和只记载在古籍中,现代已经灭绝了的植物,而且翻那些史书航海图地图什么的,也发现海陆和各个国家以及草原高山的分布都和地球迥异,元媛惊讶之下,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别的星球。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说什么也不能辜负了这穿越得来的几十年的生命的延续。
但现在元媛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时间,她每天就被那些管事们缠着,只是各处收缴上来的租子,各处支出的账目,庄子上土地的买卖等等就占去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再刨去吃饭睡觉,能上书房看会儿书就该阿弥陀佛了,哪还敢想其他的。
好在在元媛的指点下,那些新提拔上来的管事们渐渐上了道儿,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来烦她了。元媛刚觉着喘了口气,这日浣娘便过来了,喜滋滋的道:“姑娘,再过十日就是中秋了,不知道王府里有没有信来,对姑娘回去一事怎么说?”
元媛这才想起中秋的事,忙叫了李嬷嬷汤嬷嬷过来,把自己的意思和她们说了。两个嬷嬷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合规矩的,便答应写信回去禀报一声,王府多是能准的。元媛听了心里高兴,每人赏了一个银元宝,两个嬷嬷笑着收了。
待她们走后,浣娘不由得笑道:“姑娘出手倒大方,真是心胸宽大,我到现在看见她们,连笑也是装出来的,难为你不记恨她们。”
元媛看看左右无人,便悄悄笑道:“这就是你不明白了,浣娘,你当真以为,那王府里的人把咱们撇到这里来,是让咱们当家的吗?”
第十二章
“那自然不是。”浣娘怔了怔:“姑娘一个女孩儿,王府怎么可能把你撇到这个庄子上来当家作主?”
元媛点头道:“你明白这个就好。那王府的人把咱们弄到这里,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咱们的确是主子的身份,但却绝不是当家做主的人。也因此,庄乾和这两个嬷嬷当日才敢那样对咱们。但她们错就错在行事太过,反让咱们捉了把柄,因此才有咱们今日的当家作主。这两个嬷嬷当日说王府派她们来是以伺候之名,行监督之实,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然,不是怕咱们逃走,而是看着咱们的行事,不能太出格儿丢了王府的脸面。所以认真说起来,她们在实权上倒是比咱们高的。实际上咱们也只能靠她们和王府联系。如今她们俩是被我震慑住了,人又有些糊涂,方能被咱们反过来攥在手心里。这时候便不能一味打压,必要恩威齐施,该笼络还是要笼络的。要知道,王府是宁可信她们,也不会信咱们的,只不过她们当日因为理亏,做下了缺德事,害我差点儿身亡,所以心虚下想不到这一层来而已。”
元媛一番话说完,浣娘已是恍然大悟,不由得摇头笑道:“姑娘啊姑娘,你如今怎的就有了这么多心思,当日你若早些这样,我们两个也不至于……”不等说完,又红了眼圈。
元媛淡淡笑道:“我死了一回,活过来后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窝囊度日,不然岂不辜负了阎王爷的一片心意?罢了,世间事都是说不准的,若没有她们之前对咱们的那些侮辱作践,我今日也没理由拿住她们。你快去想想中秋节我们要带些什么回去吧,记住,别张扬了,我爹那府上的人都是些没知识的,一旦传扬出去,让王府得了信儿,反而不好了。”
浣娘点头道:“我晓得,姑娘放心吧。”便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元媛把庄子上的事情大致安排了一下,觉得各处都没什么遗漏了,方放下心来,中秋前两日的时候,王府那边来了信儿,说是只要元媛的身体允许,中秋便让她回元府和生母团聚。
浣娘自得了信儿那天起,就喜得坐卧不宁。忙着收拾各色东西,要带回元府。有针线布匹,绫罗绸缎,点心吃食等等,看她的样子,似是恨不得将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回去一般。
元媛便摇头道:“你不要带太多了,各样少带一点,难道你不知道我爹是什么样人吗?只怕看见我们拿了这许多东西,他心里又转开主意了。即便能对我娘的处境好一些,可转眼间就能替咱们招来大祸,更怕他因为这个再起了什么想头,到外面胡乱说话,惹了王府不高兴,我们虽是富户,比起王府,也不过是升斗小民,何必还给他由头行出那些张扬蠢事来?我这一辈子,让他害的还不够惨吗?”
浣娘听了,方如梦初醒,正色道:“姑娘虑的是,我只因为太欢喜了。既这么说,我们便带一些散碎银子和几十贯钱给三夫人也就是了,其他的,做做样子就行,反正阖府上下都知道您在王府被冷落,纵得几个白眼,也没什么。”
元媛笑道:“正是如此说呢,她们爱嚼舌头根子,与我们什么相干?”
因又商量着重新安排物品,到晚间时,方商量定了,两人吃了晚饭,自上床安歇。
浣娘还在那里翻来覆去,元媛好奇心也上来了,就在床上摸黑问道:“浣娘,你是知道的,许多从前的事情从我醒来后就忘了。我见你对我娘如此牵挂,你又不是她陪嫁来的丫头,怎的感情如此深厚呢?”
浣娘听她问起,似乎怔了一会儿,方轻轻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不知道,当日我嫁了那个男人,本来没有孩子就惹我公婆厌恶,每日里对我朝打暮骂,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更是纳了几个小妾。我那男人身子本就虚弱,又不肯示人,只寻了那些下流的药来吃,生生把一个身子掏空了。嫁给他不到三年,他就死了。公婆却全怨在我身上,丈夫死了,他们倒是代那死鬼写了一纸休书,把我赶出来。他们本是府里有些体面的管事,说不要我,谁还肯要我,我又没什么本事,娘家也早就没人了,出去后也没办法过活,当时只想着是死路一条了。谁知这时候三夫人却收留了我。她那时已经失宠,但恰巧她房里唯一一个伺候的丫头契约满了,被赎出去了。原本她是可以再添一个丫头的,却因为不忍见我走投无路,就收了我。三夫人对我,实在是天高地厚之恩,我这一生也没办法报答于她,只求来世里做牛做马偿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