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寻常人家出嫁女三朝回门时,依礼新姑爷也该进内宅来给长辈们见礼,与平辈们厮见,受小辈们礼的,但因大皇子身份特殊,不必拘这些俗礼,老国公爷本也不欲与他走太近,便一早与陆老夫人说了,今日若大皇子不说要进内院见长辈们也就罢了,若是说了,他一定会婉拒不让其进来的,所以陆老夫人便没有有意让陆明萱回避。
  却没想到,如今大皇子竟进来了,想是老国公爷没能婉拒得了他,毕竟这种事若大皇子真要坚持,老国公爷也的确不好真拦着不让他进来,陆老夫人只得现下再吩咐陆明萱回避,也省得待会儿大皇子与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不敢现下便拿她怎么样,但事后会不会拿她怎么样,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陆明萱一听陆老夫人这话,便明白她老人家的真正意思,她也不想与大皇子那个渣滓打照面,自是正中下怀,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要退出厅外去。
  岂料陆明凤一行脚程极快,陆明萱还未及走到花厅门口,远远的便见大皇子与陆明凤被陆大夫人陆文廷等一大群簇拥着走了过来,她这会子若再往外走,反倒更惹人注意,只得立刻又退了回去,不着痕迹向上首的陆老夫人摇了摇头,然后有意将自己隐在了陆明芙和陆明丽之后。
  陆老夫人虽上了年纪,却仍耳聪目明,早已看到了厅外的情形,只得一边暗中安慰自己,到底是内宅大皇子也不好多待,且好歹还有自己在呢,难道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儿便拿萱丫头怎么样不成?一边挂上得体的笑容,领着众人接至了花厅门口,一见大皇子与陆明凤进来,便率先拜了下去:“臣妇恭迎大皇子、大皇子妃。”
  早被大皇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手搀了起来,笑道:“您老人家是长辈,素日我尚且不肯受您的礼,如今又是您的嫡亲女婿了,岂敢再受您的礼,也不怕遭雷打不成?我不但不敢受您的礼,待会儿还要给您老人家磕头,多谢您将凤儿这么好一个孙女儿许配给我呢!”
  陆老夫人笑道:“话虽如此,国礼到底在家礼之前,老身却是不敢僭越。”又请大皇子和陆明凤上座。
  大皇子今日穿了身绛红色锦袍,其上用金线绣了四爪的盘龙祥云图,也不知是因先前被禁足抄了半年的佛经,还是如今已开始跟着大臣学习观政,举手投足间看起来都沉稳了不少,只看表面,倒真是万里挑一的乘龙快婿。
  陆明凤则是一袭大红底泥金百蝶穿花曳地裙,大大的裙摆上遍绣牡丹花,缀以宝石,蝴蝶更是绣得活灵活现,在裙摆的折动中,就像活了一般。头发绾做牡丹髻,戴了金累丝嵌红宝石九尾凤头钗,其上嵌的宝石足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饱满透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脖子上还围了一圈白狐毛活围脖,越发将一张含羞带喜的笑脸衬托得娇妍如四月初开的那朵赵粉,一看便知她这两日在大皇子府过得十分不错。
  陆老夫人见他两个男的俊女的俏,站在一起端的是好一对璧人,而且大皇子行动间也颇照顾陆明凤,虽心里已放弃了这个孙女儿,从情感上来说到底也希望她能过得好,如今也算是稍稍放心了,况就算不放心又能如何,如今木已成舟,且是她们母女自己一力求来这个结果的,便是过得不好,又怨得了谁呢?
  思忖间,陆大夫人已一递一递在与大皇子和陆明凤说话儿了,听得大皇子言语间十分满意女儿,又听说昨儿进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磕头时,不但徐皇后,连皇上也对陆明凤颇为赞赏,陆明凤今日头上戴的九尾凤头钗便是昨儿个徐皇后赏的,皇上也赏了她两颗新进的夜明珠,陆大夫人脸上的笑简直满得要溢出来,嘴上虽仍不敢说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的不是,心里却禁不住冷笑,等到将来我女儿正位中宫之时,我再看你们是什么嘴脸!
  与陆大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大皇子与陆明凤便提出要给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磕头,婆媳两人自是连称‘不敢当’,但架不住大皇子与陆明凤坚持,见丫鬟不取蒲团来,甚至要直接就地跪下,陆老夫人总算明白老国公爷何以没能婉拒得了大皇子进内院了,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去取了蒲团来,受了二人的礼,然后给了大皇子一串开过光的小叶檀佛珠做见面礼。
  陆大夫人的见面礼则是一对羊脂玉的九龙佩。
  给两位长辈见过礼,又见过陆二奶奶后,便轮到一众姐妹了,大皇子从头至尾都是目不斜视,只一人赏了陆明丽姐妹几个一个封红,便又回头与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说起话儿来。
  陆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大皇子的样子,就算心里还记恨着萱丫头,短时间内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了罢?
  陆大夫人与陆明凤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当初的事的确只是一场误会,大皇子对萱妹妹/萱丫头并没有多大兴趣,那自己/女儿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只有陆明萱自己才知道,方才她接过大皇子递上红包的那一瞬间,二人的眼神曾对视过一瞬间,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但大皇子眼里的怨毒和狠戾她却是清楚分明的看见了的,显然大皇子仍是时时恨不能置她于死地,——不过,她却并不害怕,反正她如今也没什么可忌惮的,连命都可以不要了,相反徐皇后与大皇子却是顾忌多多,她倒要看看是光脚的怕穿鞋的,还是穿鞋的怕光脚的!
  果然不出陆老夫人所料,大皇子只在内院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由陆文廷陪着复又去了外院。
  余下众人见他走了,都比方才放开了不少,陆大夫人因吩咐人摆宴,打算早些吃完了,好带了女儿回自己屋里说会子体己话儿。
  陆老夫人知道她与陆明凤有话要说,倒也不为难她们,吃完饭便说自己有些头疼,要回屋躺一会儿,令大家都散了。
  陆大夫人正中下怀,忙带着陆明凤回了自己的上房,不待屏退满屋子服侍的下人,便迫不及待的问女儿道:“大皇子对你可好?”
  若是以前,陆明凤自然听不出陆大夫人的真正意思,但现在到底嫁为人妇了,如何还听不出来,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片刻方小声道:“表哥对我很好,很体贴……娘只管放心。”想起过去两夜大皇子在床第间的温柔体贴,脸红心跳之余,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坚持是值得的。
  陆大夫人闻言,不由松了一口长气,忙摆手令满屋子的下人都退下后,才拍着胸口道:“那便好,我先前还担心去年之事虽是误会,但空穴不来风,会不会是真有其事,心里一直在打鼓,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你祖父祖母也是,就凭着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便想毁了你的终生幸福,将来你坐上那个位子以后,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顿了顿,又问陆明凤:“那王氏呢,对你可还恭谨?她一个失了宠的侧妃,若胆敢对你不敬,你只管摆出正妃的架子让她立规矩便是,若是你不好出手,只管使人回来告诉我,我进宫找你姨母,让她为你做主去!”
  陆明凤笑道:“娘都说了她不过一失了宠的侧妃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来,我若连她都弹压不了,也趁早别想那个位子了,您就放心罢。”
  母女两个又说一会儿话,因皇子妃回门只能在娘家待到申时之前,眼前已是未时二刻,陆大夫人纵有满腔的不舍,也只能忍痛带着陆明凤回到荣泰居,辞了陆老夫人与众人,赶在交申时之前,与大皇子一道回了大皇子府。
  陆明凤回门后的第三日,戚氏顺利生下了她和陆中显的次子,六斤二两,比当初安哥儿刚生下来时略轻,但也生得足够好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接到消息后,眼见已快进入腊月,离年日近,索性回了陆老夫人,此番回去便暂时不回来了,待新得的小弟弟满了月并过完年后她们再回来。
  陆老夫人如何舍得,往年陆明萱身份未明不能待在府里与她真正的亲人们一块儿过年也就罢了,今年她的身份既然已半过了明路,自然该留在自己家里过年才好,说来她们祖孙还从未一起吃过年夜饭呢……但架不住陆明萱坚持,说自己永远都是陆中显的女儿,只得折中决定,让姐妹两个先回家去看一看,待过了小年后,再回去一直住到正月完了再回来。
  陆明萱本来还想坚持的,但见陆老夫人满眼的祈求,到底狠不下那个心来,遂同意了陆老夫人的决定,只与陆明芙一道坐车回家先看了戚氏与小弟弟一眼,便又回了国公府。
  新得的小弟弟与安哥儿小时候生得极像,只看起来比安哥儿当初要略小一些,吃了便睡睡醒了也只哼哼几声,十分省心,倒是戚氏因三年抱俩,上次生安哥儿又伤了身子,这回是真亏损得狠了,已经决定三五年内都不会再添孩子了,横竖如今陆中显已经有两女两子,算来人丁已颇兴旺了,她的任务也算是基本完成了。
  戚氏生产完后不几日,陆大奶奶也生了个女儿,却是国公府第四代里的嫡长女,虽比不得当初贤哥儿出生那般人人期盼,却也是备受宠爱,洗三礼也因此办得十分盛大。
  陆大夫人因女儿的婚事已操办完了,如今虽添了孙女儿,要照顾陆大奶奶和小孙女儿,依然将先前放与陆明萱姐妹几个的权利陆陆续续都收了回来,姐妹几个因交割问题不免又忙活了几日。
  如此到了腊月中旬,本该十一月月底便抵达京城的赵彦杰却仍没有抵达的迹象,也没有书信先送进京,陆老夫人不由急了,因与张嬷嬷道:“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儿耽搁了罢,也不知还能不能赶上过年?”
  张嬷嬷忙笑着安慰她道:“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一些,路上难走一些也是常事,想来表少爷就是因此才会耽搁了行程的,如今已经比原定的日期迟了半个月了,想来表少爷就算耽搁了行程,不日也该到了,您且别担心,只管安心等着即可。”
  陆老夫人闻言,想起今年的雪的确比往年大得多,心下稍宽,道:“希望他能赶上小年夜的家宴罢,到时候他赶在年前向萱丫头提了亲,待出了正月后,便可以走三书六礼了,等走完三书六礼,他正好下场,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张嬷嬷笑道:“您就放心罢,表少爷一定能赶上小年的。”
  陆明萱也对赵彦杰延迟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未进京颇有些不安,不过因她知道前世至少在自己死前赵彦杰都一直活得好好儿的,所以倒也并不是太担心,她更担心的反而是凌孟祈,这都快一年了,他却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京城,难道他真出了什么事不成,偏前世她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凌孟祈这么一个人,自然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什么命运,这种对未来的茫然无知不免越发加深了她的担心。
  就这般忐忑不安的到了腊月二十二日,一个意外的消息忽然传来,赵彦杰与凌孟祈竟赶在这一日,双双返回了国公府。
  消息传来,陆明萱心里压了将近一年的那块沉甸甸的大石总算落回了原地,她几乎要忍不住喜极而泣,凌孟祈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真好,她总算不必再日夜担心与悔愧了,真是太好了!
  陆老夫人也高兴不已,第一时间便使人去叫了赵彦杰来荣泰居说话儿。
  大半年不见,赵彦杰看起来长高不少,许是因中了举人,已可以被人称一声“举人老爷”了,瞧着也沉稳了不少,一进来便跪下给陆老夫人磕头:“侄孙见过姨祖母,这些长时间不见,您老人家一切都好?”
  陆老夫人如今是老丈母娘看孙女婿,越看越有趣,怎么看怎么觉得赵彦杰好,因忙命人将他搀了起来,笑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瞧着瘦了不少,路上又耽误了这么久,一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如今好容易到家了,可得好生补补才是。”
  赵彦杰闻言,忙笑道:“并没有瘦,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有些个憔悴罢了,歇息两日自然也就好了,姨祖母不必担心。”
  陆老夫人点点头,又笑道:“不管怎么说,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先前还与你张嬷嬷说,怕你赶不上小年夜的家宴呢。你此番可为我老婆子长脸了,十七岁的少年举人呢,便是整个大周朝也没几个,我当时接到你的信,高兴得什么似的,你张嬷嬷还笑话儿萱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惹得她不依,只差没说你张嬷嬷为老不尊了呢。”
  想着横竖如今二人定亲就在眼前了,待他顺着自己的话问起陆明萱,自己便即刻使人去叫陆明萱过来一见,也算不得逾礼了。
  不想赵彦杰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问起陆明萱,只道:“不过只是此番做的文章侥幸入了学政大人的眼罢了,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当不得姨祖母这般夸奖。”
  陆老夫人见他无意提起陆明萱,心下不由有些纳罕,往日里他不是拐着弯儿都要提一提萱丫头的吗,今儿这是怎么了,屋里又没有旁人在……不过老人家暂时也没多想,只当他是累了,先顾不得旁的,遂又问了他几句除服礼的事,便打发了他。
  一时送毕赵彦杰回来,张嬷嬷因皱眉道:“我总觉得表少爷今儿个有些怪怪的,往日您便是不主动提及萱姑娘,他还要变着法儿的往话题往萱姑娘身上绕呢,怎么今儿您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他却连顺势问候萱姑娘一声都不曾?”
  见张嬷嬷竟与自己是一样的感觉,陆老夫人忙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莫不是太累了,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些,想着横竖来日方长,待明儿缓过气儿来后再问侯萱丫头也不迟?”
  张嬷嬷想来想去,想不到别的理由,只得点头道:“也许是太累了罢,不过我瞧表少爷眉宇间似是带着几分阴郁,莫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照理他如今春风得意的,应该没什么事让他烦心才是啊。”
  陆老夫人不像张嬷嬷观察得那般细致入微,想着赵彦杰纵真有烦心事,横竖如今他已回来了,有自家在,难道他还能吃得了亏去不成?因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罢了,过两日再细细问他一回,自然也就知道了。”便将此事先抛到了一边。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照例国公府有一场阖府上下都当出席的家宴。
  一大早陆明萱起来便有些心神不宁的,不,应该说从昨日知道凌孟祈与赵彦杰同日回了国公府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了,既担心凌孟祈不会出席今日的家宴,不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她总归不放心;又不知道真见了凌孟祈,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才好,难道自此真当彼此是陌生人,以后纵然见面也当不认识不成?
  同时亦犯难晚间该穿什么才好,打扮得太素了,怕在这样的日子里扫大家的兴,打扮得太艳了又怕凌孟祈误会她是在打扮给赵彦杰看,心不在焉的挑拣了大半日,才最后选定了一身湖蓝色绣点点红梅的对襟褙子和白色百褶裙。
  不想傍晚临出发前陆明芙见了,却说她:“今日可是小年夜,你跟之前守孝时打扮得差不多,老国公爷与老夫人都上了年纪的人,你觉得他们见了会喜欢不成?还不趁早去给我换了呢!”
  说着,见陆明萱一脸的不以为然,索性亲自去与她选了件品红凤尾纹褙子,待她穿上后,又与她挑了两根簪子并两朵珠花戴上,瞧着喜庆了许多,才拉着她一道去了荣泰居。
  姐妹两个前脚才去到荣泰居,后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亦连已“称病”近一年,连之前陆明凤出阁这样的大日子都不曾露面的福慧长公主也过来了,大家忙着行礼问安,大年下的便是再不高兴也没有谁会表现出来,都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间屋里十分的热闹。
  ☆、第二十六回
  所有人都到齐后,赵彦杰与凌孟祈才一前一后的姗姗迟来。
  赵彦杰穿一身灰色锦袍,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连与众人问安时的嗓音都低沉了许多,轮到与众姐妹打招呼时,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以在温暖中暗藏了热情的目光看陆明萱,甚至都没有对陆明萱对视一眼,以眼神打招呼,便已与众姐妹打过招呼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这样细微的差别别说不知道他与陆明萱关系的旁人没有察觉到,亦连知道二人很快就将定亲的陆明芙也是丝毫没察觉到,用手肘捅了捅陆明萱,与陆明萱咬耳朵道:“想不到赵表哥沉稳起来还挺有官威嘛,我听说殿试时这样长相的人最占优势了,你就等着再过几个月做官太太罢!”
  陆明萱却是察觉到赵彦杰待自己疏离的,正暗忖他这是怎么了,就听得陆明芙的话,又见陆明芙满脸的戏谑,一时也顾不上去想旁的,只是也换上一脸的戏谑,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听说谁的?段嬷嬷?落梅落霞?还是……我那位好姐夫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见过面,还不快从实招来!”
  陆明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上立刻浮上了几分可疑的红晕,但仍嘴硬道:“什么好姐夫?又关颜大哥什么事儿?我们不正在说赵表哥呢吗,怎么又扯到颜大哥身上去了,你少转移话题啊。”
  陆明萱却仍笑得贼贼的,“你要是不告诉我,我明儿家去后就告诉爹爹去,让爹爹他老人家亲自问你,再不然,让爹爹直接问姐夫去?”
  陆明芙闻言,气得不行,可又怕陆中显知道她与颜十九郎私下有往来找颜十九郎的麻烦,去年大年初二时陆中显灌颜十九郎酒时那个不要命的架势她可至今还记得,偏生陆明萱与赵彦杰的私下往来至少都在陆老夫人跟前儿过了明路的,只得掐了陆明萱一把,恨声道:“你以后最好不要撞在我手里……没见过面啦,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见得着?也就偶尔通个信什么的啦,你明儿回去后要是敢告诉爹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明萱想也知道二人最多也就通通信,这也必定是长辈们知道且默许的,不然颜十九郎的信光要突破重围顺利到达陆明芙的手上,已经是一个大问题了。
  她坏笑着正要说:“想让我不告诉爹爹也可以,那就把姐夫写给你的信给我看,不然你就是收拾我我也要告诉爹爹。”
  冷不防就见凌孟祈自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眉目清隽似水,瞳孔湛黑如墨,鼻梁高直英挺,薄唇棱角分明,下巴线条如流水般流畅……陆明萱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原本靠着有意与陆明芙插科打诨已派遣了几分的紧张霎时又充满了她的整个身心,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几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但紧张之余,心里却随即松了一口长气,总算亲眼看见凌孟祈平安无事了,虽然他看起来瘦了一些,脸色也略微有些不好,但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不是吗?
  凌孟祈已经在给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等人行礼了,声音低沉而醇厚,早不复昔日的青涩与干净,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自昔日的青涩少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老国公爷不由捋须笑道:“你这一去便是一整年,也没个消息传回来,真是让人好生担心,不过好男儿原该志在四方,你一心上进也是好事,只以后不管去了哪里,千万都要时常使人捎个信儿回来,报声平安才是。”
  “都是我的不是,以后一定不会了。”凌孟祈沉声应道。
  话音刚落,陆文逐已扑上前,垫着脚尖单手挽了他的脖子,大声道:“凌大哥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先前杳无音讯,害我白白担心也就罢了,昨儿好容易回来了,居然也不说去找我,等我知道你回来时,你已经去了锦衣卫卫所了,我要不是想着你刚回来,必定有公事要办,今日家宴你又必来,我就要去你们卫所找你了!”
  凌孟祈被他吊着脖子,不由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微勾唇角道:“我也是想着今日就能见着你,昨儿才没去找你的。”
  陆中冕在一旁笑道:“我今儿早朝时遇见你们的曹指挥使,听他说你此番又立了大功,只怕很快又该擢升了,还一个劲儿的与我夸你能干,说‘英雄出少年’呢!”
  凌孟祈谦虚的笑道:“曹大人谬赞了,不过就是我运气好些,侥幸将此番的任务圆满完成了而已,当不得他,也当不得国公爷您这般夸奖,至于擢升的事,我如今还没收到消息,总要看上面的大人们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他已收到自己此番又会连升两级,擢为镇抚司下十四名正五品千户中的一名的消息了,只不过现下调令还没下,他暂时不打算将这个消息宣诸于口罢了。
  凌孟祈与长辈们寒暄了几句,便又与平辈们问起好来,轮到陆明萱时,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方才同别的姑娘打招呼时都没有任何区别,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早已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将近一年不见,陆明萱的眉眼除了又长开了一些以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他铭刻于心底的那个模样,还是那般的清雅绝伦,——凌孟祈心底那个念头就越发强烈了,不行,他还是做不到放弃她,过去一年里没见到她人时做不到,如今见到她人后就更做不到了!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出现任何起伏:“好久不见,萱姑娘一切可都还好?”
  彼时陆明萱也已用尽全身的自制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屈膝向他福了一福,道:“多谢凌世兄关心,我一切都还好。”
  凌孟祈点点头,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才忍住了没有再与她多说,大步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人既已到齐了,家宴自然很快开始了,仍是男女各自分席而坐,以屏风内外隔开。
  因此番赵彦杰是中了举人回来的,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而然更多放在了他身上,你一个我一个的都赶着他敬酒,男人们的席面上因此很是热闹。
  相形之下,女人们的席面上就要安静得多了,不过大家兴致都挺不错,一边吃着果酒,一边说着闲话儿,不免就说到了外面的凌孟祈和赵彦杰身上。
  陆大夫人因笑道:“说来不管是孟祈还是彦杰,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如今二人眼见又都有了好前程,也不知道将来哪家能有这个福气,招了二人做女婿去?”言外之意倒是颇有几分与二人做媒的意思,反正她娘家亲戚多,要找两个与赵彦杰和凌孟祈年纪相当的姑娘并不难。
  说到做媒,只怕就没有哪个已婚妇女是不爱的,陆老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因见席上只得她与陆大夫人和福慧长公主三个,姑娘们则由陆二奶奶领着坐在旁边一席,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接着陆大夫人的话道:“说来孟祈那孩子的确年纪不小了,当初他祖母既将他托付给了我们家,我们家的确该在他的亲事上多上上心才是,只不知道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这种事总得他自己乐意才好。”
  显然陆老夫人至今仍没忘记当初凌孟祈拒绝陆明丽与陆明欣之事,同时老人家也很有技巧的没有提及赵彦杰,那可是她留给自己亲孙女儿的,可不能让他被别人惦记上。
  陆老夫人的话说得福慧长公主心里一动,想到了陆明珠,陆明珠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再不说亲就有些晚了,可过去这一年以来,她与女儿相看了好多户人家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福慧长公主自然希望女儿能嫁入王府国公府这个层次的高门,可她挑高门高门又岂有不挑女儿的?想找个门第低一些的,又怕太委屈了女儿……想起女儿一心惦记贺知行那个小王八蛋,说白了不过就是后者长得比寻常人好些而已,如今可不就有一个长得更好的现成人选在眼前吗?
  尤其这个人选如今看起来前途还挺不错的样子,自己又算得上于他有知遇之恩,关键凌家早已落败,若真让女儿嫁了他,女儿岂非都不用离开家,只仍住在家里即可?如此一来,与招赘也没什么分别了,既不必担心女儿会受到任何委屈,儿子将来也有帮衬的人了!
  福慧长公主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靠谱,因难得顺着陆老夫人的话笑道:“母亲虑得极是,这事儿的确得孟祈那孩子自己乐意才好,说来逐儿自来与他要好,要不下去后我让逐儿先探探他的口气去?待知道他的想法后,我们再行动也不迟啊,不然到时候他不乐意,我们岂非白忙活了?”
  大年下的,陆老夫人不想与福慧公主闹不愉快,何况福慧长公主这话也的确有理,便点头笑道:“那就有劳长公主了。”
  福慧长公主心情好,嘴巴也难得甜起来:“都是一家人,母亲这般客气,岂非显得太生分了?”
  陆大夫人见不得福慧长公主这副前倨后恭样儿,暗想你有本事就一直“病”到底,今晚也不出席啊,嘴上却笑道:“还有彦杰那里,是不是也让廷哥儿或是远哥儿探探口风去?我记得他好像比孟祈还要大一岁呢。”
  陆老夫人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过了年彦杰便要下场,现下哪来的时间考虑这些,且等他考完之后再说罢,横竖也不急于这一时。”
  陆大夫人笑道:“母亲说的是,横竖咱们家暂时也没合适的女孩儿,不必担心再过几个月彦杰高中后,便攀不上这门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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